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徒》范醒

56、于迷清醒

　　虽然在别人眼里，于迷一躺就是半个月。昏迷不醒，成了连知基都没有的怪物，模样要多惨有多惨的。可实际上，对于迷自己来说，却完全是另一番感受。

　　于迷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再没有这么舒服过了，好象身处天堂一般。那种满足的，安全的，温暖的，舒适的感觉充沛着整个灵魂。痛了十年的头也完全放松下来，整个人飘飘然，轻松自在。最重要的是，关于自己一直迷茫的从前，她从空中掉下来的一瞬就全想起来了，而且全联系起来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原来有过什么经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来，自己根本不是联邦的人。甚至可以说，根本不是这个世界这个星球的人。唔……也许在联邦的人看来，自己根本算不上人。自己的家乡，那个蔚蓝色的星球，当时的自己对它的感观有无数不满，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连坏处都变成了怀念。只有在那里，自己才不是异类。那里全是与自己一样没有知基的人。那种被认同感，归属感，在联邦自己从未有过。

　　于迷在为美好的回忆幸福地叹息时，同时也万般不想回到这个充满了阴谋与死亡的联邦来。天知道为什么前世身为普通人一枚的自己会莫名其妙地在一场地震中穿越时空，到达联邦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变回了二十年前的自己，还在穿越的过程中失去了记忆。

　　回忆前世，于迷根本不想醒来。如果能就此一直梦下去，再也不要回忆起今生是多么完美的事情啊。可是，记忆却不随着自己的意愿停止，自顾自地向前狂奔。联邦的记忆终于还是要出现的。

　　遇见逄树与逄宁叔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开始呢？走到现在这一步，于迷心情复杂，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没有逄树，自己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恐怕撑不过一个月就会做为一个怪物死去。可以说，自己的第二次生命是逄树赐于自己的。而且，他对自己也确实非常好，他的真情实意自己能感觉得到。对于逄树，无论他怎么对待自己，自己都很难对他产生怨恨之情吧。说到底——还是把他视为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啊。

　　正因为如此，反而在猜到他的目的的时候，会愈加的伤心。不过，也只是伤心而已。

　　如果说，荆序是冲着迪堡去的话，那逄树肯定是冲着竣堤滩去的。这两个人能并肩战斗，只有一种可能：目标一致，利益不冲突。不然，以这两人不容人的个性，见面不打起来才怪呢。

　　其实，逄树要去竣堤滩在于迷看来，也没什么可值得为难，一定要瞒着自己的。这样让他什么都不对自己说的原因，现在也猜出来了，就是逄树他并没有打算带自己一起去。

　　也许是知道于迷是个傻乎乎的丫头，跟着他习惯了，真要分开，逄树反而不知怎么开口了吧？

　　——以上，是于迷为逄树找的理由。可实际情况呢？一年前如果真的一切顺利的话，入口处群狼环饲，逄树与荆序进入通路之后，如果把于迷一个人丢在那里，于迷的结局可想而知。当时的于迷不过是个二级灵师。

　　每每想到这里，于迷都想哭。这种被抛弃的感觉比被利用更让人无法接受。荆序最少还是明打明地说与做，可是逄树……于迷庆幸自己现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不然一定会非常丢脸地狂飙眼泪。

　　哭，不只是为了逄树。还是另外一个利用完自己抛弃自己的大叔——道奇松。因为纯真热情的谢尔盖，于迷对道奇松一直执有一种崇拜与孺慕之情，对他的决定从未怀疑过。虽然也想过退路，但从未想过他对自己如果存有恶意竟然不是从明面上来的，这实在让于迷明白一切之后大感吃惊。既吃惊于上位者曲折的心思，也吃惊于自己的愚笨。

　　在可岗城城主府见到司徒善朗，于迷恨恨说出“死也要为谢尔盖报仇”的话来，铺天的愤怒得到的却是司徒善朗冷冷的嘲笑。他的原话，自己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算什么身份？谢尔盖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报仇了？！不怕告诉你实话，道奇家主早就把这个仇做为交易品换取我的忠诚了。我现在就是道奇家主的属下！今天到这里来也有他老人家的命令。别人的亲师父都不报仇，你又干什么多管闲事？真是个幼稚的蠢货！”

　　说这话的时候，于迷没有用光暗千杀，司徒善朗对付她轻松自如，如同一只猫戏弄一只到手的老鼠，不过是为了杀戮前的取乐。也正是因为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才让于迷不得不相信，他的话是真的。因为在他认定结局的时候，他没必要撒谎。

