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邂逅 ...
-
斯文的小伙子已经不再看书啦,书放在前面的小桌板上,他正捏着个紫菜包饭津津有味地吃着。
刘庆东好趣地瞥了一眼书的封面,那是本英国侦探女王阿加莎写的《东方快车谋杀案》。
“大侦探波洛,这天底下哪里有如此神奇的人儿啊?”三哥平日里酷爱侦探推理小说,什么《尼罗河谋杀案》、《捕鼠器》、《血字的研究》都烂背于心,波洛和马普尔小姐、福尔摩斯与华生,尤其是那个身材奇胖、身边常带着一把大雨伞的布朗神父,他的赫赫威名如雷贯耳,可对于故事的真实性,他是向来不信的。
“没说的,故弄玄虚,出其不意是作者的惯用手法,如果一开端便能想到结局,猜出凶手是谁,怎么能吊起读者的胃口呢?又怎么让人看得酣畅淋漓,拍案称奇呀?”对于三哥来讲,看小说纯属是打发时光、茶余饭后的消遣而已。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着,那边却响起了争执之声,“你这脑太婆,咋这般没趣?说呐,不要你的包饭,不要你的包饭,我只吃夹生鱼片的寿司,不要弄脏我的衣服,这衣服好贵的,你赔得起吗?”
老妇人又在一个劲地弯腰致歉,一会儿讲着朝语“密安哈迷答”,一会儿又说着生硬的汉话“对不起”,还是一付做错了事情极度抱歉的样子。
刘庆东鄙视地瞅着这个粗俗浅薄之人,还有那个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下属。同时也埋怨起老大娘,对这种不知好歹的人何必友善客气?给他们吃,不如拿去喂狗!
索性不去看那厌恶的嘴脸,抬头看车厢自动门上的指示灯,此时厕所的显示是空的,刘三哥起身走向厕所。嚯,高铁的厕所真是与众不同,一改以往的简陋狭窄,在他眼里足有五星级标准,空间大得能支起两桌麻将。他轻松之后走到通道里,透过窗子望着车外渐行渐暗的夜色。
烟瘾犯了!对一天两包不够的烟民来说,坐高铁就是一次自我意志的考验。睡着了还好说,清醒时真是抓心挠肝,期盼着下一站快快到来。
“嘣,嘣,嘣嘣”终于挨到播报站名的前奏曲了,前方车站只停驻三分钟,三分钟?对于高铁来说不少啦,也算是个上档次的大站了。“站台在右侧!”刘庆东手里撰住香烟和打火机,紧紧跟在列车员的身后,恨不得车门一开,便一步跨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打火点烟,美美地狠嘬它几口。
“着急啦?喃们这些抽烟的人儿呀,就该去坐绿皮车。”男乘务员笑嘻嘻地逗他,“听口音是省城的?一股曲曲菜味,是去看天池吧?能不能看见得看喃们人品咋样。俺老家是大连的,俺爷爷那辈搬来延吉住,现在说话还夹带着海蛎子味呢。到了延吉好好乐呵乐呵,民族特色就是不同啊,冷面、狗肉、拌饭、大酱汤,雪受,朝鲜舞跳得是真带劲。烟要可劲了抽,山上禁烟防火,抓住了是要蹲笆篱子的。”
火车停稳了,乘务员麻利地打开车门。
“嘶,嘶,嘶,真过瘾!”刘庆东来了个体内大循环,将烟气吸入口腔后,稍微停顿,由喉部吞咽下去,再从鼻子里徐徐呼出,使各个部位都能充分感受到美妙的烟韵。
“朋友,借个火,打火机找不着啦。”有人在他的身后请求道。
“没说的,用吧。抽烟人不带火机,就像士兵上战场不带武器,老汉娶新媳妇有劲使不上,干着急。”三哥头都没回,大方地将打火机递了过去。
“呵呵,大,大哥,你还挺幽默的。”矮胖子耷拉着眼皮打着了火机,把嘴上叼着的香烟凑近了。
刘庆东下意识地侧身瞧了那人一眼,心里认定这口音是老乡啊,一股曲曲菜味,还磕磕巴巴的。由于站台上的灯光昏暗,对方又刚刚吐出烟雾,也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看是一米六多点有限的个头,酱块子脑袋,上上下下胖墩墩的。
“谢谢,大,大哥。”那人还很有礼貌,道着谢把火机还回来。可能是吸烟的习惯不同,方才从口中吐出的烟雾又被他用鼻子吸了回去,两个人之间的隔阂顿时清亮啦,彼此看得一清二楚。
“刘三哥!”
