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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甘宁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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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晨曦初露。
店小二上楼打扫,眼见甘兴霸呈“大”字型躺在酒楼的地板上。整晚过去,满面通红已退却了大半,只是男人还是如死猪一般打着呼噜。
蹑手蹑脚靠近,拾起地上的瓷器碎片,昨晚只记得楼上动静太大,加之同这位客官一同上楼的胖姑娘哭得惨烈冲下楼后,楼上便再无响动。自己的胆子又天生小得比老鼠大那么一丁点,所以只好等到了次日清晨,才敢上楼探脑袋一查究竟。
这位爷虽然满身酒气狼狈不堪,但就此人衣着气派,以及昨日能够出手阔绰包下一个整个场子看来,也是个金主。只是昨晚那丫头,算是金主的何人呢?
“客官客官——”不敢得罪地轻摇梦呓不断的男人,“醒醒了。”
男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张开眼,舌头还有些转不过弯:“天亮了?”
一开口就是一嘴巴的酒味,店小二顾不得嫌恶避开脑袋,硬是陪着笑脸将男人扶起坐回了位子上。
窗外日上三竿,光亮有些刺目,甘宁挠挠蹭地板睡了一夜仿佛鸡窝的头发,晃晃脑袋,头还有些犯晕,看样子昨晚醉得不清,自顾自翘起二郎腿,随即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漱漱口:“香香?”
习惯性地出口,好像那丫头就该理所当然在自己的身边。
“客官说的可是昨天的那位胖姑娘?”见无人应答,知情人士店小二慌忙接上,但语出便很无辜地被甘宁一记凶神恶煞的白眼吓得将后来的话全咽了回去。
“胖点算什么?”男人没料到自己不经意间已然同那丫头一个鼻孔出气,香香在意什么,他就会特别小心避讳。
“是是是。”小二低着头,收拾着凌乱的桌子。
“香香呢?”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兴霸从方才醒来,眼皮就跳个不停,心中不祥的念头油然而生。
“她昨晚就离开了!”收盘子的小弟颤颤巍巍,不自查地弄出叮叮当当惹人心烦的声响。
甘宁只觉得心头一紧,怎么可能?
他的头疼得厉害,昨天好像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现在晕得难受,一时半会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料想着,估计是背不动自己,那丫头可能先回去了,也好,免得他们二人彻夜未归清早又一同回去,要是传出去他还怎么给香香寨子里找个好人家?
悻悻地回了寨子,但是问遍了手下,都说今早压根没看见那丫头。
懵了,甘宁本是神兜兜站那的,但突然觉得后脑给人一记闷棍,这丫头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全部给我下山去找!”他转身踱开步子,想着自己也不能闲着,但突然头重脚轻险些没站稳。
喝多了,到现在还轻飘飘。
匆匆脱了鞋子,一个人仰躺在床榻上,甘宁枕着自己的胳膊,浑浑噩噩回忆着昨晚醉酒前发生的一切,尽可能得出些线索也好。
那个时候自己无意识地把玩腰间的铃铛引得香香非常在意。
“和铃香有关?”
这丫头的直觉准得惊人,他之所以随身佩戴这个铃铛便是为了纪念同美丽大胆热情似火的铃香初次相遇的美好回忆。
“她是不是很美?”
兴霸光顾着喝酒,全然没有留意到胖丫头眼中的失落。在他看来,那双被肉嘟嘟小脸遮挡掉大半的明亮黑瞳向来都只绽放着乐观的光彩。
“她——是什么样的人?还有这个铜铃,是她送你的?”
明明是甘香的琼浆,为何苦涩却在舌尖流转开来?
方才香香的话问到了兴霸的痛处,这铃铛并非铃香所赠。
当年,兴霸仰头对着富有朝气美丽动人的铃香目不转睛:“姐姐,你叫什么?”
