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2 ...
-
(一)
我是宁清,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这便是我名字的由来。
师父期待我成为一个品格如清风兰雪般高洁的人,然而我却辜负了她。
世人道大国师宁清出尘脱俗,可看出我本质的人都会骂一声自私卑劣,不可理喻。
我承认,我确实是这样既庸俗又恶毒的一个人。
(二)
师父是个温柔的人,从被她救起后,我就体验到了家的温暖。
这种温暖沁人心脾,让人忍不住的眷恋,也让人忍不住的担忧。
毕竟,师父的徒弟不止我一个,我并不是这温暖的唯一享有者。
这样的事实让我恐惧,因为恐惧我心生嫉妒,因为嫉妒我怨恨难消。
所以,师父死后,我便设下了十方阵之谋,让那对惹人厌的眷侣阴阳相隔。
(三)
我的一生中,只有一个不敢言说的秘密,那便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带我离开破落的房屋,让我吃饱穿暖,教我仙术法阵……由此,我得以不受世道磋磨的长大。
在这个过程中,我喜欢上了让我感到温暖的师父,可惜,这是无法被宣之于口的。
她是师父,而我是徒弟,我们是师徒关系,我们的面前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我跨不过这道鸿沟。
所以,一切只能成为秘密,直到师父逝去,我也还是小心翼翼,不敢泄露半分。
(四)
成为大国师许多年后,我在皇宫里,遇见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虽有公主之称,可过的日子却还不如一个下人,只因为血统存疑。
我本对此宫廷秘事的当事者并无所感,但小女孩的长相吸引住了我。
看着惊恐地望着我的小女孩,我惊讶不已,没想到,时隔多年,我会看到一双那么相像的眼睛!
(五)
那个小女孩名叫汝菱,宫人称她顺德公主,但据传言不是皇帝的血脉,再加上不得皇后喜欢,故而她在宫里过的如履薄冰,整个人也怯怯的,很是胆小。
于是,在她倒在地上,一双惊慌失措的双眼愣愣地看着我时,我少见的弯了腰,只为扶起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
“谢谢国师大人。”扶起她,她向我道谢,她的眼里很真诚,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是故人回来了。
恍惚间,我怔在原地,直到身后的宫人提醒,我才回过神来。
(六)
我带着汝菱去见了皇帝,并提出要求,我要收她为徒。
皇帝同意了,在我给出一盒延年益寿的药丸后。
随后,我们走出了宫门,走入了国师府。
自此,我和她无法摆脱的纠葛开始。
(七)
汝菱是个好孩子,如果我没有看到她用狠辣的手段惩罚曾经欺辱过她的下人时,我想我会一直这么认为。
然而看到了那就是看到了,不过事实罢了。
据此,我第一次开始审视起这个在我面前乖巧懂事的女孩,这时,我发现了以往被我略过的,少女眼里的野心。
这份野心,与师父太不一样了,我想我应该会生气的,但是没有。
事实上我有点兴奋,这个女孩与师父是不一样的,即使她的面貌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像师父。
(八)
我开始有意纵容汝菱,纵容她的恶劣,让她变得更加娇纵、狂妄、任性……
随着这些完全相反的特质在一个与师父愈来愈像的人身上展现,我莫名的有了一种慰籍的感觉。
我想,这或许是我对师父为苍生赴死这一选择始终怨念着,所以我才让和她相像的汝菱变得以自我为中心。
如此,我才不会又一次失去。
(九)
师父死后,我常常会缅怀她,通过看她写的书,使用她教的阵法,谋算她所为的苍生……
有一个想法,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我很想很想,在这天下,为我的师父办一场丧事。
想来,那必会成为一场世人永生难忘的祭典。
(十)
我的爱好不多,弹琴是一项,汝菱常常听我弹琴,她很喜欢在这时专注地看着我,而我,也回以温和的笑意。
有时,兴致来了,汝菱跳舞,我为她伴奏,曲舞终了,我们都很满意。
就这样,我当她看不出我的追思之情,她也当我看不出她的眼中恋慕之意。
我们彼此守着一份默契,不说,也不问。
直到,一条东海鲛人的出现,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起来。