“张小刚!”
原来两个人认识,是昔日电厂的同志,只是因为种种缘故,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主动辞职,到外面打拼去啦。
“三哥,多年不见,你还好吧?一晃十多年了,你还在电厂干吗?”穿着风衣的小胖子笑容满面地问道。
“没错,还在运行倒班呢,四十好几的人啦,眼看要退休了,还能去哪儿呀?也没你那魄力。兄弟,你不是要出国去加拿大吗?怎么还在国内呀?眼下在哪儿发财呢?”刘庆东对年轻人当初的抉择很是佩服,一连串问了他几个问题。
“三哥,发什么财呀?想出国没出去,四处奔波,考了个律师证,开了家法律咨询所,靠lQ挣些小钱,马马虎虎吧。”人家虽然这么谦虚地说,可从言语声调中能听出满满的自豪与成就感。
站台上开车的哨子响了,小刚亲热地拉着老朋友,“刘三哥,我们这也叫他乡遇故知吧,走!去餐车,咱哥俩好好唠唠,喝两杯。”
“没说的,他乡遇故知,四大美事之一,正经得喝两杯呢。”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列车。
刘三哥是看着张小刚进电厂的,打运行倒班的第一天起,就在一个值里朝夕相处,摸爬滚打。
小刚来时总爱戴着条白围脖,把双手插在裤兜里,看他走在厂区的神气劲,好似在旧上海的霞飞路上。那时,他还有些自由散漫,记得有一次上白班,就因为当班睡觉被“姚公公”捉了个正着。
提起“姚公公”,曾是厂里的头面人物,做过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相当于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因为说起话来娘声娘气的,老百姓当面尊称他“姚总”,可背底里都管他叫“姚公公”。
多年前由于没管住自己,犯事了!念在多年鞍前马后的辛劳,头发是保住了,可位置不得不动一动。
厂长山哥很看得开地说了,“老姚啊,换换环境,谁让没管住自己呢,那就下一线抓抓安监工作吧。”于是,老姚抱定一雪前耻的决心,下基层来要奋发图强。
到了新岗位,头三脚就把工作搞得风生水起,上查安全帽,平视工作服,下找香烟蒂,像卫士般为安全全身心地投入。
这不,真有往枪口上撞的,透过单控室的大玻璃,只见一个胖小子睡得这个香啊!
老姚像一口掫了杯五十二度的五粮液,仿佛又回到了叱咤风云的餐桌上,顿时怒发冲冠来了脾气,五步当作三步走,推门而入,直奔主题。
“谁是班长?”
“姚总,啥事?”
一看认识,坐在调度台后的两个班长都是辽电来的老人,一个是张世贵,另一个是罗巴乔。老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是看我降职了,竟然坐着跟我说话,这在以前你们敢吗?真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呀!这脸啪哒拉拉下来半截。
“这是怎么回事呀?大白天睡觉!还讲不讲规章制度?都像他这样无组织、无纪律,还像话吗?”
“新来的。”
“新来的怎么啦?三级教育都教育谁了?这叫无法无天,人得学会自律、自爱,人要脸,树要皮!”
“子弟。”
“子弟怎么了?务必懂得工作的重要性,继承老一辈的优良传统。不能像黄鼠狼生豆雏子,一代不如一代喽。你们这叫放任自流,不尽责任。当班长的不管,我管!”
“管了,不听。”
“年轻轻的有什么仗依,这么嚣张?你们快看看,大白天他都睡出哈喇子来了,这么说他,还睡,还睡,太目中无人啊,他咋这么气人呢!下岗写检查。他叫什么名子?”
