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雾念光》明州团子

13、亡命追击

　　阴测测的天，血淋淋的人。鸭蛋青的正午日头明晃晃悬在空中，笼着一环又一环，高低错落的房屋建筑。从下往上望去，重影叠叠的日头让人有种分外虚幻的气息。
　　贺兰嵑矗立在沉寂荒凉的大路上，身边拥趸着一片抛弃无主的汽车，脚下是一具了无声息的死尸。
　　他的头很疼。
　　枪爆让他的耳朵持续耳鸣，脑子里嗡嗡作响，走马灯似的闪放乱七八糟的碎片：
　　主城里，严肃威严的外公，奉承讨好的同龄人，整齐干净的基地，严厉的军官教练；
　　四个月前，穷追不舍的斧头帮，不断渗血的伤口，昏暗狭窄的楼道，
　　有人扶起了他。
　　默片似的回忆定格在了一间古朴旧式的小屋子里，檀香缭绕，有人坐在楠木摇椅上温柔地笑。
　　………
　　“干什么，脸色那么难看。”乔拓也推了推静默在那里的少年，心里暗暗不爽，摆什么谱，要不是胖子上了斧头帮的当，小爷才不用你这个关系户救。
　　一旁的尤慧行英姿挺拔，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吃一堑长一智，人容易受惯性思维的影响，自以为是的破绽有可能是陷阱，那么费劲力气解决的埋伏也不一定是最后一波攻击。
　　似乎是验证她的猜想，不远处角落突然蹿出一辆红色鹰牌二轮摩托车，排气管轰隆冒着黑烟。
　　“不好，那孙子想跑。”胖子大喊道。
　　瘦猴在躲在角落里看到了所有经过，深刻意识到这帮人很强，原本他打算帮冬瓜一把，在暗处放个冷枪之类的，可惜冬瓜挺的时间太短，牺牲速度太快，现在他一个人搞不来，寡不敌众啊。
　　与其被他们搜查到，不如现在赶快脚底抹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瘦猴架着摩托车，风风火火地朝着大本营出发，把消息告诉老大要紧。
　　尤慧行盯着那个越来越远的瘦小身影，美目紧眯。
　　对方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林林立立的商铺，树杆子，汽车都成了他的遮掩物。瘦小的身影在其中自由穿梭，时不时闪现，像溜入海洋的鱼儿。
　　可恶，干扰物太多，她瞄不准，不甘的神情浮现在倔强的脸上。
　　突然，身边闪过一道利落的黑影。
　　“诶，那小子干什么？”乔拓也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突然闪过身边的贺兰嵑。
　　少年瘦削的身影在疾速奔跑中像一道黑色得闪电，长腿大步迈跑，投身于静止的车流当中。一旦遇到拦路的汽车直接一脚凌空踏过。耳畔呼啸的风声撩起额前的黑色碎发，双眼猩红，清冷的下颚线似乎在克制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贺兰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白熙真的失踪跟斧头帮有关。
　　章闻岛看着一反常态的贺兰嵑，立马朝着他大喊着：“穷寇莫追，穷寇莫追啊。”鬼知道后面有什么陷阱等着他们。
　　余音缭绕的街道上，贺兰嵑像一匹孤狼，不要命，义无反顾地往前追去。
　　见着远去的身影，章闻岛懊恼地拍了拍胸口，嘴里嘟囔着这叫什么事嘛，转身看了看抱胸一脸无动于衷的队友们，把心一横，背上装备，冲冲撞撞地追了上去。
　　“诶诶诶，贺兰嵑，等等我，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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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只剩一半的后视镜，瘦猴看到的就是一副奇异的景象。
　　一个年轻男人在他摩托车后面亡命狂追，长腿劲腰，硬是牢牢跟住他，没跟丢。
　　而年轻男人后面有个矮子气喘吁吁在追他。
　　“靠，他娘的，有病啊。”兄弟们都给他们端了，现在还追着他不放。
　　瘦猴瘦得皮包骨头的脸色上露出皱纹沟壑，深得能夹死苍蝇。
　　他可不能把这王八犊子带到老巢里，真要这样，老大不得一枪崩了他。
　　摩托车车头一转，车轮子碾过满地的尘粒和发黄垃圾，往前面一片高耸的破落建筑物开去。
　　与此同时，意外突发。
　　百里外传来一声长啸，尖锐刺耳，顿时划破了冬天萧瑟的静谧，盘旋在这片大地上，久久没有散去。
　　不论旧城还是新城的人，对这声音都熟悉的很。
　　这是主城中央监测台发出的警报声。
　　“有没有搞错啊！”在贺兰嵑后面追到崩溃的章闻岛停下来喘口气，顾不上满头大汗，火急火燎得掏出呼机，冰冷的LED屏幕闪烁着来自主城中控台的最新消息：三天后有雾，等级为白。
　　“靠，离开基地的时候不是说最近没雾嘛。”
　　主城那帮饭桶拿着最高的工资，干着最安全的活，连个准头都拿不准，废物。
　　章闻岛骂骂咧咧的，准备收起呼机，一抬头却愣住了。
　　前方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其身后阴沉碧色的天空宛如破了一个洞，白色的雾气正缓缓从天上的破口倾斜到人间。这团源源不断的白烟软若无骨，轻轻地依靠在地面各种坚硬的建筑身上，然后如水流似的缓缓浸没。
　　嘴像被撬开似得大张，大雾就在他面前，从未如此之近过。
　　身上的呼机又适时响起，LED屏上显示着最新通知：时间更正，现在有雾，等级为白。
　　“现在有没有起雾，我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吗？！” 章闻岛对着呼机崩溃喊道。
　　看向正前方那两个你逃我追，我行我素的身影，他们的正前方也就是腾空而泄的白雾。
　　像极了雪崩之时，朝着雪崩方向进发的亡命之徒。
