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盅之乱》白梅

1、第 1 章

　　永元四年，秋。
　　洛阳城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空中怨怒氤氲，风起云涌。轰隆隆的雷声，像孕妇一波波阵痛，让人胆战心惊、揪肠挂肚。
　　昏暗的宫墙，肆虐的狂风，瑟瑟发抖的木叶，等待着一场狂风暴雨。
　　十四岁的汉和帝忧心如焚，眸色阴翳。他正急急走向如意宫。
　　“恭迎皇上，皇上吉祥。”刚进去，如意宫里嫔妃、宫人、太医跪了一地。
　　“不吉祥，吉祥什么，阴贵人都成这样了！”皇上一脸愤怒，目光锐利冰冷，径直往东暖阁里走去。
　　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小阴贵人乃是小皇帝的最爱。
　　可此刻
　　冬暖阁玉萱杉床榻上面，刚怀龙胎不久的小阴贵人，面如白纸，目含幽怨疼得嗷嗷直叫。昔日面如芙蓉肤若凝脂之容；珠圆玉润沉鱼落雁之态，花容月貌窈窕颀秀之姿，业已旖旎不再。
　　她也十四岁，和小皇上同年同月同日生。
　　她也曾与他许下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当着佛祖的面。
　　可，天不遂人愿。
　　这位新进宫不久怀了龙胎，又新晋贵人的屯骑校尉千金，还没来得及体会初为人母的喜悦，就遭到命运无情的捉弄，幸运被削葱玉手撕裂，糟蹋得狼藉一地。
　　阴贵人，皇儿，小皇上每一步踏出的都是呼唤。
　　“怎么回事？”皇上不顾众人阻拦，目光骇人闯进去，像一头发怒的雄狮。
　　宫女、太监、嫔妃，都吓得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回皇上，主子吃午饭时还好好的，半下午的时候，主子突然喊肚子疼，奴才们就慌忙喊太医，周太医不在，芷若宫的卫承荣跑得快，喊来了孙太医。孙太医来到时，阴贵人就见红了。奴婢们该死，没能照顾好贵人，请皇上赎罪。”阴贵人的陪侍丫鬟翠屏吓得战战兢兢哭着说。
　　“一定要保住皇子，这可是朕的第一个孩子。”皇上眼含杀气，语气阴冷摄人。
　　“皇上，事出突然，莫不是谁又使了巫盅之术？”一个耳聋齿钝的老太医颤颤巍巍又提及当年之事。
　　“巫盅，什么巫盅？”皇上阴冷的脸上泛起些许茫然。
　　“先前，武帝的时候就有人用巫盅之术让怀孕的嫔妃流了产，闹下了巫盅之祸。”不等老太医回味当年，嬷嬷两手是血从床帐里跑出来大喊：
　　\"不好了，皇上，贵人大出血，血止不住了。\"
　　皇上一步跨到床前，看到阴玉花容蜡黄，香汗淋漓，恐惧弥上玉眸，哭喊不停。
　　疼惜在皇上眼底翻涌，他急急地呼唤：“玉儿，玉儿。”
　　\"皇上，皇上，快点让太医救皇儿。\"阴玉花容失色，钗斜鬓乱哭喊道。
　　\"朕知道了，美人要冷静。\"皇上抓着阴玉纤长的素手说。
　　话未落音，阴玉精如白瓷的玉颈一歪晕了过去，玲珑的八宝五凤朝阳冠遗落一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太医！太医！快救阴贵人！\"皇上大声怒喝。
　　所有人出出进进，如意宫里忙成一团乱麻。
　　皇上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
　　阴贵人，你说好了和朕同年同月同日死，怎么可以食言。
　　这位少年天子，十岁登基，十四岁以前基本都是别人在左右他的江山和人生。这里的别人，不是别人，乃是母后窦太后和她的几个兄弟，一手操控大权，完全忽视他的感受。他不堪只做个傀儡皇帝，利用太监扳倒了窦氏势力，才得以亲政，选秀，好好地重整江山。
　　不曾想初得皇子就遭遇不测。
　　\"皇上，不行啊，出血太多了，止不住！”嬷嬷乱了分寸又跑出来。
　　\"皇上，请您出去，待在这里不吉利”卫承荣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倒稍显冷静一些。
　　\"皇上，卫承荣说得是，女血冲撞会不吉利的，您出去吧。”郑公公跟着劝说。
　　\"什么吉不吉利，贵人和皇子的命重要。\"皇上怒色满目语含杀气。
　　空气凝滞了，似乎皇上一生气，满屋子里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吱声。
