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错误》陆沉

1、第一章

　　“好热，这里好热，警官，能不能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啊，这也太热了。”
　　女人的浅蓝色衬衫贴在她消瘦的脊背上，漆黑的头发不长不短，用一根荒了的黑色皮筋绑成低马尾，此刻已经全部被汗湿了。
　　南方的回南天里，气压低得出奇，玻璃窗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水雾，轻轻用手一按，就能看见水珠川流不息地淌到地上去。
　　湿漉漉的瓷砖地板上倒映出警局黏着大片大片黄色污渍的天花板，吊扇呼噜噜转得飞快。这样的天气让楠镇的每个人都感觉到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喘不上气来，满身心地不舒爽。
　　老黄警官坐在女人的对面，又短又粗又淡的眉毛微微皱起来，他拿起已经掉了瓷的搪瓷杯喝了口茶，撇着嘴把嘴边的茶叶重新吐回杯里。
　　小黄警官拿起空调遥控器，将空调温度又降低了两度，调整出风口正对着女人，长时间没用的空调正将一些肉眼可见的黑色尘埃和绒球吹出来。
　　女人贴在身上的蓝色衬衫明显地浮动起来。
　　小黄警官说：“调到16度了，最低了。”
　　老黄警官稍微扭动了一下挤在木椅里的身躯，沉声说：“吴女士，你接着说吧。”
　　“那是在一个海边，天已经黑了，但还没那么黑，蓝蓝的，灰灰的。我看见海水一阵阵扑过来，一浪比一浪高，海水像是黑色的，扑上来的都是白色的泡沫……”
　　“诶，诶！”老黄警官屈起食指敲了敲棕榈色桌面，打断了女人，说：“吴女士，你说点关键的。”
　　小黄警官不停地将按动笔的笔芯按出来又按回去，啪嗒啪嗒的声响十分急促。
　　女人的双眼皮十分宽厚，此时遮住了她一半的眼睛，显得非常疲惫。闻言，女人涣散的目光聚焦到老黄警官肿胀泛红的双眼上，她的声音从喉咙里震出来，她问：“什么关键的？”
　　老黄警官说：“你说你看见有人在海边杀人了，杀人的人有什么特征，他怎么杀人的，他有没有看见你？”
　　女人点点头，继续说：“天太黑了，我看不太清楚，我只隐约看见那个杀人犯蹲着，像是在用什么不停地砍剁躺在沙滩上的一个人，那个杀人犯看起来是长头发。”
　　老黄警官问：“杀人犯是女的吗？”
　　女人闭上眼睛，神情十分痛苦，说：“太黑了，我不确定，我只觉得他很高。”
　　老黄警官接着问：“那个被杀的人呢？你看清楚了吗？”
　　女人点点头说：“被杀的是个女的，躺在沙滩上，长头发，其他的，看不清了。”
　　老黄警官问：“你怎么知道是个女的？你看见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了吗？”
　　女人摇摇头说：“我没看见，离得太远了，她的头顶对着我这边，我只看见她的头，像个女人。”
　　空调的冷风吹过来，小黄警官感觉到背后一阵凉意，他摸了摸自己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的胳膊，有点焦躁地说：“你说的那个海边，我们局的人去找过了，没有任何发现，你能带我们去指认一下杀人犯具体的行凶地点吗？”
　　女人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非常不安，她蜷缩起来，双手抱紧自己说：“不，我不记得了，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的了。”
　　小黄警官放下握着的笔，站起来将空调调高了两度，摸摸自己的胳膊，在屋里转了两圈突然大声说：“你这他妈不是扯淡吗？你看不清蹲着的杀人犯是男是女，却一口咬定躺着头顶对着你的受害人是个女的，你是在耍我们玩儿吗？”
　　女人蜷得更紧了，头顶的汗涔下来，将额头两边的碎发贴在脸上，女人只是不停地摇头，越来越猛烈，她不断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老黄警官站起来，拿起自己的搪瓷杯走出了房间。
　　老黄警官抹了一把玻璃上的水珠甩下，推开窗户，橙黄的阳光透过脆绿的树叶照射进来，老黄警官又喝了口茶。
　　小黄警官跟出来说：“师父，吴义芳这女的脑子有问题，她的话不能听。我们都查了，她从小是个孤儿，20多岁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生了个女儿，也不知道她女儿的父亲是谁，后来她女儿走丢了，找不到了，她脑子就出问题了，一直都这样，胡言乱语的，今天还跑来警局闹了。”
　　老黄警官问：“她真有精神病？有医院证明吗？”
　　小黄警官说：“医院证明没有，不过我们这镇上的人都知道。您想想，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清，一会儿说在这里，一会儿又说不记得在哪儿了，肯定是脑子有点问题。”
　　老黄警官又粗又短又淡的眉毛又皱起来了，说：“她有精神病，为什么专说看见有人杀人呢？”
　　小黄警官“嗐”了一声，接着无奈地说：“师父，神经病人的话您也听。您这么想，不是钻牛角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