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之下》夔十七

16、第 16 章

　　顾凌回来时已经十点多了，原本他以为吃一顿简单的晚餐花不了多少时间，哪成想俞皑洁又要看电影又要散步的，下午四五点出门愣是折腾了五六个钟头。若不是有求于她，顾凌怕是早甩手走人了，他现在只想和倪佳说会话，看了眼手表时间太晚便打消念头。虽是这般想顾凌还是走到了倪佳房门外。木质的门下透出灯光，顾凌有些心动。他走回兰姨门口，见门下黑漆漆的一片，这才放心地回到倪佳房外推门进去：“怎么还没睡？”顾凌进屋时顺手关上了门。
　　倪佳已经洗好澡正蹲在椅子上看小说，见顾凌进来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下来坐端正了顺便把小说藏进数学卷子下：“哥，你才回来啊？”
　　“别藏了，都看见了。”顾凌走到倪佳身边摸摸了她半湿的头发：“怎么不吹干头发再看？”顾凌顺势把另一张椅子抽出来坐下把倪佳藏着的小说翻出来：“《傲慢与偏见》？书房拿的？”他随手翻了几页：“这书是顾娉的，你和她说过没。她那个小气鬼从来不许别人碰她的东西。”
　　“说了。顾娉姐说她的书我随便看。”倪佳解释道：“我有和她说过。”顾凌坐得近，她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烟味，他是抽烟了吗？可是昨晚他嘴里分明没有烟味，想到这倪佳不禁有些脸红，幸好散下的头发遮掩住发烫耳朵。然而一想到他同俞皑洁出去吃饭喝酒，倪佳心下又酸酸的语气也放生硬了几分：“太晚了，你快回房吧。”
　　“怎么还赶人呢。”顾凌翻着书不动：“今天出去帮你搞定了一件大事，你这个小没良心还赶我走。”
　　“什么事。”倪佳从他手里夺过书：“我有什么大事。”
　　“你说什么事呢？”顾凌又把书抢过来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倪佳还是呆愣愣的他恨铁不成钢地用书沿敲了下她的脑袋：“你转班的事情啊。”
　　倪佳这才反应过来，别别扭扭地说：“转就转呗。”
　　“不仅是转班，我托俞皑洁把你转到高加琴的班上。你不是和她最要好么，开心吧！”顾凌邀功似地炫耀：“来，给小爷笑个！”倪佳笑不出来，把头埋得低低的，鼻子涌出酸意她强撑着不让自己掉眼泪。顾凌却察觉出来了，把倪佳扳正了面向他：“怎么了？不高兴。”
　　“不是。”倪佳一开口豆大的眼泪就掉下来了。顾凌慌张地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琴琴要出国读书了......”话没说完倪佳哭得更伤心了，顾凌忙把她搂进怀中安慰道：“这有什么，她就算出国手续申请乱七八糟的程序走一遍也要一年功夫呢。到时候你也和班里的同学熟悉了，还怕什么呢？”
　　“真的？”倪佳闷在顾凌怀里问道。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顾凌擦干倪佳的眼泪，他取笑道：“就为了这，哭成这样？”
　　倪佳点点头。才不是，才不是为了高加琴哭成这样，她很想问：“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为什么要和俞皑洁有说有笑？为什么俞皑洁一来你就变了模样？为什么你不能认认真真地对我？”但她没有问出口，那些问题都很傻，轮不到现在的她来问。或许有一天她会问出口，但那时候这些问题也不重要了。自尊很重要，灵魂很重要，但夜深人静的现在倪佳只想抛弃自尊、放弃灵魂，依偎在顾凌温暖的怀抱里，在他的怀抱里汲取许久不曾拥有的爱。