　　\"皇上，现在的情况皇子是保不住了，只好保大人了。”几个太医会诊后，孙太医说。
　　\"快保大人，再出差错朕要你们的脑袋！”皇上森冷如一只困兽，似乎要吞下一切。
　　血水一盆盆端出来，泼在地上，汇成死亡的殷红。阴贵人早已停止了喊叫，只剩微弱地喘息。
　　\"皇上，皇上，贵人她又晕过去了！\"嬷嬷又带着两手血跑出来。
　　“太医！太医！！”皇上历呼。
　　\"快，快点，药！\"几个太医慌作一团。
　　已经痛得失去知觉的阴贵人，只感觉到身旁渺茫的忙碌。
　　好累，好累，她黛眉紧戚，玉色惶恐，原以为凭借沉鱼落雁之容，窈窕无双之姿、用绝世容颜，享受一世宫里的荣华富贵，也不枉爹娘养育，光耀门楣。不曾想一失足，却来到悬崖边上。她感到身子在往下坠，往下坠。
　　“皇上，所有的止血药都用上了，贵人能不能挺过去，就看她的造化了。\"孙太医战战兢兢，语不达意。
　　\"你说什么？\"皇上一把将孙太医掂起来。
　　\"贵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的脑袋！\"皇上咆哮起来。
　　“皇上饶命，皇上，微臣已经尽力了。\"孙太医哀叫着求饶。
　　\"皇上，血止住了。”嬷嬷在床幔里面大声说。
　　皇上放下掂着孙太医长袍的手，话语里的杀气稍有减轻。
　　\"好，一定要把阴贵人救过来。\"
　　\"皇上，阴贵人这下有救了。\"卫承荣说。
　　屋里瞬时爆炸的气氛消逝了一些。
　　\"其他人先到外面等侯\"太医说。
　　妃嫔宫女太监们陆续出去，屋里恍若一下宽敞许多。
　　\"皇上，阴贵人醒过来了。\"嬷嬷说。
　　喜悦刚想露头，还没等众人松口气，又被嬷嬷的呼声吓了回去：
　　\"皇上，小皇子流出来了。阴贵人仍旧血流不止。\"
　　屋子里的人都吓得跪了下去。
　　皇上气得一拳捶在桌子上，发出\"嗨”的一声叹息。
　　\"把这个药再喝一包。”几个太医暗中递眼色，让孙太医去说。
　　几个太医都知道，虽然这个药用多了后果不堪设想，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反正都是掉脑袋。
　　翠屏慌忙拿了药，去服侍阴贵人服下。
　　阴玉泪水奔流，只是气若游丝已不能说话。
　　\"主子，您别难过，保住身子要紧。小皇子以后还可以有的。\"翠屏边喂她药边说。
　　阴玉听此，涌出一大团眼泪，纤长若蝉翅的眉毛无力地闭上。
　　\"阴贵人，你要挺住，血出得少了。”嬷嬷将一包药又放下去。
　　阴玉费力喝完药，翠屏将她放下。
　　一张玉颜变成纸蔑色，气息微弱得让人担心。
　　\"皇上，谢天谢地，血总算止住了。\"嬷嬷在里面高声说。
　　\"谁那么坏，来害我家主子。\"琉璃哽咽着说。
　　\"太医，到底怎么回事？是什么东西害的？”皇上质问。
　　\"皇上，微臣们来得晚，只有孙太医一直在，所以臣们不好说出什么原因。\"后来的张太医说。
　　\"你一一们，先回去吧。\"皇上见阴贵人稳住，人多了反而会添乱，且让他们回去。
　　\"谢皇上，微臣等告退。\"几个太医说着，退了出去，只留孙太医在。
　　皇上看了一眼憔悴如枯叶的阴贵人，道：“为什么会这样？”
　　\"皇上，要查出阴贵人流产原因，需将阴贵人日常起居所用东西查一遍，方可知。\"孙太医说。
　　\"翠屏，琉璃都过来。\"皇上怒发冲冠。
　　翠屏和琉璃从里面出来跪在地上喊:\"皇上，奴卑们一定知无不言。”
　　\"你们说，贵人今天中午都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一一如实回报来。\"皇上脸色含冰语中带剑。
　　\"回皇上，贵人今天吃的和往常一样，都是奴婢亲手做的，亲口偿过以后才端给主子。倒是后宫几个嫔妃送过几样东西，放在次间里。\"翠屏胆胆怯怯，怀疑送的东西里，有人搞手脚。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语点醒皇上，阴贵人得宠，又怀上龙子，势必遭其他嫔妃嫉恨。让他想起老太医所言的巫盅之祸。
　　巫盅，也有可能。
　　先从嫔妃们送的东西查起。
　　\"快，去把嫔妃们送的东西都拿来。”皇上目色凌厉。
　　琉璃轻移碎步，跑去次间拿嫔妃们送的东西。
　　琉璃将一抱东西放在地上。太医走过去一样样辨别。
　　琉璃拿出韩才人的缎子丝绸对太医说:\"太医，你查查这个。”
