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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时过境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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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
“咚——咚——”静谧的群山中,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平静,惊起几只夜寐的飞鸟。
森林中央,一棵最为枝繁叶茂的榕树于沉睡中醒来,抖抖枝叶,就算是伸了懒腰。下一秒,暴露在空气中的榕须敏锐地觉察出了细微的灵力变化,随即悄悄向远方伸展,前去查看骚乱的源头。
一探之下,榕须的顶端竟像遭到了什么可怖腐蚀,极速枯萎。若不是连接榕须的枝干强壮,恐怕殃及本体。
树灵大骇,现形于大树顶端。
此等腐蚀力度,唯有……森林中充沛的灵气净化万物,已多年感应不到一丝一毫魔气,怎么会有如此怨念缠身的魔物现身于此?
屏息等候之下,闯入者终于进入视线。只见来人周身黑雾环绕,看不清面容身形,只是步履蹒跚、呼吸沉重,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少女手中捏住灵力周身紧绷,注视着此人漫无目的地向前方缓缓挪动,最终还是停在了榕树枝叶下方,树灵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下一秒,魔物一个踉跄,轰然倒地。树灵不敢轻举妄动,依旧紧张戒备。
如此持续一刻钟后,树下仍是毫无动静。倒是榕树周围,凝聚自然精华修得的纯净灵力仿佛被其缓缓吸收,周身萦绕的黑雾也渐渐消散。
一阵风吹过,月光穿过摇曳的枝叶照在来人脸上,衬得青年五官俊逸,眉目舒展。
无处可去,无处容身。
漂泊许久,厄梦缠身之人终于也能享受久违的安恬梦境。
与此同时——
“都闪开都闪开!本虎将来也!”
耳后传来熟悉的开道声,我已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不是说领了魔君的派遣,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来不及细究,我伸手一抓,随机挑选了一位幸运儿挡在自己身前。果不其然,在众魔由远及近的哀嚎声中,一位身姿敏捷的银发少年从我面前一跃而过,手中还握着两筒正在燃放的火力加强型礼炮,四处溅射引得人仰马翻。幸好我早有准备,朝我飞旋而来的火花被我前头这位挡了个严严实实。
目送少年跑远后,我松开他,淡定理了理衣裳:“多谢恩人出手相助。”
身前这人一顿,转过身揖下,闷声道:“属下不敢当。能为公主做事乃是属下的福分。”
看着他满身满脸的火药渣,我不自主后退了一步,随即认出这位幸运儿——不正是施祁的随身护卫铁心?许久不见,气势有些减弱,面容比之从前也憔悴了不少。
护卫难当。
做那只猫的护卫,难上加难。
我来到魔界至今只有短短20年,比起他们长久的寿命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在这短暂的共事中,我已目睹施祁351次任务失败由铁心擦屁股、692次强迫铁心完成其“奇思妙想”,以及数不清的闯祸后甩锅。方才施祁借以耀武扬威的礼炮,恐怕又是铁心的大作。
前段时间他应是照常跟随施祁执行任务。眼下施祁既已回城,看他没有身着护卫的窄袖骑装,该是回来休假闲逛的,却又成了为我挡枪的倒霉蛋。
我深感同情,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一路跟着施祁,辛苦你了。”
铁心闻言猛地一抬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位八尺男儿的眼底竟已微微湿润。
施祁此猫,恐怖如斯!
铁心猛吸一口气,冷静道:“公主如今可是要前往觐见魔君?属下今日并无公务在身,若是公主不嫌弃,属下愿鞍前马后护送公主一程。”
我微微一思忖,答应了下来。如果我的贴身护卫不在芜城,身边无人。况且谁敢肯定施祁不会再次上演同样的把戏?
于是铁心便落后我半步,一面警惕周围,一面为我讲起了芜城的市井街巷。
今日的芜城分外拥挤。城东有魔宫置办的流水宴,外城的魔大多冲着这一顿饱餐而来。城西则仿了人界的市集,小摊小贩、训妖表演比比皆是,四处张灯结彩。只不过,魔界的市集传统与人界还是存在些微差别。
芜城此地,张的是泛白纸灯,结的是绿荧荧的彩,街上摊贩卖的是不知哪个种族的身体部件。配合上各路魔怪别出心裁的造型,若是凡人误入此地,必会误以为去到了修罗地狱,被这诡异场景吓得当场暴毙。
只可惜我不是凡人。或者说,我如今已不是凡人。此间种种,可比我冷清寂寥的公主府有趣多了。平日里我从不在众魔面前露出真面目,但在每年的生辰这一天,我还是任性了一把,随意戴了个兜帽便独自出了府。
铁心见我逛得开心,也眉开眼笑:“若是大伙知道公主喜欢得紧,定会高兴一番心血没有白费。毕竟,都是举魔界之力专程为公主生辰置办的。”
我浅浅一笑,谦虚道:“父君办这流水宴席,也是为了犒劳众魔辛苦耕耘一年。我们魔界不似人间庆祝春节,若是我的生辰能博得众人欢喜,那也是好事一桩。”
闲逛闲聊着,我二人还是来到了魔宫宫门外。铁心朝我一揖,目送我步入了无人看管的大门。
我平静地站在冗长的宫道上,听着铁门“轰隆”一声在我身后关闭。稍稍在原地等待几秒后,两名手提纸灯的小矮吏悄无声息地在我身后现了身形,沙哑的声音响起:“参见公主殿下。魔君在抑世殿等候您已久,请随吾等来。”
魔宫内宫墙高耸,气氛肃杀,视野范围内看不到一个活物,唯有壁上石灯映着漆黑的水池中莲花微微摇晃。我不欲久留,在小矮吏的引导下,直奔魔君所在的抑世殿。
来到殿前,我挥挥手让两名小矮吏退下,独自一人进入了抑世殿。
前殿空无一人,想必魔君是在后殿休息。
这魔宫,本就是前任魔君在人界烧杀抢掠时觉得人君的居所豪华高贵,便将人族工匠统统绑回,命他们在魔界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将抑世殿前殿中的“正大光明”牌匾,下令改成了“无恶不作”四字,更加贴合魔界气质。
现任魔君占据此地时,或是对此牌匾看不顺眼,也不知出于何种恶趣味,竟大笔一挥,题字“除恶务尽”。每每经过此牌匾,我都努力控制上扬的嘴角。这天下要论恶,还有谁比得上您魔君呢?
