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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 10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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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大雪覆盖在地面,从寝殿外看去,白茫茫一片。
宁炽不知所措地抱着小小的孩子,心中的千斤顶终于放下,看着小孩皱巴巴的面容,心中有了慈爱,小心翼翼用粗糙的手指碰了一下小脸蛋。
他望着床榻上已经熟睡的裴婠,又小心吩咐嬷嬷把孩子照看好,不要扰了裴婠睡觉。
喜悦被冲散后,他剩下无奈和纠结。
事与愿违,上天似乎就要开他的玩笑,生下的孩子并非是他期待的男孩,而是个女孩,这让他所有的计划都落空。
半夜,他把那些只会欺骗他的术士全部召集在王府中,冷冷地坐在王座上,凝视他们惊恐怪诞的神色,他们一个个说一定会生下男孩,取走了他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
“全部都杀了,头和舌头都吊在京门上。”宁炽冷冷地吩咐手下,把人拉到外面去,一个个砍头。
有人几乎晕死过去,有人愤恨痛苦地喊到自己可以供出其他几个逃跑的骗子。
宁炽面色沉重,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侍卫把一个个将死之人拖下去,屋内很快寂静,清晰底听到渐渐远去的痛苦吼叫声,那些骗人的术士从求饶转变为咒骂,痛哭流涕。
一旁的谋士面色沉重,道:“王上对那位皇帝已经是仁至义尽,何必再犹豫?纸包不住火,若是她女人的身份暴露,迟早会引起大乱,不如快点解决了她,让她写下退位诏书。”
宁炽面无表情。
谋士见他依旧犹豫,劝说道:“早点下手,才能控制这些权贵,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身后其他人并不敢像这位谋士一样大胆进言,只能在身后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宁炽面露沉重,他有想过自己做皇帝,可想着从前光鲜时也向天发誓一定要做个能臣贤臣,如今事与愿违,竟然做起了胁迫皇帝的逆臣。
谋士见他一言不发,知道自己若是再劝说下去,必定招来血光之灾,只能闭上嘴默默退到他身后。
宁炽遣散众人后,他心情愈发沉闷,心中哀怨地想着白天裴婠让他出去的画面,如此重要时刻,她竟然把他轰走,若有意外,他根本没办法陪在她身侧。
他忧心忡忡,烛火熄灭也没察觉,陷入静谧深渊。爱人的疏离和痛恨让他心如刀割,他真不明白裴婠为何就那么认定是他杀害了皇子,当初到底哪一步走漏?
半夜,宁炽又不甘地让人传唤死侍,下令让他们杀掉非衣墨。
张公公震惊又害怕,非先生白天才救了人,晚上就要他的命,这位摄政王的性子越来越阴晴不定。
夜晚的风凉,树叶沙沙作响,宁炽紧紧皱着眉头,屋内已经没了其他人,他又踏入婴儿房中,沉沉地望着刚刚出生的小孩,皱巴巴的脸并不好看。
一旁的奶娘战战兢兢,站在他身边说她才刚刚睡下。
宁炽盯着她的睡颜,硬生生从那小脸上看出来鼻子像他眼睛像裴婠,他心中的怨气和不甘也在顷刻间消散,只用那粗糙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小孩软嫩粉粉的脸蛋,眼中是渐渐散去的狠辣血气和湿润的水汽。
安静的屋内摆满了他为孩子提前准备好的一切,填满了漆黑的屋,好似也能填满他空洞创伤的内心。
他呆坐到天亮,一夜未眠。
张公公正着急找他,在门外徘徊着,门口的侍从小心翼翼地叫宁炽。
女人生产之后虚弱,皇帝本来就有心疾,今早醒来之后便捂着胸口说疼得厉害,找来御医看病也没看出来任何异样,张公公也拿不定注意,想着昨夜宁炽已经下令死侍除掉非衣墨,他无人可以找,只能来找宁炽。
……
夜里凉风大
裴凌君坐着车从皇宫出来,一排排的人监视着他,像冰凉的墓碑立在他面前。
恰好,裴老先生从他马车经过,他掀开帘子,面容苍老到难以辨认,犹如快要死掉的枯树,干瘪没有任何活力,浑浊的眼睛注视着他,“非先生去皇宫了?陛下又要你作画吗?”
裴凌君看着他,夜里挂着大风,吹着他面容更冷,一言不发。
裴老先生已经从朝堂退下,目前也只是在裴家的后院里做着闲云野鹤的潇洒日子,家主的位置也退位给了裴玄岐。
他从前在官场上赫赫有名,活了几十年的人精,自然知道对面马车内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咒骂几十年的儿子,憎恨了几十年的儿子死了又活着回来,他微眯着浑浊的眼睛,知道他在背后控制了裴玄岐。
废物就是废物,会被一个死人控制。
裴老先生面上浮现和蔼的笑意,知道裴凌君的动作越来越多,已经暴露在他面前。
老人一边庆幸着儿子没死,还能活着回来,又一边憎恨他居然为了个女人丢掉所有荣华富贵,他愤恨着咬牙切齿道:“非先生什么时候来老夫家中做客?”
