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黛-芙蓉牡丹并蒂开》成木易

16、【第十六回】繁华远梦境终收场，心意长伊人再执手

　　贾政等人慌忙跪倒在地，磕头请罪。贾政战战兢兢道：“臣等糊涂，但不敢冒犯天威，还请王爷明白示下，何罪至此。”忠顺王冷笑道：“你还敢来问我？你等与北静王私相勾结，蠢蠢欲动，还敢说不敢冒犯天威！”

　　此话一出，唬的贾赦、贾政并一众人吓破了肝胆。待忠顺王爷把贾赦、贾政、贾珍等人带走后，剩下的人更是慌张不已。凤姐躺在床上，听见风声，与平儿道：“咱们家虽说有错，断做不了这样的事……”平儿忙安慰道：“谁说不是呢，想必是有人诬陷，待皇上查明，就放老爷们回来的。奶奶宽心，好好养病就是。”

　　凤姐儿心中明白，她已成了第一大罪人，如何还能安心养病。可叹这样一个人，这一生争强好胜，精心计算，如今还未到中年，却要名利尽失了。

　　当天晚上，贾赦、贾政等人就被下了大狱，只待查明再审。那王子腾也一齐被关起来，据传也和北静王有关。此时王夫人惟有叹气而已，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宝钗侍奉在侧，依旧神色如常。王夫人执了她的手道：“好孩子，刚一嫁进来，就要受这苦，委屈你了。”

　　谁知宝钗竟反过来安慰王夫人道：“太太有所不知，命途本就无定数，此时虽暂时遇难，来年保不准有再度辉煌的时候。若是一直顺利，也许将来有不期之险，救都救不得，反倒不如现在了。”

　　王夫人见宝钗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胸，心中更加感叹，也滴下泪来。二人坐到晚间，王夫人才叫宝钗回去睡觉。宝钗回去时，见宝玉还是坐着发怔，便说道：“你别的也做不了，先养好精神罢。”宝玉不言不语，良久说道：“今日还是你睡里屋，我睡书房就是。”宝钗道：“我今日不困，你去里间睡，倒让我在这里坐坐才是。”

　　宝玉听罢，也不争辩，径直走进里屋。宝钗便卧在躺椅之上，目视窗外。这躺椅是宝钗命人从潇湘馆中拿来的，其上依稀留有黛玉之气息，分外让她心安。宝钗每每在这椅子上时，仿佛都可见黛玉之音容相貌，还笑着对她说：“姐姐怎么耍赖，倒抢我的椅子坐？”

　　过了一会儿，又仿佛见黛玉走来，按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边说道：“姐姐既然坐上这椅子，就不许再起来了，我可看着呢。”黛玉的发丝在宝钗的侧脸上拂过，挠得她既痒且酥。

　　再一睁眼时，宝钗便不见了黛玉踪影，这才察觉，自己迷迷糊糊的，倒也混过了一个晚上。

　　朝廷以雷霆之势，彻查贾府罪状，不出十日便有了结果：贾家暗中支持北静王，图谋不轨，且凭借世家之名，收受贿赂钱财，都是确有其事；但皇上顾念荣国公、宁国公旧功，又见私谋之事，贾家并非主谋，且未成事，便只命流放贾家成年男子，没收家产，幼子及女眷准许迁居京郊宅子居住。

　　此种结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据传，因太后病重，皇上慈孝，不忍行血腥之事，才有如此决断。贾家人无不磕头谢恩，贾政竟磕破了脑门，淌出血来。

　　迁居前两日，平儿晨起给凤姐送饭，却见无人应答，待她查看时，发觉其已没了呼吸。平儿当即哭倒，泪下如瀑。想那熙凤在时，何等风光威严，如今离去，却只有平儿为其哭一场了。

　　这日下午，宝玉忽听宅子外有敲击木鱼之声，便迷迷荡荡地走了出去，见是一跛足道士和一癞头和尚，脸上皆挂着笑，看见宝玉，指着他道：“你如今踏过这红尘千丈，心愿可了？”宝玉拽下项上宝玉，递到和尚手中，说道：“不过如此，尽早了结。”

　　那和尚和道士大笑起来，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宝玉便跟在他们后面，一同消失了。

　　宝玉这一走，贾家更是感叹。薛姨妈并薛蟠想把宝钗接出来，怎奈宝钗道：“我回家又能怎样呢，不如守在这里，倒也罢了。”薛姨妈哪里知晓，宝钗并非为宝玉而守着，而是为了另一个人。

　　此时，宝钗才有所领悟，那寄相思的斑竹枝，竟不是黛玉，而是她——潇湘妃子一去，宝钗便成了斑竹，只守在她离去之地，盼着她罢了。颦儿的东西都在贾家，单凭这一点，宝钗便哪里都不去。

　　新宅子在京郊的最南边，从前是做小买卖的人住的，早已废旧多时。贾家的奴仆都已遣散，其中鸳鸯自尽，袭人嫁与蒋玉菡，雪雁回苏州去，平儿执意为凤姐儿守着，莺儿一定要跟着宝钗，不提。纵使如此，贾家一众女眷住这新宅子中，也还是显得逼仄。

　　可宝钗反倒落了心安，每日静静地待着，不然就和王夫人等说话。夜晚为省烛火，王夫人只点一截短蜡烛头，叹道：“从前元宵节时，咱们家有多好的灯光，如今……”宝钗道：“那灯光虽多，却不如这个亮，且再亮，终究要灭，不可长亮。”

　　旁人哪里晓得宝钗心事。宝钗总想，大观园何其辉煌璀璨，游廊曲折，极尽鲜妍，却似吃人于无形般，夺了黛玉的灵气，教她整日以泪洗面。这里虽小，于夜里抬头看时，却有万丈星光，似颦儿的泪珠儿所幻化，最令她心醉。

　　由此可见，繁华盛极，可成良人牢笼；陋室灯明，亦得一片自在。

　　为生活计，后来，宝钗也学会了如何劳作。可叹顶聪明的人，针织劳动，也都一学就通。劳累一天过后，宝钗便自己沏一杯茶，氤氲雾气间，可见那人笑靥，明媚狡黠一如当年，说一句：“宝姐姐辛苦了，挂着汗珠儿，却也是美人儿。”宝钗便可消除一身疲倦，添几分笑意。

　　年华倏忽而逝，宝钗眼见得也四十有七岁了。春分这日，她正择菜之时，忽听得一声召唤道：“宝姐姐，快放下，和我去苏州看花。”宝钗登时站起来，只见黛玉朝她伸手，笑道：“快些来，不然就赶不及了。”

　　此夜，宝钗于睡梦中走了，和黛玉离去之状竟一模一样。宝钗之魂魄飘飘荡荡，直至九霄之外，踏上云端，看见一熟悉背影，脱口而出道：“颦儿。”

　　那人转过头来，见是宝钗，歪头笑道：“怎么才来，叫我好等。”说罢，朝她伸出了手。

　　宝钗三步并作两步，紧紧握住那人的手，两人一起走向天的那边。天的那边，江南光景正好，芙蓉与牡丹正并蒂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