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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猝不及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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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渐,迷蒙的白雾借着青鸦鸦的光影重重地笼了下来。日与夜的界限随着弥漫开来的大雾变得暧昧不清,难以辨别。
几分钟前,地下车库西侧出口,贺兰嵑发现这里的大楼是从前一个叫中国建设银行的城市总部。
地下车库直通大楼,车库与大楼中间还有专门的防盗隔断设计。
少年乌黑的眼眸里星波微动,拉起累瘫的队友一同飞快上楼。
大楼的铁门栅栏狠狠地砸在地上,溅得水泥石灰四散开来,也随即将弥散的雾气隔绝开来。
旧时废弃的大楼里,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前后而行,步履飞快。
楼内楼外恍如两个世界,楼外雾气莹白中透着日光淡淡的青蓝,尖锐的警报声刺透浓厚的白雾,叫得人头胀耳晕。
楼内隔着厚重的钢筋水泥墙,头顶不见一丝天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廊道带着强烈的压迫席卷全身。
章闻岛摸了一手冷壁的黏潮,此时他纤细的神经被寂静而阻滞的空气拉得紧紧的,惴惴不安地跟在贺兰嵑身后。
“这栋楼安全吗?”
“嗯。”少年清肃的侧脸浮现认真的神情,骨指轻轻抚过一侧的玻璃外墙。
以前的银行总部建造规格都是按防弹级别来的,这里的空气系统在雾变后应该接受过改造。
光影不匀,照得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站在楼梯拐角处,贺兰嵑清峻的身形在玻璃窗上拉出一条淡斜的长影。
相似的境地,相似的拐角处,心里忽然升腾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仿佛回到了遥远的句章小区,那条狭窄昏黄的楼道,他和白熙真初次相遇的地方。
章闻岛不理解身旁人突如其来的沉默,正想开口问接下来的打算,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
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了密封空间的沉寂。
“啪嗒,啪嗒”有人从正缓缓从楼梯口上来。
有规律的前进声音牢牢地抓住了人紧绷的神经。
章闻岛颤抖着拔出枪,额头滴汗,紧张地盯着黑暗楼道的拐角处。
昏暗狭窄的口子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谁懂不知道接下里出现的到底会是什么。
而未知于人而言,是薛定谔盒子里的猫,没有具体,只有猜疑,而猜疑让人畏惧。
“啪嗒”的走路声戛然而止。
盒子打开了,而出人意外的是,来者不是刚刚那个瘦猴子,也不是队友,而是一个衣着单薄的…..美丽女人?
一头浓密的发髻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白肤朱唇,黑色的高领毛衣看起来有些年头,不少地方起了微卷的小球。光很暗淡,却温柔地把她笼罩在阴影的羽翼下,她的怀里是一袋装得鼓鼓的白色塑料袋,从松开的结里隐约能瞧见里面褐色的湿润泥土。
她静静地站在楼梯拐角处,没有惊慌,没有尖叫,岁月的历练在她身上留下了沉稳和坚韧的痕迹,一双水波氤氲的棕色眼眸安静地看着楼梯上的二人。
对着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白熙真刚开始的确有一丝意外,送走贺兰嵑,离开句章之后,她很久没有遇到过活人了,偌大的旧城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独自流浪。
但很快,白熙真心中的诧异就如流星划过,不见踪迹。
世界已经在她面前展示过太多次的无常与意外了,她早已学会坦然接受。就像从前白母教导她的那样,如果你没发改变生活,那就学着去接纳它,享受它。
不过好在,这次命运对她很仁慈。
她见到了心里一直记挂的人。
虽然分离的两人……在一个双方都没有想到的地方…..相遇了。
猝不及防,但同时也心花怒放。
白熙真微笑了,淡淡的,柔柔的,眉眼之间是贺兰嵑熟悉的温润疏朗。
少年浑身上下的戒备顿时如春汛解冻,溃不成防。
“贺兰嵑,好久不见。”白熙真抬头,朝着楼梯口上方望去,神色柔和。
仿佛是某个稀疏平常的日子,某个普通寻常的地方,遇到了多年不见的好友,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而已。
没有声嘶力竭的宣泄,也没有溃不成声的哭喊,只有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