幽暗的夜里,老人眼中闪烁着富贵的光芒,他以为了解裴凌君,以为他是回来复仇的,天下一切又会回到他们父子手中……
裴凌君掀开帘子,看着那苍老的面容,嘴角微微上扬,想要扮作非衣墨的人设与他说话,可是父子之间的仇恨早已湮没他的理智,他从前也并非外人眼中的高不可攀,在父亲眼中是骄傲的存在,反而是憎恨与无可奈何,他的出生夺走了他爱人的性命,往后的几十年都是赎罪。
如今,这些都不重要。
裴凌君接受了他抛来的橄榄枝,点头答应一定会去他府上做客,帮他画一幅画。
一切一切的仇恨敌不过利益牵扯。
马车离开了宫门
翌日,裴凌君握着手中的剑,满身的污血让他不禁皱眉。
满地的残肢断臂,血已经深入地底,风吹不走的腥味,残忍得让人想吐。
昨夜的杀手已经被解决,战况惨不忍睹。
魏空也不禁皱眉,看着手中的长刀满是缺口,还不等他整理仪容仪表,就被人催着汇报近日的准备进度。
魏空忍住想吐的冲动,道:“吴慕石也愿意加入其中。”
……
寝宫内围满了人,裴婠因心疾疼得面色苍白,下面还因生产导致不断地流血。
她回忆起当年自己的天真,不顾裴凌君的劝阻生下个孩子,也是那么的疼,她那时还后悔没有听他的话,暗暗发誓从此不再生孕,可没想到多年后生孕由不得自己做主,一切都由不得她了。
生出个女儿,她心中并未有任何欣喜和厌恶,只淡淡地接受了这一切,反而好奇宁炽又是什么反应,他的计划落空了,会多久杀掉自己?
宁炽赶过来看着乌泱泱一片人,怒骂他们一个个没用,竟比不过一个乡野画师。
想着昨夜才派人刺杀非衣墨,今早可能尸体都凉透了,他后悔万分,把裴婠抱在怀中尽量安抚着。
嬷嬷看着裴婠疼得厉害,想着母亲见到女儿,心情会好受许多,让人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
裴婠看着这孩子,难免想起已经早逝的熙和,无法控制落泪,颤抖地把孩子抱在怀中。
宁炽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怒火和戾气消散了一半,忍不住道:“咱们的孩子饿了才会哭闹,比其他孩子乖巧许多。”
他心中也忍不住想起那早夭的男孩,不免把两个孩子做对比,心中还暗暗与裴凌君那个死人比起来。
裴婠面色一变,轻轻道:“是啊,都很乖……”她的眼泪落在孩子柔软的脸上。
宁炽知道自己的话让人触景伤情,可他心有不甘,想不通裴婠为何更喜欢裴凌君的孩子,更恨已经过去那么久,裴婠还忘不掉那个孩子。
她是不是也忘不掉裴凌君?
裴婠也不愿意把外界的仇恨加诸于这个才出生的小女孩身上,她心中也泛起柔爱,熟练地哄着她睡觉。
宁炽神色也渐渐缓和,胡乱说道:“鼻子像你,眼睛像我。”
嬷嬷笑道:“孩子还那么小,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像什么。”
温暖的寝殿内,宁炽难得如此温和,面色也渐渐柔和,他珍惜着眼前的和睦和温暖,连说话都变得温柔和小心翼翼,目光带着爱。
嬷嬷让人都退下,独留了二人在寝殿中说话。
裴婠问道:“非先生呢?昨日多谢他了。”
“他已经出宫,一个外人不适合在宫中。”宁炽面色自然,并未让裴婠察觉任何异样,还特意问她孩子应该取个什么名。
“你不早就取名了吗,从中选一个吧。”裴婠抱着孩子,见她不哭不闹地望着自己,嘴角微微上扬。
她心中清楚宁炽取的都是男名,甚至还派了许多方士算测肚子中的是男是女,昨夜说不定已经杀了不少欺骗他的人。
宁炽则笑着点头答应,“那就一开始我们选定好的嘉政,如何?”