“张小刚。”
“怎么入厂的?一看就不是正常渠道招进来的,我在总经部的时候就建议过,不要走后门,不要走后门,进人一定要把好关,保质保量。”
“可能吧,他爸是总公司开发部的一把。”
“哦,哦,张总啊!咦,这是他儿子?是他三小子吧,我说长得这么虎气呢。这胖劲儿像他爸,臭小子,白天还这么淘气,这晚上一定是学习了,用功啦,没休息好。慢慢学呗,心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看这事……”
“孩子嘛,让他再睡会儿,学累了。张总给我打过招呼,说这孩子上进要强,想到基层锻炼锻炼,准是趟黑熬夜学规程来着,对,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当班睡觉呢?你们这些老同志呀,得多关心关心年轻同志嘛,搞好传帮带。快找件衣服给他盖上,别着凉了,这是棵好苗子,电厂的蓬勃发展还得靠他们嘞。”
老姚像是办了一件对公司发展至关重要的事,三步转为五步行,在单控室里来回踱了两趟,东瞧瞧,西看看像很懂的样子。
他特意走到盘前,凑近微机中跳动的曲线,又问了问监视的刘庆东,“负荷带多少呀?厂用电率能不能再降一降?天气转暖了,主变的温度高不高啊?”
当得到三哥“我是汽机值班员,这得问电气”的回答后,“嗯嗯”了两声,抛下了一句“机炉电三能还得抓一抓啊”,尴尬地溜出了单控室。
这时,小刚醒了,望着老姚的背影,眯着睡眼,擦去嘴边的哈喇子,朦朦胧胧地问班长,“张班长,刚才说话的人是谁呀?”
“谁?你姚大爷呗!”
想起往事记忆犹新,感慨颇多,两个老朋友走进九号车厢,这里是高铁设置的餐厅。高铁之上只能点两个高价的套餐啦,外带四听啤酒,说着好话向女乘务员要来两个纸杯,互相斟满了,哥俩推杯换盏,有说有笑地回顾往事,叙说离别之情。
“三哥,我是一号机弯轴前离厂的,听说你差点被人陷害了,填了事故责任表?”小刚还是老样子,酒精过敏,喝点酒脸就红,一听啤酒到肚里,话匣子便打开了。
刘庆东比他也强不到哪儿去,只是因为肤色重,不大看得出来罢了。
“兄弟,那回真是悬了,差点儿就进袋,多亏疏水管事先断了,情形逆转,责任一股脑地推到老罗身上。”
他忽然站起身抱歉地说,“对不住啊,兄弟,我先解个手,回来再接着聊,回来跟你讲,定责任那天可招笑啦。”
“三哥,你还是那样没出息,喝点酒就来尿。”小刚笑话地用手点指着他。
当去了厕所酣畅淋漓之后,刘庆东返回餐厅,却见张小刚聚精会神地在读报纸,双手高高举着,用一张大报纸遮住了整张脸。
“兄弟,背着光暗,别看坏了眼睛。”三哥好意地提醒着,“报纸上说什么啦?看得这么投入。”
刘庆东也凑近了,细读正对着自己的那版,不知不觉地念出声来,“女子自缢?昨日,一朴姓女子在省城百乐门大酒店客房内自缢身亡,经多方查证,该女子是因投资失败,精神抑郁而轻生,警方现已排除他杀。”
他只看了前面几行便叹气惋惜着,“这叫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前些日子,我儿子他们医科大学出了一档子事,有个女学生由于畏惧补考,也抑郁啦,吃药寻了短见。还好,发现得及时,抢救过来了。我说,有什么想不开的,遇到坎坷就抑郁啦?如今的孩子意志也太脆弱了。兄弟,你这是张旧报纸呀?是一个星期前的消息啦。”刘庆东看到了报眉上的日期。
“嚯,抑郁所致!如今这个名词很流行啊。”桌边正走过那讨厌家伙的跟班,客客气气地向刘三哥点头示意,“大哥,我还以为你下车了呢?原来是在这儿喝上啦。”年轻人并未等他回话,双手捧着两个餐盒匆匆而过。
见那人出了餐车,张小刚这才放下报纸,折好了重又放进风衣的口袋里,放心地吐了口气,不屑一顾地说道:“自以为是的家伙。”
“兄弟,你认识他?”刘庆东从朋友的神色上看出了端倪,又向车厢的门口望了一眼。
张小刚并未回答他的疑问,重又嬉笑着把话题岔开,让他接着说事故责任会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