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翎缘》霂羽君

6、凌翊

　　七月十四 刘府

　　因为即将到来的中元节这日子比较棘手，所以陆予比约定好的时间提前了一些到了刘府，安顿嘱咐了一番。

　　出发的时候清风想要跟着一起来，被陆予拒绝了，清风自知也帮不上什么忙，如果打起来还有可能拖陆予的后腿，就留下一句“注意安全”，自己闷闷地回房间打坐了。

　　刘府上下都将陆予视为高人，虽然都暗暗好奇这高人怎么这么年轻，看着才十几岁的样子，但还是丝毫不敢怠慢，好吃好喝地招待着。陆予也没有客气，在刘府享用了下山以来最丰盛的一顿宴席。满桌的珍馐美味，陆予吃得非常开心，心中不禁感叹道，“这人间烟火，确实是很好啊。”

　　夜幕降临，白天的时候明明还很热，夜里却骤然阴冷起来。一阵阵微风中夹杂着听不清的声音，似是树叶之间沙沙的摩擦声，又像是一阵阵窃窃私语。

　　家丁仆役们早早就听从吩咐，都回到各自的房间里没有出来。整个刘府上下，一反往日那般繁荣喧嚣，此时十分安静。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味道，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陆予也按照和刘小姐的约定，早早做好准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在刘府总隐隐觉得暗处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让陆予心里有点暗暗担忧，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子时

　　刘小姐的房间里，本来亮着的灯不知怎么，被一股风吹灭了，窗子合合摆摆，房中的轻纱帷幔被卷起，纷乱地张牙舞爪。本来锁着的房门蓦的从外面打开了，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进，向刘小姐的床铺方向走去。

　　床上的人正在锦被中熟睡，被子外面只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戴着一个白色的镯子，手腕上还有一圈红色的印记。

　　来人一袭青衣，书生模样，看起来温文尔雅。他轻手轻脚地靠近，温柔地牵起被子外那只手，握在自己手中，用脸轻轻摩挲着手背，柔声道：“我来接你了，跟我走吧。”

　　睡梦中的人就这样听话地坐起身来，下了床，乖乖地顺着那书生牵引的方向，一同走去。

　　就这样一直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远，黑暗中隐约可以辨认出，两边的景色已经从房屋变成了树林，空气中遍布着湿冷的气息，脚下时不时传来踩破树叶的声音。

　　这只手没有温度，冷冰冰硬邦邦。这书生浑身也没有生人气散发，确实是鬼无疑。

　　“你还要带着我走到哪去？”陆予声音冰冷地问。

　　前面的那只手蓦地一怔，陆予趁机抽走了自己的手，那书生鬼才反应过来，看着面前心心念念的“刘小姐”。虽是女装打扮，面容也隽秀俏丽，但仔细看竟是个少年，便阴沉沉地道：“你是谁？刘小姐呢？”

　　“我还没问你是谁，处心积虑跑去人家梦里，甜言蜜语骗取芳心，就为了等这一朝害人性命？”陆予暗暗比了个手势，树林中的草木好像感受到了召唤，轻轻摇曳，蓄势待发。

　　“我对刘小姐一片痴心，没有要害她性命！”那书生鬼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愤怒，颤抖起来。“可她，却找来了你这毛头小子，要来攻击我？真是枉费我的一腔真情！”说罢一道黑气从他手中向陆予劈过来。

　　陆予闪身躲过，一挥手，指挥着草木开始进攻。地上看似柔弱的蒲草此时宛如金丝，自如地伸展着，柔韧之极。一缕缕蒲草缠绕住对方的脚踝，任凭他怎么拉扯，一时竟无法挣脱。一边的树木延伸出枝条，化作软鞭，看似软绵绵，却每一次挥舞都能带起一阵罡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一起像敌人发射而去。

　　“满口胡言！刘小姐是人，你是鬼，人鬼殊途，都是因为你，她现在才命在旦夕。”陆予冷声回道。

　　“你不会懂的，我是带给她自由！我给了她选择，她收下了我的信物，是真心要跟我走的！”那青衣鬼被草木束缚得动弹不得，满腔愤怒化作怨恨，浑身散发着黑色的戾气，完全看不出先前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只剩下狂暴与邪恶。