当时选了好几个名字,嘉政并不是他最中意的名字。
裴婠望着他,凝听他打算为公主取一个什么封号,可他并未说,只从她手中接过孩子,抱着走来走去,欣喜不已。
她无法揣测宁炽的用意,怔怔地看着他抱着小孩走来走去,初为人父的喜悦盖住一切的阴谋算计,她好好地注视着他,一切如幻影般呈现在她面前,又要被她亲手打破。
……
这一年初见大雪,裴婠喝了一月又一月的药,并未让宁炽如意。
他在裴婠母女二人面前表现得一切正常,可背地里找的医师数不胜数,杀了不知多少……
裴婠知道生育的损伤不可磨灭,她生不出来孩子了。
即便宁炽不说,她也清楚知道,自己身下的落红许久没止住,气血不足,每日的中药也只是暂时缓解。
他还想着让孩子从她肚子中出来,立下她和他的孩子为太子,可这一切偏不随他愿。
朝堂上有太多的事需要他取处理,有太多人不满他,有太多的战乱,他一人独裁之下,诸多人不瞒,手底下的兵一个个如强盗般劫取这京城的财富。
宁炽像个无法被填满的人,权力集中在他手中,他还是不满,从前的爱没在他身上,他更不满。
“婠婠,我只觉得你不似从前那样爱我。”宁炽时常说起这话。
他对嘉政的爱不少,时常抱着她在宫中走来走去,陪伴她的时间很长。
越是这样的爱和陪伴,就越让裴婠痛苦。
嘉政的第一句话不是叫她娘,而是叫他爹。
……
嘉政渐渐会说话,整日要黏着宁炽。
在外臣不知情者看来,这位公主是皇帝与乔家女所生,乔家又是宁炽的外祖家,也算关系亲密。
夜里,宁炽还身着官服,却宠溺地抱着嘉政走来走去,看她可爱粉红的脸嘟,轻轻用手捏了捏,怀里的小娃憨憨笑着。
他心底无比的柔软,可转眼又哀叹不已。
“若嘉政是个男孩该多好……”
宁炽让奶娘把嘉政抱下去哄睡,直至深夜他才召见了家臣,让他们把挑选好的侍女送上来。
宁炽看着画像,烦闷地丢在一旁。
“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女人?”
他手底下的几个憨大兵审美一向粗狂,胸大屁股大动作妖娆就是他心目中的大美人,一个个站在一旁介绍着,还希望摄政王能一起与他们喝酒怀抱美人。
谋士推荐的几个美人容貌秀丽清纯可人,远看还有几分像以前的裴婠。
宁炽眸光锁定在那几个女人身上来回扫视,面色越发阴沉,沉默长久让这些女人都滚出去,别让他染上了俗气的脂粉味。
谋士笑呵呵地退下,想着这段时间宁炽已渐渐松口,关心起他子嗣的问题,他下次再推来个亲信美人就能拿下宁炽。
幽暗的夜长长挂起大风,他面容阴沉,知道裴婠从此以后无法生子,只能打消从前的念头,从长计议。
深夜又召见御医长谈至清晨。
御医心中又害怕又觉得他古怪,整日如此忧心皇帝身体,不像是个把持朝政的奸臣。
……
初夏蝉鸣,天热阳光明媚。
“陛下近日回臣的消息越来越慢了,是不是已经被这美好的父慈子爱牵绊住了?”裴凌君冰凉的手指轻轻放在裴婠的脉搏上,关切地望着她,
虽然他是跪坐在裴婠面前,身着素衣,语气柔和,却总让人觉得他是一把温柔刀子,轻轻割破所有人的喉咙,刚才那话仿佛是在问责。
富丽堂皇的宫殿中,红木桌上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糕点,散发着淡淡清香。
裴婠失血过多,气血不足,整日病怏怏毫无胃口,就吩咐做了许多诱人的糕点摆在她面前供她品尝。
宁炽派去的刺客死无全尸,他派人探查,得知那日是裴老先生在场,侍卫护送裴老,误以为是异族刺客,几乎杀光了所有刺客,留下一个活口想要严刑拷打。
幸好刺客吞药自杀,没有暴露宁炽。
刺杀非衣墨的计划也因为裴婠的心疾不得不暂停。
裴凌君笑着说道:“若不是托陛下的福,臣早已死无全尸,不过……”他抬眸看着沉静的裴婠,希望从她眼眸中看出震惊和厌恶,“等摄政王厌恶陛下,对你痛下杀手后,臣也会随你而去。”
裴婠淡淡注视着他,冰凉苍白的手覆盖在他脸上,想不通他用了什么术法竟然能让脸变得和从前不一样,细细看着还是能看见他从前容貌的影子。
寂静的大殿中满是药味,不免让人觉得闷。
没想到她会突然无所顾忌地触摸自己的面容,裴凌君不禁后仰,惊诧地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很快他嘴角上扬,轻问:“喜欢吗?”
裴婠微微皱眉,只是好奇他的易容术,她扭头不愿意看他亮亮的眼睛,“一切行事由你做主,但我只有一点要求……”她只觉得嗓子堵塞,连说话都困难,“不要……杀他……我要亲自审问他。”
长久的沉默后,裴凌君轻蔑地笑了笑,笑声越来越大,几乎要刺破了裴婠的耳膜和心脏。
“你要问什么?”裴凌君站起身,他眼神越来越冷,“问他有没有把持朝政?问他有没有囚禁你?还是问他有没有杀了你们的孩子?”
他一声声,几乎要把裴婠的心脏撕裂开,她忍不住落泪,冷冷望着他情绪渐渐失控,道:“我是皇帝,你是臣子。”
裴凌君满腔的仇恨和不甘暴露无遗,咬牙切齿问道:“可若他死不投降,要伤我的性命呢?陛下如何选?”
裴婠不语,陷入沉思,她知道宁炽越来越狠辣的性子,也知道他真有可能死不投降,自己不可能放他活着走……
“那就杀。”裴婠声音颤抖道。
裴凌君并未展露笑颜,只冷冷望着裴婠,“你已经选了一次了,后果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