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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寸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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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是窗外渐渐倒数的钟声,考卷的分数是往上爬的树藤。学生时期是很多成年人做梦都想回去的时代,而我宁愿从来就没经历过。
你们有没有被憎恶,被孤立,被世界遗弃过,就是需要打杂跑腿的时候才会想到你的那种,这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校园霸凌,原因可能有很多种,而我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名字。
我厌倦他们,对于这种事儿,不是不反抗,而是懒得反抗,我不想给我本本分分的父亲找麻烦,要是真的打起来,估计全班的男生都上,能不能赢我还是一说。
因为讨厌,所以不在乎,我做不到世界以痛吻我,却还要报之以歌。
直到一个人出现,我无法再做到无动于衷。
我叫温柔,跆拳道黑段,性格沉闷,不爱说话。一听名字,可能都会以为我是女生,但是,和生活一样的现实总会欺骗你。
不好意思,没能如你所愿,我是个男的。
“娘炮!”“真让人恶心!”“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就不应该生成个男的!”……
这种话,我听得多了。
仅凭一个名字,我就被定义成了他们口中的那种人。
他们满身是嘴,精神贫瘠,可怜又可笑的程度远胜于我,所以我不怪他们。
我永远都相信人性本恶,真正善良的人存在吗?至少我还没遇到过。
朋友这种东西,是奢侈品,我不需要,更不在乎,其实我,也有曾过,可他骗了我,把我的信任踩在脚下碾压,他说过的话,他做过的事,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让我觉得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是那么的荒唐。
他看起来永远都是一副天真的模样,却又那么的意气风发。
他会毫不吝啬的夸奖我,鼓励我,肯定我,可这些都是假的。
我差一点就要碰到星星了,只不过后来天亮了。
我曾以为他会是我这无欲无望的一生里唯一的救赎,而我的灵魂也确实在他这里得到了短暂的解放,却不曾想这其实是我坠入的另一个深渊。
别人怎样我,我都无所谓,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我开始讨厌他,疏远他,我承认我很难过,无数次想要单方面原谅他,但一到那个时候,我那细微得几乎察觉不到的骄傲和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偏偏就要出来作祟。
算了,只不过是回归一个人而已,我想我也是可以的吧。
9月1日,是我高二新学期的第一天,天空依旧诙谐。
我的座位在靠窗的最后一排,不对,应该说是单独的那桌,紧挨着最后的那个窗户,打乱了二四二整齐的桌椅摆放顺序。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阳光根本晒不到我,正好被两个窗户之间的墙挡得死死的。
课间我会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阴凉里,看着光里手指敲击桌面形成的倒影。
天气热得要命,头顶的小风扇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像是得了脑瘫一样左右晃动着机械工作着的脑袋,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爆了我的头。
身后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淡蓝色的薄纱窗帘,有的地方都勾了丝,在不凉不热的风里凌乱的飞舞着。
几个男生在后面和它打起了搏击。
幼稚死了,真的。
屁股下的凳子被他们带动起来,打扰到了我。
我轻轻的往前挪了挪,他们也退后了,我又往前挪了挪,留给自己的地方已经很小了,可他们还是贴了过来。
算了,不挪了,就这样吧。
我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上课铃是课间整个学校里雀喧鸠聚的暂停键。
几个同学在教室门口急刹车,还是比老师晚到一步,被留在外面罚站,不过,这都不关我的事。
我要做的只有将黑板上老师龙飞凤舞的粉笔字刻在我的大脑里,因为成绩高对于我来说还有它唯一的好处。
那就是能保住我的头发。
我讨厌看到人们充满恶意的脸,所以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留起了长发,尽管很扎脖子,也很扎眼睛。
我不需要去理发店,每次觉得过长了,一把剪刀,随便两下就能解决。
每个学期的始末,班主任都会因为仪容仪表的问题把我叫去办公室。
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地中海老头,叫李全,教物理的,我严重怀疑他是羡慕我的头发茂盛。
“温同学,你的头发太长了,不符合学校仪容仪表规定,要不然你把前面剪短一点,最起码眼睛得露出来吧。”
好像仅仅只对于我这一个学生,说全名的时候才会让他难以启齿。
“嗯。”
这是我的惯用回答。
“还有啊,你那左耳朵上那红色的的耳钉还是耳坠的东西也不要戴了。”
“这是我祖母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
“这…那…”
总之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会在下次考试的时候用更高的成绩来堵住他的嘴。
走过前门,从后门进到教室,我刚刚坐到椅子上。
“那个什么,瘟神啊,没看到垃圾桶满了,你去倒了。”
可能女娲在造人的时候,在某些泥人里掺了石灰,所以他们的心总归不会是鲜红而又炙热的。
算了,其实他们也很可怜。
我不得不抬起屁股,拉出垃圾桶里的袋子,打了个死结,拖着它又走出了教室。
“妈的,好像是他妈个哑巴,连句话都不会说。”
我好像听到有人这么说,不过,算了,我不在意。
头顶的广播又响起了上课铃,像是催命咒,身后大批的人潮像是丧尸一样急促的涌动着,穿过我,挤进教学楼里,都想在铃声停止前,到达教室。
我并不着急,慢慢的走着,这是我在学校里鲜有的惬意时光,好像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的教室在最高的六楼,等我溜达到门口的时候,尽管一节课的时间已经过半,老师也不会计较什么。
“温同学,下次早点!”