“铃香,铃铛的铃,香飘万里的香。”
铃铛他明白,可是后面那个他不知道是什么,因为他很小就没了爹没了娘没有人管没有人教,没有读过什么书,自然在别人的眼中就是所谓的“野孩子”。
后来跟着先生稍微念了点之乎者也,但也最终不了了之。
为了自保他练就了一身好身手,随即为了自己的抱负和目标,他有了自己的部下吃穿不愁。
他以真心待兄弟,以躯体为自己人挡刀枪,和兄弟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说的是大白话。
他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回忆过往,并伤感了起来?是啊,他想起了过往不怎么光彩甚至有些心酸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照理说他应该很忙,忙得无暇伤感才对,只是今天,那个胖丫头没有在自己身边唧唧喳喳,照着她编写好的所谓的每日安排来提醒自己该干嘛,当然,那个丫头最有意思的还是会照着自己读书的成绩来决定自己能不能喝上几口小酒。
“咱们把果子切成丁,然后上面淋一层糖浆,可好吃了。”
“你的命是我和大伙力保下来的,你不懂感恩吗?我告诉你,没有我的批准,休想送死!”
“你呀,女孩子水做的,你动不动这样对女人大呼小叫,再好的姑娘都给你凶跑了。”
“古言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了书这些可都会不请自来的!”
原本当初只是因为这丫头说了和铃香一样的话才一时有了收留她的念想,没想到肚子里的花花肠子那么多。甘宁咧着嘴角,不经意透着无法隐藏的笑意……
再度醒来已过了午饭的时间,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都睡了个回笼觉。兴霸挠挠头慵懒地坐起,往常这个时候,应该会有人在自己耳旁念叨:“该读书了。”
可是今天,他竟然被放纵到现在还没有摊开那一碰就会令人哈欠连天的诸子百家。
昨天究竟发生了,单手撑住额头,兴霸两股眉心拧在了一块,最大限度回忆着,依稀有了模糊的记忆。
昨日醉酒神志恍惚之间,他好像遇见了铃香,就跟初见时一样高贵大方透着青春的活力,长发及肩,而且那个时候他们近距离接触,她还温柔地在自己的耳旁说着什么。
苦苦寻觅十数载不得的女人竟然出现,他知道自己若是放手也许就一辈子都会错过,于是他抓住了她,莫名的兴奋直冲因酒劲而渐渐无法自控的大脑,双唇柔弱的触感还有舌尖流转开滚烫的刺激使得他不自觉加大了侵略的攻势——他亲了她!
“铃香,你总算出现了。”耳鬓厮磨,男人不知道自己的喃喃低语对女人透着温柔沙哑的魅惑,只是那无情的话语却瞬间刺穿了对方的心房。
突然间人仰马翻,甘兴霸摔了个底朝天,X的,老子的腰都断了?
疼!他想撑起胳膊坐起,可是是不上力,一滩烂泥一般贴在冰凉的地上,强撑着就快合上的眼皮,却对上了一双很受伤的眸子,两行晶莹剔透的泪顺着圆滚滚的脸庞滑落:“我是尚香,不是铃香,你给我看看清楚!”
再一次,那个乐天的女孩子,当着自己的面肆无忌惮哭着,同时数落着自己的不是。
第一次见面,他嘲笑她,说她是胖说她难看,还讥讽她怎么配得上“铃香”这个美名;她被激得哽咽,却依旧当着众兄弟的面无助地维护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尊严!
第二次是江州后山的清泉附近,他误打误撞正好瞧见她洗澡,出于男人的面子,他怎么可能低头为自己的莽撞冒失道歉?她哭得很伤心,却依旧心不感情不愿嘴硬地咒骂自己!
第三次情况有些不同,他和尚香早就经过长时间的相处放下了胸中的成见相处融洽。只不过那晚他有大事要干,为了保护她不被牵连就危险,他赶走了她。孰料她却半路折返,并机缘巧合救下了自己:“拜托你,救救我大哥,千万不要不管我们!”