穿过前殿,又越过重重帘幕,我总算是见到了魔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令人闻风丧胆的,我敬爱的“父君”。此时此刻,他似乎已经躺在象牙榻上早早入睡,白色长发散落在软枕上,真丝被单下胸膛起伏缓慢。依据我对他的了解,大概是前一晚纵欲至第二天白昼,如今才睡下。
那么,是否要叫醒他?我略微一思考便得出了结论。比起避免惹他生气,我更希望早些取得生辰礼物速速脱身。
随即,我一扬衣袖行了个大礼,跪在地上朗声请安:“儿臣参见父君!今日是儿臣生辰,儿臣感念父君养育之恩,愿父君事事顺心、寿与天齐、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他没有动弹。
但我向来很有耐心,依旧跪在地上不打算离开。
正当我准备第二次请安催促他起床时,榻上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走开。”
我偷偷抬头,瞥见他微微侧身似是准备再次入睡,又是一揖到底:“父君。”
众人眼中,我身为魔君养女一定备受宠爱。不说是魔君的掌上明珠,至少也会嘘寒问暖。然而实际上——
“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类似这样的话,他每年都会在我生日这一天重复一遍,表情略显不耐烦,今年也不例外。
“你从5岁开始就十分不可爱。”
今年甚至加了一句不同的。
看着终于懒懒坐起,剑眉紧锁,满脸写着“被吵醒”的魔君,我:“谢父君赐教。”
初来乍到之时,一听这话我怎么也不服气,每每要揪他的头发报复,紧接着就被他皱着眉头丢出去。如今少说也听了二十年,无论他怎么嘲讽,我的内心都毫无波澜,全当耳旁风。
“敢问父君,我的生辰礼物?”我跪着挺直了腰杆,向他讨要今年的生辰礼物。
难听的话可不是白忍的。若不是每年的生辰礼物都很称心,我才犯不着在这一天准时来找他添堵。
他轻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哎、你可来得真及时,今年我这可没有礼物——”
未等他说完,我起身扭头就走。
“站住。”
语气骤冷,空气凝结。
我驻足回头,只见他懒懒地一抬眼皮:“不听人把话说完不是什么好习惯,出去可别让人笑话本魔君没有教好你。”
见我站着不动,他懒洋洋垂下一条腿来,又换了一副和善可亲的面孔:“我只说我这没有,可没说你不能去别处取~”
我抬手揖下,生硬地答道:“是,儿臣愚钝,请父君指示。”
“此番——你需去往人界一趟。”
我诧异地起身,却正好对上他细长的眼眸中探究的眼神,连忙低头保持谦逊。
虽对魔君了解甚少,但我的经验警示我,每每他露出这样玩味的表情,便是有人要倒霉。难不成,我偷溜去人界的事迹败露了?
“无魔君手谕私自出入魔界者,处九九八十一天绞刑。”这是当今魔君在六百年前荣登宝座之时即立下的规矩。所谓绞刑,即以绳缚颈,吊在城墙顶端,不予吃喝。如此八十一天后,死了便丢去下城窟作饲料。偶尔,一些皮糙肉厚的魔能够撑满八十一天还活着,也会被丢去下城窟做苦力。在下城窟的恐怖压榨下,这些魔无一活过一个月。
至于我——恐怕在城墙上一分钟就死透了。
“紧张什么?”他朝后一仰,似乎很不屑于看到我害怕。
“去取‘礼物’,顺便看看你的人族家乡。”他停顿了一刻,“明日就出发。”
听了这一番话,我愈发感到一头雾水,只好硬着头皮发问:“儿臣究竟,去哪??”
或许是许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魔君已经肉眼可见地烦躁了,“施祁引路。”
我撑着发麻的双腿起身,只犹疑了一瞬——“快滚!!!”
识时务者为俊杰,撤便撤。
冲出殿门时,隐约听见殿内传出“嗷——”的喵喵叫,也不知又是谁惹施祁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