“嗯。”
在这个只在乎成绩的校园里,好像没有别的什么值得注意的了。
上学和放学的速度总是一组极差,他们一个赛一个,堪比飞毛腿,从我的身边呼啸而过,只留下几只残影。
停在车库里的自行车,不知被谁撞翻了,不过还好,至少车座还在,别把也还能用,车胎和链子也没有问题。
我扶起被一个人类拖累到这种程度无辜至极的它,一直推回了家。
沙发上看着电视,嗑着瓜子的女人叫梁晓柔,是我的妈妈,她是我见过的最自私的女人,不爱任何人,包括我。可能生我的时候,她都懒得看清我是男是女,就随便的起了个这样的名字,以至于我从小就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的生活。
在我的记忆里,她不曾给过我一个拥抱或者亲吻,考试拿到第一名,她也不会夸奖我,家长会她更是没参加过。
“回来了。”
形式上的问候,没有一丝温度,从始至终她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电视半秒钟。
“嗯。”
我也形式上的回答。
听到声音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满手泡沫的男人叫温宥霖,是我的爸爸,一看就知道他现在在刷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有一份高收入的体面工作,家里家外的一把手。
“儿子,回来啦!”
“今天怎么有点晚啊,饭在锅里热着呢,你洗洗手,坐那等,爸给你端过去。”
洗完手,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盘盘碗碗,我接过父亲手里的最后的一道菜放在桌子上。
“爸,以后我晚了就不用等了,你也先吃。”
“没事儿,快吃吧。”
电视的声音震耳欲聋,我爸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吃完最后一口饭,然后起了身。
“爸,放那吧,我去刷。”
“不用,不用,你吃完就进屋学习,爸来刷。”
我爸是天底下脾气最好的男人,可听见身后的电视不知疲倦的发出聒噪的声音,我又觉得他是天底下最窝囊的男人。
我烦躁的拿过他手里的空碗,收了桌子上的盘子,一言不发的进了厨房,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这才掩盖了一点客厅里吵闹的动静。
凌晨五点,我叼了一片面包,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出了门。
这个时间点,只有小区的流浪猫和我一起出没。
它在草坪上打着滚儿,然后走到道路中间,坐在那直勾勾看着我,喵喵的叫着,挡住了我的去路。
也有可能,其实,它是在盯着我嘴里的面包。
我把自行车停好,蹲下来给它撕了面包,然后在掌心里倒了些牛奶。
它蹭着我的手吃的津津有味,粗糙的舌头在我的手心里舔舐着,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它竟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果然,动物要比人类更让我接受。
我抽出一张纸巾给它擦了擦下巴上湿润在一起的毛,又就着那张纸擦了擦手,然后攥在手里,等着扔进路过的垃圾桶里。
斑马线是给人用的,但却总是有人轻易地忽视。
看吧,有人腾空而起,然后瞬间砸在地上,血肉横飞的躺在路中间,不仅自己出了事,还给别人造成了麻烦。
人群迅速的聚集起来,看热闹似的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身后的车被堵住去路,疯狂的按着喇叭,没人记得这个时候第一时间需要拨打求救电话。
“你好,珠江路十字路口发生车祸,一人重伤,需要赶紧过来一趟。”
路灯里绿色的小人走了起来,我把手机放进兜里,蹬上自行车,绕开拥挤的人群,消失在这嘈杂之中。
六楼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校门口,讨厌的存在都在陆续的通过那里,然后到我的身边。
我回到了座位上,因为来得早,也算享受到了一个难得安静的早晨。
那几个人把书包往座位上一扔,就聚集在我的面前。
“瘟神,早上没吃饭,帮哥几个去买点吃的呗!”
“放心,钱会给你的。”
那几块钱被他们随意的扔在桌子上,像是对于乞讨者的施舍。
我在他们鄙夷的眼神下,扣着像是黏在桌子上的硬币,一一攥在手里,绕开他们,去了超市。
教学楼门口的转角处,突然间蹿出一个人,我俩毫无准备的撞在一起,鼻子的酸痛感让我差点当场飙泪,但他也比我好不到哪去。
那个人揉着发红的额头,吃痛的从地上爬起来,就在我以为麻烦又要来临的时候,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
“对不起,对不起,我怕来不及,跑得有点急,你没伤着吧。”
没有恶言相向,也没有拳打脚踢,他没看自己的伤势,反而先关心起我来。
这倒是第一次。
我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一言不发的从他身边走过。
他的声音有点好听,干净通透,清脆悦耳,像是山涧的清泉,可他的脸我并没有看清,唯一记得就是他顶着的那个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