　　太医拿起丝绸摸了摸，又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现出震惊的神态。
　　\"皇上，这件丝绸上有麝香的气味。\"孙太医说。
　　\"这件东西是谁送的？\"皇上生气地问。
　　\"回皇上，是韩才人送的。\"琉璃有些兴奋，像抓住了偷了东西的贼，她最讨厌韩才人。人长得不是很好看，偏偏爱说别人。
　　\"传韩才人。”皇上脸色骇人。
　　\"是，皇上。”郑公公说着慌忙到门外宣:\"传韩才人——。\"
　　卫承荣和韩才人是姐妹，听到传韩才人，知道事情不妙，慌忙拉过阿墨，一起去外面。脸朝花树，身形苗条卫承荣对着阿墨的耳朵说了一阵，阿墨点点头，出去了。
　　卫承荣袅娜着又回到嫔妃们中间，在次阁里悄悄听暖阁里的动静，显示对嫔妃的关切，实则有些幸灾乐祸看别人笑话。
　　不一会，太监带了韩才人过来。
　　\"大胆韩才人，居然敢私藏麝香，谋害皇子，该当何罪？”韩才人刚跨入暖阁门，皇上就大声质问。
　　韩才人花枝乱颤扑通跪下，高喊:\"皇上，臣妾冤枉啊。”
　　“冤枉，朕问你，你送给阴贵人的丝绸料子上的麝香味是怎么来的？”皇上紧绷双颊，目露杀气。
　　卫承荣听此，轻移莲步跟了进去，跪地叩首道：
　　“皇上，韩才人确实冤枉。她一直喜欢在新衣服上熏香，莫不是熏香里含有麝香，她不知道。”
　　“是的，皇上，臣妾着实冤枉啊。”韩才人花容失色大声喊冤。
　　“太医，去闻一下，她衣服上有没有这个气味？”皇上说。
　　“回皇上，韩才人有个癖好，只有在新衣服的料子上才熏香，平时不舍得用。臣妾有一次到韩才人那儿去，她正在熏。臣妾确实有见过。”卫承荣说。
　　“来人，去韩才人宫里将熏过香的料子拿来比对一下。”
　　“是，皇上。”
　　一个小太监匆匆往韩才人的伊人宫走去。
　　“这就是有麝香味，也不会闻一下子就流产吧？”卫承荣眉头微戚语中有话。
　　“皇上——。”孙太医说：“此事有些蹊跷，麝香闻一闻也不会致人立时流产，况且这个丝绸是在次间放着——。敢问贵妃有没有用这种丝绸做成衣服穿在身上？”
　　琉璃摇摇头：“丝绸是今儿个晌午刚刚送过来的。”
　　“这就蹊跷了，能置人立时流产的，除非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请问贵妃今天都吃了什么东西？”孙太医问。
　　“吃了李选侍送的山药莲子糕。”韩才人语锋一转说：“臣妾见李选侍送山药莲子糕给阴贵人吃。”
　　“李选侍送的山药莲子糕还有吗？”皇上目色阴翳怒问。
　　“有。”琉璃说。
　　“去端过来。”皇上说。
　　“是，奴婢这就去端。”琉璃说着站起来往正堂走去。不一会，端过来一盘子精致的山药莲子糕过来。
　　孙太医接过盘子，用鼻子闻了闻。立时跪下道：“回皇上，糕里确实有很浓重的麝香的味道。”
　　“而且——，”孙太医拿起一块糕点，用手指碾碎，又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没错皇上，还有西红花的味道。”
　　\"传李选侍。\"皇上怒气冲冲面含杀气。
　　\"是，皇上。\"早有太监答应着跑了出去。
　　\"皇上，这麝香加上西红花能使孕妇立刻流产，并且有大出血的危险。\"孙太医说。
　　\"如此看，毒就在这糕点里。\"皇上气气愤说。
　　一个小太监匆匆碎步跑进来，手里托着两件衣服。
　　\"皇上，这是从韩才人宫里拿来的衣服。\"小太监说着将衣服呈上来。
　　孙太医慌忙接过来，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皇上，衣服上确实有麝香的气味，和方才丝绸料子上的气味一样。\"孙太医说。
　　\"韩才人，看来朕真的冤枉你了。”皇上道:\"起来吧。\"
　　\"谢皇上。\"韩才人敛起骇色慌忙从地上爬起来。
　　\"不过，以后不要再熏这个香了，要熏也从宫里花房里要，不要乱用，若不发现差点连你自己也受害。\"皇上语气稍显柔和。
　　\"是，皇上，臣妾记下了。\"韩才人手托长裙低眉颔首。
　　\"你先下去吧。这些衣服是不能用了，家里的香料并熏过的衣服也一并扔掉。\"皇上嘱咐说。
　　\"是，皇上。\"韩才人飞也似地逃出如意宫，跑出老远，才敢在没人的地方停下来，玉手拍胸道:\"好险。”
　　远远地，她看到李选侍被太监带去如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