　　顾凌虽去了外省读大学，但仗着周五下午没课，基本隔周就会飞回家一趟，一般是周五晚上到家周日下午再回校。兰姨笑顾凌的大学读得像高中生，尽管嘴上取笑，每逢周日中午的饭菜兰姨总会拣顾凌喜欢的做。兰姨疼顾凌比疼自己儿子还厉害。
　　兰姨清虾线时随口提了句：“我家那小子同顾凌一样也爱吃虾。”倪佳来顾家这么久了从没见过兰姨请假就连过年也待在顾家，因此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兰姨没有孩子。倪佳小心翼翼地问：“兰姨，你儿子多大了？”
　　“过了年就要三十了。”
　　“这么大了？”倪佳惊愕地道。
　　“是啊。十七八岁让人哄着结婚了，不懂事的时候怀上了。”兰姨将手上的一只虾扔进清水：“我们那时候哪有钱读书，到个十七八岁就结婚了。我那辈的女人命苦。所以佳佳兰姨跟你说，你要好好读书，像顾凌他妈妈，还有他姐姐那样挣出自己的事业来。”
　　倪佳刚想接话，兰姨话锋一转：“当然女人嘛，做得再好也不如嫁得好。你顾姨就是嫁了个好男人才由着她在外面折腾，孩子都不管，多潇洒。”兰姨的语气里带上几分刻薄，倪佳生怕顾凌会听见：“兰姨，怎么不见你儿子来呢？”
　　“他和我不亲。读小学的时候我就和他爸离婚了，打那之后一年也就能见上两三次。后来他爸又娶了一个，那女的对他挺好的跟我更不亲了。”提起亲生骨肉兰姨落寞：“掉下来的肉就这么成别人的了。”
　　倪佳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做好兰姨吩咐的事。
　　餐桌上兰姨一个劲地给顾凌夹虾：“多吃些，去学校就没这么好的虾吃了。”
　　“谢谢兰姨，只是我这一个还没吃完你就又夹一个。”顾凌吐掉虾壳：“我明天才走呢今天这顿未免太丰盛了吧。”
　　“怎么突然明天走？你周一不是有课吗？”兰姨停下筷子问道：“学校那边不去上课要紧伐？”
　　“不要紧的。我请过假了。佳佳不是要转班么我明天去学校帮她弄完再走。”顾凌说得轻松但倪佳听得紧张，转班的事她还没和兰姨提过。果然兰姨听到后惊诧地转头问倪佳：“佳佳要转班啊？”
　　“嗯。在理科班有点跟不上。”倪佳低声回道。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大人说一声。”兰姨不高兴：“不和我说，也要和爷爷说一声啊。”倪佳刚想道歉，顾凌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换个科目而已。况且我都弄好了和爷爷说什么。说了他也不懂。”
　　“是是是！爷爷不懂，你们最懂了。”兰姨存了气也不再给顾凌夹菜，倪佳有意讨好夹了只虾子给她：“兰姨，吃虾。”
　　“不吃！吃什么！”兰姨把虾子又夹回盘里，倪佳讪讪地看了眼顾凌，顾凌立马把虾夹进兰姨碗里：“兰姨，别气了！这不是看你太忙，又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把你累坏了，爷爷回来又要骂我了。”
　　兰姨看着碗里的虾：“也就你会拿爷爷吓我。哪是顽劣，分明是个滑头精。”说完开始剥虾，三俩下一只完整的虾肉放进顾凌碗里：“快吃！”顾凌见兰姨不生气了朝倪佳眨眨眼，倪佳扯出一抹笑来。
　　饭后倪佳有眼力见地抢过洗碗的活，兰姨收拾完桌子在一旁瞧着她洗碗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佳佳有事情要和大人说知道吗。还有要劝着你哥，不要由着他性子去做事。你现在小不懂，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个社会上处处是人情，办成一件事不容易的。”
　　“我知道了。以后有事会第一时间和你......”倪佳顿了一下：“和您，还有和爷爷说的。”
　　“对的，有事情和爷爷说。虽然爷爷年纪大了，但还是能办成事了，你看你来城里读书的事情不就是爷爷办成的么，还有你二叔的工作......”倪佳明白兰姨是让她不要乱用顾家的人情，顾家的人脉关系不应该为她服务。作祟的自尊心让倪佳难受，一方面她无法抗拒顾凌带来的“特权”，另一方面又无法忍受兰姨的意有所指。可是，她又能如何呢？或许等高考结束她就能摆脱这尴尬的处境。
　　周一顾凌领着倪佳办理转班的事情。作为一中曾经的传说，顾凌在走廊上来回走了两趟就引起学生们的骚动，学生们哪还有心思自习都有意无意地趴在窗户上看。倪佳只敢低头紧跟在自如的顾凌身后，她不习惯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顾凌却习惯了。他背着倪佳的书包，帮她搬书桌，越走越得意，顾凌认为这是一场宣示主权的成功游行。
　　倪佳不懂顾凌的心思，只觉得这一切十分难堪，好像把她剥光示众般，尤其顾凌临走时正好是课间，他明明看到走廊上站满了好奇的同学，依旧伸出手张开怀抱拥抱了倪佳告别：“接下来会比较忙，过段时间再回来看你。你好好学习。”倪佳听到身后惊呼阵阵，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再见。果不其然，回到新教室刚坐下高加琴就缠着她追问：“所以你真的是顾凌的童养媳喽！是不是？”高加琴语气里满满是惊讶和喜悦，殊不知倪佳对童养媳三个字如坐针毡，她不希望和顾凌成为那种关系。
　　顾凌喜欢她也好，逗弄她也罢，她与顾凌注定不会成为恋人关系，她与顾凌本就不平等，一旦关系做实，那么......倪佳想到那晚婶婶和奶奶的话语，不禁寒从心起，奶奶的话还在她耳边回荡。一旦她与顾凌成为恋人似乎就做实了奶奶的咒骂：□□、婊子、攀龙附凤......不，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人。
　　回校的路上顾凌沉浸在和倪佳关系更进一步的甜蜜中完全没料到千里之外的倪佳在痛苦的纠结中为他俩之间判了死刑。

　　校园生活渐渐步入正轨，无论是顾凌还是倪佳，繁重的课业任务都压得他们踹不上气。顾凌回家的频率在降低，从一周一次改成了一月一次，最近的电话里顾凌表示由于科创项目不顺利，只能寒假回家了，他叮嘱倪佳：“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听兰姨说你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才高二不要太急躁。”
　　倪佳挂断电话后躺在床上头一次开始想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上课作业考试补课，生活让课业堆积地满满的，自己对顾凌那点别扭情绪在忙碌的生活中渐渐消散。那个湿润黏稠的亲吻，那个光怪陆离的晨梦在白日绚烂阳光下一起失色，那个夏秋交加的夜晚随着几场秋雨失去了最初的气味，再次回想起来，倪佳觉得自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画面里男孩和女孩青涩地小心翼翼地试探彼此，他们离得那么近唇齿相依，又离得那么远弱水之隔。倪佳为无措的男孩而心痛，他从来不知道女孩真正心意。少年人的心思能有多难猜，又有多简单，谁也不知道。倪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肚子上，里面空落落的，她想自己有些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