(十一)
汝菱掉入东海,为鲛人所救,她平安后,却恩将仇报,擒了那条鲛人,送入了驭妖谷中。
至此,鲛人长意与驭妖谷的纪云禾开始了一段纠葛多年的故事,而我和汝菱,则在这段故事中充当着恶人,给那对苦命鸳鸯带去了不少的苦痛。
不幸的是,我们碰到的是对硬茬子,汝菱被火烧还毁了容,而我则目的未成,成了废人。
(十二)
初见纪云禾时,她欲杀汝菱,我制服了她,同时也发现了她是个妖非妖,人非人的怪物。
看到这么一个新奇的玩意,我有了想要研究她的意图。
将她秘密擒进国师府的地牢,我开始用她试药,她是个很能坚持的人,少有呼痛的时候,更没有求饶的时候,我很欣赏她。
她的坚韧,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十三)
纪云禾的敏锐是我意料之中的,只是她就那么直接相问,我还是有点意外。
或许,她是真的不惧激怒我。
倒是很久没有遇到如此有趣的人了,我暗暗心想时,汝菱闯了进来。
她一来看到纪云禾就想杀她,我阻止了她,并强调纪云禾是我的药人,不能杀。
她虽不甘心,却还是听了我的话,只是提出了要与我同炼药人的要求,我无所谓地同意了她。
(十四)
汝菱看来确实恨极了纪云禾,她将皇宫里所有恶毒的试药方法都用在了纪云禾的身上,但都没有得到一句示弱求饶的话。
看来,骨头硬的人确实是难以驯服,怪不得能被天性喜欢自由的鲛人吸引,甘愿受折磨也要放走那条鲛人。
汝菱的折磨实在伤不到这个女子的心,只有她所在乎的鲛人的安危才可以。
汝菱明白这个道理,她试图去抓鲛人,可是那鲛人却占据北境,纠集了一群反叛朝廷的势力,开始抗衡大成。
身为大成掌权的公主,汝菱没法忍受有人来颠覆她的权势,更何况,还是只本应给她做玩物的鲛人。
(十五)
纪云禾竟然想当着我的面杀了汝菱,这怎么可以,我不允许。
没有人可以杀了她,时间不行,天命也不行。
我说出这句话后,纪云禾问我汝菱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我回答说因为她的脸,纪云禾道我浅薄,我回她一笑,言明汝菱的脸与我曾经的故人一模一样。
那张相似的脸,决定了我会不计代价地保护她,我不想再失去,即使那只是一张相似的脸。
所以纪云禾明言她不会放弃杀汝菱时,我很生气,我问她为何执着于汝菱,她答说有人需要保护,谁动也不行,这时,我沉默了。
一番交心无果后,我离开了地牢。
(十六)
朝廷与北境对抗,汝菱越来越忙,她已经很少来找纪云禾的麻烦,我开始出现在地牢的次数多了起来。
那个时候,让纪云禾来为我试药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现在,她很闲。
而我,也很闲。
为了不至于虚耗时光,也为了解闷,我要求纪云禾陪我下棋,还有看书。
只是下棋的话她说我是个臭棋篓子,她下的不爽快;看书的话她又是以我不认同的观点来解读书中的人物,几番交流下来,我感觉有点难受。
(十七)
纪云禾是我的陪聊,我偶尔会和她谈谈天下大势,其中必然会提到北境,提到鲛人长意。
往往,纪云禾听到这些时,会很专注,我看的分明,纪云禾对那只鲛人的在乎已经超过了驭妖师对所驭之妖应有的感情。
没想到,这个以驭心著称的驭妖师会被曾经所驯鲛人反驭了心。
世间之事,当真奇妙!
(十八)
北境之乱没有平息,反而越壮越大,这无疑,是我想要的。
我不需出手,只需静静等待,天下局势,便会走向我期待的方向。
那里,有叛乱、厮杀、以及战争。
这每一个相争背后,都是鲜血淋漓,白骨累累的惨状。
红色与白色将会成为世人心里最深刻的颜色,我从许久之前就期待着,期待至乱之时的到来。
(十九)
青羽鸾鸟出世,在我与她缠斗时,鲛人闯了国师府,带走了纪云禾,火烧了汝菱。
汝菱虽被救,但她的那张脸却是毁了,我在乎的又一次失去了。
我想这不可以,我不能失去,我开始为汝菱寻找各种治脸的法子。
那时候,汝菱应是受了不少苦,她看我的眼神出现了惊恐和害怕,可底色却依旧是对我的依赖的眷恋。
当真是个傻孩子!我笑笑,继续为她治脸。
(二十)
密室里的画像被汝菱发现了,她质问我画像里是谁,我没有回答,只说她不应该来此。
她很生气,她说她不可以做别人的替身,她想毁了画像,我怒而阻止,并掀了她的面具,开始治脸。
她很痛苦,她的痛苦中全然是对我的怨恨,那么不知明显,那么不知伪装,就像下一刻,她就会把她所受的屈辱还回来似的。
我想,若有机会,汝菱会这么做的,可她现在不能,因为她实在太过弱小。
(二十一)
当一切挑在明面后,汝菱与我虚与委蛇起来,可还是破绽百出。
以前,她在我面前自称汝菱,现在却自称本宫,我明白,这是她的反抗。
然而我并不在乎!