这一次,她是为了心系自己的安危而落泪,但是他虽然感动却虚弱得一句言谢或者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第四次,是他劫狱成功,拖着经受重创的伤残部队连夜东逃。行动方便健全的兄弟们都忙着照顾伤患上药、包扎,可是他在众人堆中寻不到向来勤劳卖力的小丫头!明明每个人都忙得无暇自顾,她为什么偷懒了?不放心到处找,最后,帐篷外停驻的一辆马车背后,一个矮矮胖胖熟悉的身影时不时抽泣着;漆黑一片的树林伸手不见五指,即便看不清那丫头的神情,但他却心有灵犀地感到那泪水中的苦涩正源源不断涌向自己的心口,他暗自发誓:他会更强来保护身边的人,而这一次是最后一次让这个看似强硬但实则内心柔软的丫头流泪。
但事实证明,是他食言了。
兴霸一拳重重敲打在桌上,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昨晚的香香整一泪人,他简直就是罪无可恕!
记得亡命逃跑那晚,他发着高烧浑浑噩噩只觉得自己快给大火吞噬一般燥热难耐,胸中似有一股大火到处乱窜带得五脏六腑疼痛欲裂。
心中不断有个声音:铃香,我好难受!
自从遇见铃香后,兴霸就仿佛找到了精神的寄托一般,而铃香就像他心中的女神一样,只要想到他,万难都会被排除。
“如果连你自己都看轻我你自己,那么谁还能看得起你?”一直以来,他都以这句话为座右铭一路打拼而来的。
只是,今晚也许大限将至,他可能真熬不过了。
如浴火海一般感觉骨头都要被拆了一样,兴霸的脑海中竟然是再见铃香一面!铃香是他的支柱,他想告诉她自己无负她的教导已经成为可以独挡一面的男子汉了,虽然有些失败,但至少他活得顶天立地无愧良心,这样,他也死而无憾了。
本是干裂的唇角突然渗入了凉凉的感觉,他舒展开眉头,感觉好受多了。
他自然不会知道那是香香以水滴在他的唇上。
“铃香……铃香……你在哪……”
他以为那是铃香听到了他心底的呼唤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当然第二天醒来后他才明白铃香压根未出现,衣不解带陪伴在床侧的是彻夜没有像样睡觉此刻两只熊猫眼吓人到怪的可靠丫头香香。
那一次,他因为神志不清,搞错了人,铃香没有来。他以为的铃香实际是香香!
“妈的,老子又糊涂了。”毫不姑息地脑门朝台面撞击,昨天晚上喝多了见到的怎么可能是铃香!那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可能还是那副清纯少女的样?
甘兴霸什么都明白了,联想到香香那张因屈辱害臊而伤痛到极点的脸,他知道自己犯了无可原谅的错!而这个错误直接导致香香的离去。
“老大!山寨上下包括山脚下的紫云镇都找了个底朝天,香香她——”满面豆大汗珠的二愣气喘吁吁,兴霸看了他一眼,这个二愣对自己唯命是从,想必刚搜超完毕顾不得喝口水就前来汇报。
“来——”强打起失落,示意二愣坐下,“我这好酒,你先拿来解渴。”
二愣大步几下重重一屁股坐在了兴霸对面,也不懂客套,举起酒瓶子咕嘟咕嘟,醇香的液体顺着咽喉滑入肠胃,二愣贪婪地又是两大口这才将酒瓶扣桌上,手背擦着嘴角:“好酒!”
兴霸闻着香气四溢的好酒,但却丝毫不为所动,他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碰过酒了,昨天酒店的那种大众化的完全不能和寨子里酒窖的想必。自嘲地笑笑,老大哥一样有气无力说教着,像是说给二愣听,又像是用来告诫自己一般:“男人都好杯中物,喝酒可以,只是不要喝醉了才好。”
香香,她也许再也不会自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