　　“雕虫小技，你以为这就能困住我？”他周身的戾气聚集在一起，化成一团鬼火，向着正在与他周旋的草木燃烧而去。那团黑色鬼火触及到的草木，瞬间画成了灰烬。

　　他狂笑着，挣脱了束缚，聚集起新的一团鬼火，猛地向地上轰击。以他为中心的一圈范围内的草木，瞬间失去了生机，枯萎凋零。一道鬼火顺着地面，向陆予猛地冲过来。

　　陆予心道不好，周遭一时没有可调动的植物，只能闪身躲避，一边思考着对策。

　　对方见此时占了上风，便一鼓作气，想要至陆予于死地，于是一道又一道的鬼火伴随着黑气急切地劈过来。

　　正在这一片杀气腾腾里，忽然一道灵光闪过，挡住了差点劈到陆予的黑气。黑夜中一个白色身影出现，与那青衣鬼交错几招，电光火石之间便结束了战斗。那青衣鬼躺在地上扭作一团，仿佛又回到了孱弱的书生模样，身上似有什么东西散落一地。

　　“还好吗？可有受伤？”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陆予循声抬头，看见一张温和的俊俏脸庞。来人看起来不到二十，比陆予大不了多少，清逸俊朗，眉如墨画，目若秋波，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陆予一时有些失神，这是神兵天降吗？而且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

　　那人微微弯腰，向蹲坐在地上的陆予伸出手来。陆予讷讷地把手交到对方手里，顺势站起身来，摇摇头，道：“我没事。没有受伤。”

　　接着，二人走到那青衣书生鬼身边查看。只见那散落一地的，似乎都是白色的镯子，和他送给刘小姐的，现在戴在陆予手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陆予嫌恶地摘下镯子，将手腕上的红色印记擦干净，把那镯子丢到青衣鬼身上。“这是你的骨头吧？用自己的骨头做成手镯，想要以此困住女孩子的灵魂？这么阴毒的手段，还做了这么多个，这就是你的一片痴心？一腔真情？”陆予的语气充满了嫌弃。

　　“你不懂，我对她……她们……每个人都是一往情深。”青衣鬼一脸痛苦，却满不在乎地说道。

　　“亏我还答应了刘小姐，不要伤你。”陆予转过头去，一眼都不想多看这青衣鬼，“你走吧，不要再害人了。”

　　“就这么放他走？”白衣男子问道，“如果是因为答应了别人不要伤他的话，我帮你好了。”

　　陆予有些不解地看向白衣男子，只见他捏了个诀，打了个响指，青衣鬼身边的骨镯应声瞬间全都化为齑粉。青衣鬼顿时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嚎，痛苦至极，一路踉跄着逃走了。同时旁边似乎也有什么没有露面的东西跟着一起扑扑啦啦地飞速逃窜走了。

　　“好了，没有伤害他，我们走吧。”白衣男子对陆予笑了笑，陆予乖乖地跟了上去。

　　“那些骨镯……”陆予好奇地问。

　　“那书生鬼把自己的魄都附在骨镯上，以此炼成阴毒邪物害人，我把它们毁掉，防止他以后再伤及无辜。”白衣男子淡然说道，“当然，也顺便把他的魄都震碎了，如今他就算是鬼，也只能算是个残缺不全的鬼了。”说罢，看看陆予，好像在等待对方夸自己。

　　“啊……兄台真厉害……”陆予非常识时务地点了点头。又道：“方才多谢救命之恩，还没请教仁兄尊姓大名？”

　　“凌翊。”

　　“凌……翊。我叫陆予。”陆予答道，忽然抬头看向凌翊，好奇地问，“我们之前见过吗？”

　　凌翊笑了笑，道：“也许吧。”

　　陆予却自顾自摇了摇头，“不太可能。我自己住在山中多年，没有跟任何人接触过，而在那之前发生的事也都不记得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你我就觉得，你的气息，我很熟悉。大概这个就是人们说的，缘分？”陆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

　　一抬手臂看到自己的衣袖，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还穿着刘小姐的衣服，扮着女装，不禁顿时害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啊这个……我不是……”，也不知道在胡乱解释些什么，赶忙把外裙脱掉。本来扮作刘小姐时就是假装在睡觉，所以穿的衣服并不多，此时脱了外裙，只剩下中衣，在这阴冷的夜晚，还真的有点凉。陆予不禁打了个喷嚏。

　　凌翊看着身边少年的窘迫模样，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只觉得十分可爱。见陆予打了个喷嚏，凌翊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陆予身上，“夜里冷，别着凉了。”

　　陆予感激地抓着肩上凌翊的袍子，感受上面还带着他的温暖，心里暗暗念道，嗯，就是这个气息，是真的莫名有些熟悉。

　　二人一路从城外树林走回到镇上，已是清晨，天开始蒙蒙亮。凌翊说自己住在镇上的客栈，先把陆予送回了流云观。

　　“累了一晚上，你先好好休息，睡醒了我来找你。”凌翊道。

　　“嗯？来找我？”陆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嗯……拿衣服。”

　　“哦，好的，那我等你。”

　　少年开心地跑回了流云观里，仿佛林间那个雀跃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