她的脸如何变成与从前一样,才是我关心的问题。
我要汝菱的脸变好,而她要强大,我们做了交易。
我想,这样的交易很公平,那张脸,以前从未触碰,现在算是有了触碰的机会。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脸,看着她脸上溃烂的伤口一点点地闭合好转,心道关键时刻,果然还是不常之法最为管用。
(二十二)
汝菱碰了禁术,她吸取了很多驭妖师的灵力,并且她在我受伤调息之时妄图也想用那种邪法吸取我的灵力。
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她的那点微弱力量被我得了,这也算是个教训吧。
看着我那不自量力的徒弟歇斯底里地问我为什么不杀她,我感到很无奈。
小孩子闹个别扭而已,说什么杀不杀,死不死的。
“汝菱,乖一点。”我用糖果哄她。
她避过我的手,恨恨地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怨恨,“师父就这么爱这张脸吗?爱到我都背叛你对你动手了,你也不杀我吗?”
“那本宫还真是荣幸啊!”一抹讥讽的笑意冲我而来,我当做没有看到,只专注自己手中的事情道:“随你怎么想,现在我们喝药。”
“我不喝药。”汝菱拒绝了我,她此时,很倔强。
我有点不耐,但还是继续哄着她,“乖,喝,喝完想要什么,为师都给你。”
对峙几息后,汝菱夺过我手中的碗,一饮而尽。
我见此,转身离开,只听到身后诘怨声响起,她尖锐地吼道:“师父,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你想要的,也得不到。”
听着,我脚步一顿,心口仿若被尖刀狠狠扎了一下。
这是我才明白,小孩子已经不需要哄了,她已经学会如何不用利器就能伤人诛心了。
(二十三)
我自知我回不到过去,见不到故人,这是事实。
汝菱的脸是我的一点慰籍,我不关注脸的主人有什么想法,我只需要一张完整无缺的脸,我知道这样的我很残忍。
某种程度来说,在世人眼里极度自我的汝菱在我面前是没有自我的。
她说她不可以做别人的替身,事实上我也没有拿她做替身。
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我缅怀师父,与那张画像,那些书籍性质相似的工具而已,我想让这张与师父一样的脸见证毁灭,如此,我的人生才有意义。
(二十四)
我知道汝菱怨我,甚至恨我,只是我觉得好生没道理,我给了她庇护,她只要好好护着那一张脸,便是回报了我。
可她偏要挑破一切,向我寻求她的价值,她难道忘了吗?我们一开始就在彼此利用。
这场触之及溃的师徒关系中,谁也不无辜啊!
