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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纠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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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祖部将——甘宁!”
副将语出,公绩一声长啸,说时迟那时快一拳头打在一旁的树干,伴随着那声似要发泄所有不满的震天大吼,几片叶子打着转缓缓轻飘,最终归于土黄的泥尘之中。
甘宁!我确定不是因为思念太重导致听错了名字,一别三年,即便身边不缺陪玩的人,但夜深人静之际,面对皎洁月色,我还是会独自回忆以前在江州的快乐时光,多少次睡梦中惊醒,也只因梦见那个会咧嘴傻笑的男人离我远去。
他果然是想有所作为的,于是乎放弃了逍遥自由的山寨老大不当而投靠刘表势力下的将领——黄祖。
先不说孙刘两大势力的问题,甘宁他知不知道,黄祖此人是我孙家的仇人?千不该万不该,他怎么能够投靠这个人,权哥自从稳定江东这一块的统治后便有心将甘宁纳入帐下,难怪派人四处打探甘宁的下落终无音讯,原来他已经归附刘表了。
此刻的我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有恍然大悟,有惊讶,也有惶惶不安,不过多少因为得知甘宁现在处境安好而小小庆幸了下。但是还有一点尚需确定,他们口中的甘宁是否是甘兴霸,会否有重名的可能?
两部将待公绩没了动静,以为他总算肯安静下来,才开口解释当日战场上的情况:凌操跟随权哥征讨黄祖,如往常一样冠以先锋,以身士卒,大破黄祖的先锋部队,打得黄祖节节败退狼狈逃窜。但凌操没有见好就收,率队驾着轻舟追过去。被胜利喜悦冲昏头的凌操固然勇猛,但犯了轻率的毛病,被黄祖部将甘宁在撤退中偷袭一箭,凌操当即身亡。
鼻中一声冷哼,公绩神情冷漠:“不愧是当年偷袭孙坚大人的那个狗贼黄祖的部下,除了偷袭什么都不会,奸诈小人。”
“公绩——”收拾起自己对甘宁的关心,我轻轻搭上他捶在树干上的结识拳头,这孩子的手已经长得很大了,两只手一起用力才将他关节分明的右拳挪开,“人死不能复生,我大哥当年死的时候,我和权哥都非常难过,但是不管如何,我们还活在这个世上,所以你——”
“是的——”仇恨之火点燃了他本暗淡无光的双眼,“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手刃那个甘宁替父报仇!”
我是想劝慰他振作起来的,不是鼓励他报仇!心头一颤,双腿险些站不稳,虽然还没有完全肯定是否为甘兴霸,可是从方才的情报可以推断出八九不离十的结论:刘表的势力正是甘宁所在紫云山的地方,而那匹狼又有弓术百发百中可以致人于死地的技巧。
“两位战场归来就风尘仆仆前来通报,福伯,带两位进内堂好生伺候。”公绩一定还有话要问他们。
旁人离去,望着那张被痛苦蹂躏却不得不人前故作镇定的扭曲脸孔,心头一阵抽痛:“公绩,你这样我看了很不安,好歹难过的话就哭出来或者大叫几声吧。”
忐忑不安将自己所想吐出,这种时候我很想叫他节哀顺变,可是这些客套的冠冕堂皇的话大家都已经说过了。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口才很烂,还有那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心理学,为什么此刻我连一句像样的安慰语句都说不出?
如果换作别人杀了公绩的父亲,我一定会帮公绩同仇敌忾地咒骂那个混账,可是那个很有可能是甘兴霸!
面前的少年始终强撑着,倔强地与我四目对视,抿紧的双唇还残留着方才破皮的血口子,那神情就像无助的小动物需要关爱但却矛盾地抵触着。
我能做些什么,又能帮些什么忙呢?
死一般的寂静,终于,他还是开口了:“死的是我爹,尚香你为什么会流泪?”
是啊,不知不觉就视线模糊了。我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随即语塞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难受,我真的不知道。
“别哭了。我答应你,我会振作!”黑曜石般的双眸流转着难得一见的认真与哀婉,他大掌抚上我的面颊,拇指轻柔地替我刮去泪痕,声音带着哽咽。
“不要轻举妄动,不要盲目报仇!”除了对兴霸的私心以外,我也一样担心着面前血气方刚的少年。
他没有回答,默不做声拇指机械地轻轻摩擦着我的脸蛋。下一刻,他紧闭起双目,晶莹剔透的液体浸湿黑密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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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昏暗一片,唯有前方烛火跳动,时不时几滴蜡油滴落至桌面,阵阵青烟袅袅。
一天的忙碌,拖沓着疲惫的步子回到自己的闺房,不让亲亲点灯,黑夜能给我思考的灵感。
只不过这次的结太过难解,再这样下去想到天亮都不得其解!
X的,甘兴霸,老娘没批准,谁让你跟黄祖干去的!气急攻心,再次失态地扬起脑袋,随即——
“小姐,别别别——”亲亲眼明手快,冲到我的身边以双臂护住我的脑门,“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告诉亲亲啊,犯不着想着想着就拿头撞桌子。”
一手扒开刘海,一手揉着自己红肿的额头,是啊,我干嘛和自己光洁溜溜的额头过不去?
