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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   (一)
      我和候泠都生在潜城,我们虽然都长在这个小县城,但人生际遇却是天差地别。我无心久作铺垫,我们的差异归根究底还是我比她会投胎些。即便是小县城,人也要分出三六九等。候泠便是最末等,她是妓女的孩子。
      潜城的最深处藏着妓女,她们只在晚上出现,隔着透明的玻璃门,人们可以清晰地看见她们穿着薄薄的一层衣服,以最柔软的姿态坐在椅子上,屋里的灯光通常是粉色的,带着朦胧不清的暧昧。她们能活着说明定然有人会去光顾,可不论谁提起都带着轻蔑的眼神,称她们是“那些东大门的”。妓女也是有孩子的,运气好的便洗手不干,运气差些的孩子则成了另一层重负,而且生了孩子后年老色衰更难勾上钱袋子了。她的母亲和不详的生父使她出生时便笼上一层无法摆脱的阴影。
      而我活在光明的那一端,我的父亲是警察,母亲是政府干部,在城里也算是体面的家庭。父母很爱我,而且因为只我一个独生女,对我也鲜少强求。除了小时候为了看电视而撒谎被父亲狠狠罚了一次,我感受到的都是爱。于是,我无忧无虑地活到14岁,然后遇见候泠。
      (二)
      当周围的人都是小毛头时,她姣好的容貌初现端倪。自初中入校起,她一直都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为她青涩却清丽的美,为她离经叛道的行为以及女孩子对她若有若无的排挤与嫉妒。美的人要么被捧成女神,要么被骂成婊子。很遗憾,她是后者。我后来仔细想过,但凡她略微长相普通一些,或者拥有父母的庇护,或者放弃自尊心,示个弱,她的处境都不会那么艰难。
      初一初二,我和她从未说过话,但铺天盖地的流言我多少也知道,我知道她的出身,知道她被骂成“骚贱人”之类不堪入目的词,知道别人都说她小小年纪就已经和别人上过床。唯一一次接触是我在学校对门的面摊被辣得涕泗横流,她递过来一张餐巾纸,轻声说道:“别哭了”。
      我们真正认识是在初三的某天。
      某天具体是哪天我也记不得了,说起来那天我会晚走是个极其偶然的巧合,我当值,和我一起当值的是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女生下午的时候悄悄问我可不可以想办法和她换一下打扫工作,她本应该去打扫学校的公共区域,但这样就没办法和喜欢的男生一起回家,我自然是挤眉弄眼地答应了。
      结果一放学我被体育老师抓到操场练跳远,她不相信经过训练我的跳远还是只能跳一米五,后来事实证明还真是。
      训练完再去打扫时,校园里的人都走光了,我又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我伸了个懒腰,不经意地往窗边一扫,顿时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看到三个男生围住了一个女生,强行把她往角落里拽。
      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我想象的事件发生在我眼前,我懵了两秒,扫帚从手中滑落掉到地上的闷响惊醒了我,我连忙跑下楼,好几次我错觉自己腿软的几乎要跌下去,我头一次觉得四楼这么高。
      等我跑到的时候,事态已经趋于严重,女孩的头发凌乱地散落,两只手被牢牢地制住,他们的手在女孩身上摸来摸去,甚至有一只伸进裙子里。我看不清施暴者的表情,但定然是享受的,毕竟他们连我的脚步声都置若罔闻。这给了我可趁之机,我憋住呼吸,端起附近的垃圾桶朝他们掷过去。
      垃圾洒了一地,不知多久没倒,满是苍蝇和黄褐色的垃圾水,气味令人作呕。他们暴怒地转过头,其中一个更是朝我挥了一拳,我仓皇地避开,吓得脸色都白了,却要硬撑着。我举着扫帚把胡乱朝他们挥,还大声嚷道:
      “你你你你们快放开她,不然我喊老师了!!”
      这个点学校哪有什么老师,他们要是一条路走到黑,我恐怕也就交代在这儿了。还好,他们也才是初中,估计第一次做这种坏事,恶意一瞬产生,心里也发虚,竟被我唬住了,或者说他们不过是欺软怕硬,只敢欺负像候泠这样“没人管的孩子”,绝不敢欺负像我这样一看就有父母精心照料的。
      我想起我爸爸喝醉了的时候,一遍遍告诉我,如果在学校受欺负,一定要告诉他,他会帮我狠狠修理那些人。
      他们跑了。我这时已经认出来候泠了,她跪在地上,右手死死地抠着墙皮,落下一层白灰。我留意着候泠的样子,她眼眶里含着泪,却始终没有哭出来,她像倔强的勇士,宁可死也不要软弱。她扶着墙,慢慢又站起来了。
      我很想去扶候泠,但我比她腿抖的还厉害,哆哆嗦嗦走了几步最后还是蹲到地上缓缓力气。
      那时我不过是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小花骨朵,头一次面对他人的恶意,连受害者都比我冷静得多。我缓了几秒,缓过劲了,控制不住哭了起来,我对我的怂感到羞愧,我尴尬极了,一边唾弃自己的弱小,一边哭得收不住。
      候泠被我吓到了,她问我为什么哭,我说我今天水喝多了,排解一下。我绝对不是因为害怕。
      她可能被我逗笑了,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最后,反而是她扶起了我,用纸巾擦掉了我的眼泪。
      我看见她拿纸巾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顺着从袋里掉出来。我弯腰去捡,是一百块钱,初三的我也很少见到一百块钱,我赶紧塞给她。
      我下意识的行为却让她猛然爆发出怒火,她接过钱像是对待生死仇人般狠狠地撕碎。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或许是那三个给的“嫖资”,强买强卖的嫖。
      候泠单薄的身躯气愤到颤抖,眉头只舒展了几秒又皱回去了。我真想拿个熨斗把她的不开心全部顺平。
      我坚持送她回家,她平静得完全不像刚刚经受侵害的人,也不需要我的陪伴。其实她除了手腕的伤就没了,但我还是觉得她像水晶,透明却易碎。
      我们走到东门大桥附近,她就不再往前了。她说再往前就不是干净的地方,催我离开。
      她的坦荡令我讶异,我喊住了她,要她等我一会,我买了个韭菜饼给她。韭菜与候泠是不搭的,她该像婉容皇后一样食花。但我还是想给她买,我难受的总爱吃东西,我料想她也一样。
      人是不能感同身受的,如果可以,我便会发现这件事又是一道剜在心口的疤痕,腐肉逐渐烂得彻底。因为不可以,我才有胆量把韭菜饼给她,妄图用一块饼治愈痛苦。
      候泠没有嘲讽我的天真,而是郑重对待了我的善意。
      “东门就这家小摊最好吃,你尝尝吧,韭菜饼超香的”
      “谢谢
      她矜持地咬了一口,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天鹅般的姿态,但绝不是像我一样一口咬下一大半。我挠挠头,不自在地朝她笑笑,说:“周一见”,她也回了一句“周一见”
      回家的路上,我突兀地感到一阵沮丧,沮丧于我与她不同的粗鲁。连晚上吃饭的时候都尝试起小口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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