(二十五)
汝菱用了邪术,将她自己炼成了妖,许多驭妖师,以及姬成羽与青羽鸾鸟,则是她这门邪术的受害者。
我问她这些情况时,她俱是供认不讳,半点被我发现的害怕之意都无,反而挑衅满满,眼中威胁之意甚重。
我知道,她想脱离我的掌控,可愚蠢的是她竟然等不及就这么将野心暴露在我面前,也真是小孩子长大了,什么都敢做了。
我点点头,表示满意,然后出手杀了她身边的朱凌,她似乎很意外。
可这有什么意外的,难得有一个真正忠心她的人,我杀他,是为警告。
警告我的徒弟没有胜券在握时,不要在我面前露出挑衅的表情。
(二十六)
死去的纪云禾复活了,我再一次见到她时,她是为救鲛人而来。
我不想她带走鲛人,因为鲛人北境掌权者的身份,决定了他只有留下,天下才能一直乱下去。
纪云禾意欲阻我的路,便是找死。
我不留情面,试图诛杀纪云禾时,一阵清风拂过,我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
师父的名字我也在纪云禾的口中听到,纪云禾说,师父在世间的每一阵风里,风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
我多年的所做所为她也知道。
(二十七)
师父借纪云禾之身再现世间,她这样质问我,她说她教我仙法,予我护体仙印,不是让我将这世间变成炼狱的。
我自然知道她对世人的无声大爱,只是,她死去后我又为何遵循她的处事原则活着,反正又不会被她看见。
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不想做,世间常起新丧才是我希冀的,那样就好像是弥补了我身为弟子不能为恩师办丧的愧疚。
(二十八)
师父要杀我,我欣然接受,毕竟,让世间乱了那么多年,师父看着时一定是很生气的。
他生气时我总是没有办法过好的,我从小就怕被她抛弃,怕又回到孤苦无依的日子。
现在,她既然要带我走,我该高兴的。
可惜,我没能死成,因为汝菱她不让我死,亦或者她只许我死在她的手中。
失去护体仙印后,我的全身功力被她吸取,一夕之间,我从高高在上的国师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曾经受我庇护的徒弟却拥有了世间最强大的法力。
当身份对调时,我是囚徒,她是行刑者,我的命握在她的手里,任她搓圆捏扁,却只能承受。
(二十九)
我成了一个废人,那种全身凝不出力量的弱小让我恍然间回到百年前,那时,我是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活得或许比蝼蚁还要没有意义。
师父的出现,是我未来登顶人世间力量巅峰的起因,而汝菱,却让我回到了起点。
若说人世是个轮回,那么在我身上,这个说法可谓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三十)
汝菱杀了小皇帝,自己称帝了,知道这个消息时,我还被关在国师府自己的寝殿中。
自从那日汝菱拿走我的力量后,我便一直被囚在府中。
现在,国师府除了我和看着我的傀儡,没有其他人。
所以说,是汝菱亲自来告诉我她称帝的消息,同时,她还带来一个更让我为之讶异的要求。
他让我进她的后宫,做她的皇夫,她说她想把我锁在深宫,成为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掌中物。
看着站在面前张狂自信的女子,她恢复了原来的容貌,用与师父相同的脸对我说着她对我的爱与恨,怨与痴,我承认,我害怕了。
这个因我执念而成的女子,她的脸跟我的师父一模一样,可其他的却是太不像我的师父。
明明是我有意让她长成这样,可真的体会到时,我却有点后悔。
若真是师父的性格,我早该中剑死了一了百了,可汝菱她留着我,其实并不是舍不得,而是想报复我。
她想毁了我心中师父的形象,而这,却是我难以接受的。
(三十一)
我对师父有情,却是丝毫不敢触碰她。
我对汝菱无意,到头来却是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对着那张相像的面容时,我越来越不敢想起白衣舞剑的师父,反而是汝菱红衣妖娆的身影在我脑中扎根。
明明我不喜欢她,但就是她逼迫着我内心的一点固执坚守一溃再溃。
(三十二)
师徒生情,为世不容,可我却陷入了这样的不伦中,先是喜欢上师父,再是我的徒弟爱上我,我被困在了怪诞的世界里,且摆脱不了。
失去了这张脸,我在师父眼中什么都不是。
果然,师父在我毁容后除了给我治脸再也不来看我了,我忍受着一碗碗的苦药下肚,忍受着脸部腐肉被侵蚀的剧痛,忍受着师父漠然无情的目光,终于,我的心被恨意侵占。
我恨鲛人,我恨纪云禾,因为是他们反抗我的权威并且毁了我容貌;我恨曾经的皇后与摄政王,因为身为他们的女儿,我不光彩的出生让我幼时饱受折辱,只能无望的投进一片虚幻的光中不可自拔;我恨弟弟汝钧,他的正统出身始终在提醒着我过去的卑贱……
我的恨这样多,但我最恨的却是我的师父,大国师宁清。
我曾经以为师父多少是对我有些感情的,因此我甘当他的棋子,做他祸乱天下的工具,只因为我,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就不可自制地被他吸引。
我观察他,了解他,敬仰他,然后爱上他。
我期盼他和我的每一次见面,我喜欢听他弹琴,我爱他看我舞剑时专注的眼神,所有他宠溺的笑容,无奈的摇头,温和的目光,都是我一直珍藏的不能舍弃的爱恋。
我爱他,我爱我的师父,若道德伦理可以审判我,我想我罪无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