　　于是，于迷怒了。光暗千杀带着于迷的绝望与痛苦铺天而来，看着司徒善朗在点点光亮中苦苦挣扎，于迷当时突然明白，原来，道奇松不是不报仇，是要彻底利用完再报仇。自己就是那个背后一刀的刀。

　　司徒善朗是个小人。活生生的三姓家奴。借却雁的要求掩盖道奇二长老查探消息的命令，再为道奇松干掉却雁栽到道奇二长老头上，为他除了内祸。他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忠诚，所有的人与事在他眼里不过都是交易品。道奇松不相信他，最后连他一起杀掉，于迷一点不奇怪。于迷讶异的是，道奇松也没打算放过自己。知基不堪越级使用战技带来的强大的感知反噬的压力，最后崩溃掉落。这个时候，于迷就知道，自己不过是最后一枚弃子。道奇松本就没打算让自己活着回去。

　　有意无意，谁都觉得自己活着多余。这个事实彻底地打击了于迷，让她长睡不愿醒。

　　虽然明明感觉得到，那几个熟悉的感知每天都要出现个几次。但于迷下意识地逃避，不愿猜测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不放过自己。于迷学会了伪装，只要周围出现这样的气息，于迷就伪装成毫无生息的模样。敛息法真的很好用。唯一的问题就是，敛息法用多了，自己的身体的控制权还是不可避免地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掌握当中。

　　屋内一片寂静，于迷慢慢睁开眼睛。应该是深夜了吧？如此安静如此黑暗。于迷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有没有睁开眼睛。这一回，等于迷看清一切的时候，没有再为高级的疗伤仪感觉好奇，只是静静地躺着，慢慢思索自己该何去何从。

　　既然是高级疗伤仪，那应该是白朗救了自己。于迷微微动了下手脚，发现确实能动了，就是没什么力气，软得很。只一两下就觉得有些喘。于迷一怔，自己一个七级灵师，就算受伤也不至于如此无用的——于迷表情一僵，猛地想起自己的知基已经脱落了。哦，不，是不属于自己的都已经重新不属于自己了。

　　这样的话，于迷想到道奇松，他应该满意了。他终于是唯一一个能够找到迪堡通路的人了。就算自己没死也一样。只是，荆序与逄树恐怕真的会失望了。对不起，到最后还是没帮到你们。不论你们是怎么想的，自己毕竟是亲口答应过荆序的。要失约了。

　　自己这个样子……于迷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头顶。手指感受到那一块凹陷时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在黑暗中抿出一抹自嘲的微笑来。自己现在的脑袋是什么样子，完全可以想像得出来。就自己这个样子，出去恐怕也会被当成怪物吧？也许还会有好事者把自己抓起来也不一定。这样一来，想安生找个机会逃走就变得困难重重了。

　　于迷刚刚叹了口气，突然就感觉到门被推开了，连忙闭上了眼睛，做出一派昏迷不醒的样子。刚闭上眼睛，于迷突然愣住，这里的门是无声的，自己躺在这里也完全看不见门的方向，自己到底是怎么感觉到门被推开的？感知？这种东西现在自己根本没有啊……

　　“阿迷还是没醒。”

　　是……荆序的声音？怎么口气完全不象？冷静得完全没有情绪，反倒更象逄树一些。于迷的眼前能感受到开了灯之后眼前红红一片，非常不舒服。但还是下意识敛息，不想与他们相见。

　　然后是沉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于迷。在疗伤仪的前方停住，好一会儿，才出声道：“我猜，其实小迷是不想醒过来。”

　　听见逄树的这句话，于迷差点控制不住要哆嗦一下，他……未免也太了解自己了。

　　“是啊，现在醒过来见到道奇松那个老家伙干的事，阿迷这性子八成又会气晕过去。”荆序的声音又恢复了几分原来的风采，明明是不屑郁闷的情绪却被他演绎得笑意浓浓。

　　“我也不想让小迷醒过来。”话音没落，于迷就感觉到自己头顶凹陷的地方被过份轻柔地抚摸着，不禁心脏一阵抽动。逄树总是这样，最能牵动自己的情绪。

　　听了这话，荆序明显愣了一下，过了三秒才突然笑起来：“怎么？她没了知基，你就不认这个妹妹了？”

　　逄树转过头来，停下手中的抚摸，看着荆序平静地说：“除了配合小迷的骗术，我什么时候说过小迷是我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