权哥率军队征讨黄祖归来,我从他口中确认了甘宁的下落。没想到他真的投靠到了孙家的敌对势力去了。当日战场权哥在后方运筹帷幄没有亲自上阵没有同甘宁照过面,但从手下人对甘宁相貌的身手的形容不难肯定此人就是曾经和权哥以及我朝夕相处的甘兴霸。
甘宁还不知权哥就是以前的生死之交木头,如果知道的话,是否可以登庸过来呢?
以权哥的看法,即便我们曾经同甘宁感情交好,但他是不大可能会投靠我们自己的。毕竟黄祖是甘宁真心投靠的第一个势力,除非黄祖做对不起甘宁的事情,不然以甘宁的忠勇,是很难将他挖角过来的。
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我会离开他?明明知道他有找人依附归顺他势的意愿,为什么不想办法将他拉到孙家这里来?
现在好了,不单单敌对,还是公绩的杀父仇人!
若他和公绩真在战场上对干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受伤了我都不愿意啊!
“亲亲,我问你——”其实我对这个稀里糊涂脑中只有陆议的花痴丫头没有太大的期望,纯粹算是发泄,“如果有一天,你爹他——”
不识趣地打断:“亲亲是孤儿,没有爹——”
妈的,我都说了“如果”,她就不能假设一下!
买账地摆摆手:“好吧好吧,我们换一个。我一直把你当亲人看待对吧——”
“恩,小姐就像我的姐姐一般!”用力点头,眼神认真不似拍马,这孩子如此老实的作答让我窝心不少。
“如果有一天我被人杀了,而你又知道那个凶手的下落——”
“呸呸呸——”小丫头不准我乌鸦嘴,“小姐你不要咒自己!”
“你先听我说下去——”无精打采地躺到床上,双目呆滞盯着眼前的天花板,“如果真有人害我,你会不会替我报仇?”
“一定会!就算用美人计迷惑他,我要会不计代价给小姐报仇的。”
“那么,如果有人劝你不要报仇呢,你听劝吗?”
“除非小姐活过来,不然我一定要那个坏人好看!”
这个答案令我非常不满意,这不是我要听到的。一股脑儿坐起:“果然……”
“果然什么?”歪着脑袋云里雾里。
果然有的我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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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征讨,虽然黄祖被打得抱头鼠窜,表面上看起来孙权一路获得大胜,但实际我们没有攻陷黄祖的城池,还损失了大将凌操。
而这个节骨眼,东吴内部山越再次叛乱,权哥不得不率军撤回,错失了乘胜追击的势头,给了敌人喘气的机会。
正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一场没有实际回报的战争却断送了一名良将,这对权哥、对公绩都是无可治愈的硬伤。
虎父无犬子,公绩自幼功夫底子好,根基扎实,外加习传了凌操勇猛的作战风格,为人作风硬朗,果敢刚毅,颇有大将之风。凌操将军去世后,他接手父亲的原班人马,被推举为别部司马,继承先父的破贼都尉之位。
新将领凌统很快取代了亡父凌操,成为了权哥的得力助手。只是那一年,这孩子才一十五岁。
郊外的竹林,高高的坟堆上方正不斜的墓碑上,公绩以剑劲道十足地刻上“先父破贼校尉凌操之墓”。
向来穿着张扬有个性的的孩子一身素裹,头缠白色发带,规规矩矩跪倒在父亲跟前,泣血稽颡。
拒绝了权哥将凌操将军风光大葬的要求,公绩执意将他爹葬在了竹林偏僻处——他母亲落土之处的旁边,这样一来他爹娘总算可以在一起了。
凌操将军生前的部将没有一个缺席,一字排开深表哀悼。
暖风带过,翠竹林海此起彼伏,好似送别亲人挚友那般依依不舍地摇着手。
大半天过去,所有人追逝者纷纷离去,只有我站在从一早就长跪不起的公绩身边,望着他发红浮肿的眼皮,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
留意到我又没出息地在擦眼泪,他别过脑袋,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向我透露接下来的打算:“明日我就随孙权大人讨伐作乱的山越。”
一直以来,能够像大将军一样统率千军万马,高举“凌”字旗耀武扬威于战场是这个少年最大的梦想,可是如今当愿望实现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欣喜。突然觉得风中带着凉意,我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其实公绩一字一顿的话语没有带给我太大惊讶,一切都在我的盘算之中。权哥带公绩出征山越,是我出的主意。权哥对为国捐躯的凌操将军心存敬佩,再加上公绩深得将领爱戴又天赋异秉为良将苗子,更是让权哥垂青不已;而另一方面,甘宁无论品性还是实力爱才惜才的权哥对此都有一个很高的评价,对于他,权哥还是有继续拉拢的意愿。
为今之计,必须完全杜绝两人面对面的情况发生。否则,如果放着公绩不管,他很可能会想办法找甘宁报仇,无论以私斗还是其他的方式。
阔别三年不见,突然有了他的下落,知道他很好,一如既往能打能逃,我甚感欣慰。但伴随着他同公绩结下的梁子,我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悲恸。
其实我很想告诉公绩,那是战场,双方都有自己的立场,甘宁杀他父亲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将领平安脱出,情非得已。
但我不能,毕竟那不是一个可以轻巧说出的玩笑。
自打之前副将在凌府前一字一顿道出甘宁名字的时候,那个名字便深深刻入公绩的骨髓,仇不报恨难消!
就好像,如果当日情况逆转,凌操将军若杀了甘宁的话,不保证我会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一样。
世事弄人,明明很想再见上那匹大灰狼一面的,但是此刻,我却希望他永远都不要踏入东吴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