　　后面熟悉的身影身手敏捷，一步一跨，风勾起他飞扬的衣角，猎猎作响，有着孤注一掷的气势。
　　事实上，贺兰嵑的肺疼得要爆炸，每一口呼吸似乎要将胸腔剖开来。
　　可是他不能停下。
　　从没见过这阵仗的章闻岛崩溃地抱住头，“啊老天爷，这可是玩命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
　　在原地自暴自弃几秒后，，章闻岛深叹口气，一脸颓废认命地追着贺兰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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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雾崩于眼前，如雪崩之式浩浩汤汤倾斜而下。
　　瘦猴两只浑浊的眼珠子一转，心里嘿嘿坏笑，摩托车车柄随即一转，一路顺畅地驶入高楼的地下通道。
　　这是一个偌大的地下车库，分上中下三层，回字形，四通八达，曾经它的停车范围辐射整个CBD商业区，因此地形复杂。
　　瘦猴开进去不一会儿，渣裂脆弱的水泥墙间就回响起摩托车特有的机械轰鸣声。
　　发动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无处不在。
　　贺兰嵑沾满尘粒的长腿一顿，少年抿嘴咬牙，试图分辨对方确切的位置。
　　轮胎动静是从东面传过来，可东面是堵死墙。
　　他是从西面的斜坡上的？
　　不，不对，有点不对劲。
　　热汗从额头滑落，冲淡了贺兰嵑脸上的血色。
　　摩托车的声音没有变速的起伏，相反听起来十分….匀速？
　　环看四周，七七八八，歪歪扭扭的报废汽车，摩托车如果要绕过它们，是不可能不减速的。
　　这意味着发动机应该会有变速的声音才对。
　　少年绯红冷静的脸色上闪现一丝犹豫。
　　朝西一路小跑到西口的附近，突然他停下了。
　　直觉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像鱼的本能呼唤它们回到初生之地，人的直觉冥冥之中也让人做出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举动。
　　贺兰嵑站定，往左边看过。
　　在那里，一处不起眼的，被车子半掩盖的地方，有一道细细的暗缝。
　　修长的手指推开暗门，年代久远，风化的石粒簌簌飘落，入眼是一个很小的保洁隔断间。
　　摩托车依靠着墙壁，右手把柄处黄色胶带牢牢地粘在最大转速位置上。
　　这就是……车速不变的真相。
　　…..
　　疯狂转动轮子的摩托待在格格不入的狭小阴暗空间里，像个被主人抛弃的孩子，哭闹不止。
　　少年垂首，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嘲讽笑容。
　　他把人跟丢了。
　　……….
　　章闻岛喘着大气，一进来就看见贺兰嵑一脸落寞地站在一道门前。
　　“呼呼呼呼，年轻人也太能跑了。”
　　“那混蛋怎么样了？”章闻岛插着腰，头发四岔，脸色惨白。他得好好教训这个斧头帮，要不是他们，他差点就被尤慧行祭天，成全他们的法力无边了。
　　伸头一看，没有人，只有轰鸣的车。
　　他突然理解了小哥的失魂落魄，哦，原来是让人跑了的落寞，不是天下无敌难寻敌手的落寞。
　　章闻岛讪讪地摸了摸了鼻子，自以为通情达理地说道：“没事没事，让他先逍遥一段时间，我们有最先进的武器和设备，揍趴他们肯定的事，到时候让他好好瞧瞧B组的威力。”
　　章闻岛勾肩搭背，想拍拍贺兰嵑的肩膀，无奈两人的身高差距太大，只得讪讪收手。
　　闻言，贺兰嵑晦涩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
　　“我……说 ….我们肯定会赢的。”章闻岛感知到对方情绪的转变，狐疑地重复一遍自己刚刚的话。
　　站在隔间暗门前，贺兰嵑原本的心情很复杂。
　　近在迟尺的敌人就这样丢了，他失去了有关白熙真的最后线索。
　　那个午夜梦回，把自己从死路上拉回来的人，也是世界上寥寥无几对自己善意的人。
　　但是章闻岛的话让他的心底渐渐冒出一个念头。
　　先锋队的人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轻视旧城，轻视被抛弃世界里的所有的人和物。
　　从前的A组，现在的B组，甚至吃过在此苦头的贺兰嵑，他们终究低估外面人的能耐。
　　傲慢，是原罪。
　　在这样物资稀缺，生存压力巨大的旧世界，活下来不是易事，活得久更是难上加难。
　　刚刚一个瘦骨嶙峋，其貌不扬的小老头，金蝉脱壳，耍了他，借着摩托车声音的掩盖，从他眼皮底下溜走。
　　而白熙真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二年，旧城是她故乡，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她懂这片无主之地的一呼一吸。
　　回想起404书山重叠的楠木茶几，白熙真一脸认真耐心地告诉自己旧城行事的路线：
　　从公交站出发走到尽头，然后右拐，你可以找到地铁入口……
　　从那里出发去瞭望站最近……
　　记得避开加油站，我从不去那里……
　　…….
　　贺兰嵑咬唇不语，清冷的侧脸扬起流畅的弧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白熙真在回句章的路上一定遇到麻烦了，可能是斧头帮，也有可能是其他麻烦。
　　但是这不代表她遇害了。
　　贺兰嵑后知后觉自己的冲动，当时那个死去的斧头帮乱了自己的分寸。
　　失去的理智回笼。
　　他发现
　　自己…好像…对白熙真太没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