“……嗯。”少年垂眸应道,好久不见,白熙真。
章闻岛拿枪的手一抖,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反复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两人……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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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顶楼的道路上,三人成行。
白熙真穿着一件长款棕色羊毛大衣,衣服很旧,也很大,不合身的版型无声地传递着她这些时日的消瘦。
跟在后面的少年眼神微暗,一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直到33楼的顶层。
银行总部的顶楼有一块独立出来,用作休息的区域,斑驳的金色门牌上写着:VIP休息室。
这是她暂时的避风港。
眼前的原木大门依稀可见当年棕色的包浆,醇厚的木纹质地显现出材料的上乘与难得。
白熙真放下手中的土包,推开木门,邀请二人入内。
屋内的景象却与气派的木门有着天壤之别。
这里很大,却极其空旷,空荡荡,寂寥廖,像心底填不上的洞,有风从中游荡而过,冷得很,吹乱了一地的狼狈。空得漏风。
墙体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直接裸露在外的水泥墙面有干化的迹象。至于脚下的花岗岩地板大多数开裂,有的直接断成好几节,一派萧瑟凄凉。
贺兰嵑眼神微闪,垂首低头,这里跟404相比岂止寒酸。
“对不起。”低沉冷清的声音虽然微弱,却也如实地传到身旁。
他在道歉,发自内心,感到抱歉的东西太多。
如果没有他,白熙真应该好好地待在句章小区的404,攒着居民留给她的黄金,然后等到机会来临的那一天,在地下城买个小公寓,过上梦寐以求的平安顺遂日子。
而不是现在有家不能回,一夜之间散尽积蓄。
少年寡言,不善言辞,一切情绪皆在一泓湖水深的眼眸里,幽深而平阔。
白熙真在贺兰嵑眼底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他的内疚。
她如玉般的脸上舒展眉眼,棕色的眼眸含蕴通彻。
她说:“贺兰嵑,我们见面以后你一直在道歉。”
“……”
“不用感到抱歉,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想你欠我什么。没有你,那次雾变大概就会要了我的命吧。”
白熙真讲这话的时候,脸色安宁平和,仿佛在谈论的不是她的生死,而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碍着章闻岛在一旁,她没有说破,不过两个人心知肚明,她在讲那个因雾变而逃出来的人魔。
没有贺兰嵑的舍命相救,她大概活不过那次。
所以她说,谁也不欠谁的。
“我去句章找过你,你不在那。”
“发生了什么事情?”少年有些急切地问道,这跟他平日里冷静的模样有些不一样。
章闻岛默默苟在角落一旁,默不作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再蠢,也能看出来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这个女人应该是旧城的人,而贺兰嵑之所以对先前的地形如此熟悉估计也和她有关。
当他亲耳听到贺兰嵑说去句章找白熙真的时候,灰土土的脸上闪过一丝无语凝噎的表情。
啧啧,什么去捡东西,果然是借口,拿来糊弄他的。
白熙真没有正面回答贺兰嵑的问题,她反而拿起放在地上的白色塑料袋,走到窗边,然后从里面抓了一把褐色的湿土,放入窗台上的一个小花盆里,虽然花盆里什么绿芽也没有。
她背着对贺兰嵑,语调淡淡地说道:“啊,那个呀。”
“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让人发现了。”
末了,半转过身去,眼神无辜又带一丝懊悔,看似不在意的语调三言两语盖过去了这其中的凶险。
事实上,那条通往瞭望站的地下通道,不但有主城的监控,还有旧城人安装的摄像头。
作为新旧交接的灰色地带,很多人的眼睛都盯着那儿。
那天晚上,白熙真冒着巨大的风险,将贺兰嵑送到了瞭望站,但同时也意味着自己的行踪暴露了。
她不能顺着原来路线再回句章小区,否则被斧头帮的人抓到只是时间问题。
站在岔路口,在昏黄暧昧的墙灯下,一身黑衣的白熙真选择了一条与来时背道相驰的路,一条空荡荡,幽深狭长的通道,连接着无数出口的通道。
她借着外面浓厚的大雾,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开弓没有回头的箭。
白熙真不后悔,她只想两个人都能活下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