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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停淮着人延请世子裁断。候了许久,却听小厮回禀说世子抱恙不能来了,在场诸般事宜全权交与停淮处置。

      停焓毕竟曾是世子亲信,世子不开口旁人便动他不得,因此刑司教头对他还算客气,没叫他如宋明般狼狈。
      他被扭着肩压跪在地上,人来人往间眼前只见得履踏接踵,踏得泥水飞溅,崩落在他衣襟上。

      停焓俯头盯着一枚陷在泥水中无措挣扎的小虫,不明白如何会演变至今地步。可他好歹上下钻营这些年,只略一思索,再不明白的也得明白了。
      起先他只是愣怔怔的,倏然又放声大笑起来。旁人见他此等情状,都疑心他是疯了,纷纷往后退避开来。

      “把他嘴堵了。”
      停淮路过他面前,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吩咐,随即叫马房的人都去院里侯着,要亲自进去宋明房间查抄。

      停焓咬着布,亲眼瞅见着那些人正拿畏敬的目光看向停淮,一如当初仰视他那般,他竟心如死水。
      东窗事发罢了,早在他拿到第一笔银子时便知道这事儿没有好下场。

      只可恨那江简宁,做一副懵懂无知模样,骗爷爷跳你设的坑,好猎户倒叫鹞子啄了眼 !

      不多时停淮从屋中出来,手里提着个小布袋。他当着众人的面扯开袋口,倒在蜷在地上的宋明面前,碎金子银锭子黄黄白白滚了满地,晃得人眼晕。

      那么多人眼看着,好似还有人吞了吞口水。宋明目光狠狠咬着地上金银,口中含混不清地不住咆哮,可他嘴又塞着,便只余酸涩的呼声。

      “偷盗主家财物变卖私匿,现已人赃并获。”停淮把手一松,那布袋子也落在了地上,轻飘飘的、无声无息:“刑司教头在场,着当场杖杀,以儆效尤!”

      他话音甫落,停焓先前带来的恶奴们已请出了杀威棍,两个教头从马房里就近抬出一条长凳,取缚马的麻绳利落将宋明捆扎了放倒。
      上刑前本该喷一口酒,可因地从简,掌棍的教头便弯腰从草垛子上抓了把雪擦了擦棍子。

      第一棍下去,宋明一直不停的含混喊声戛然止住;再几棍下去,那声音就转而如猛兽变了调的哀嚎一般短促嘶哑。
      后来又渐渐低了下去,直至只剩杀威棍落在破败躯体上的憋闷响声。

      停淮没耐心等着,便令左右压着停焓先回去,停焓几乎被半拎着,踉踉跄跄地追着步履如飞的小厮往外走,行至院门栅栏处他猛然心念一动,竟神差鬼使回头望去。
      那宋明面部浮肿、眼珠暴突,却仍吊着一口气望着墙外不肯泄——他的视线都要散了,神情也因剧痛而狰狞可憎,可那目光却如投林飞鸟。
      飞过矮墙、飞过梅林,好似能飞越崇山峻岭。

      左右提着他的小厮手爪子像铁钳般拽得他生疼,停焓麻木地倒腾着两条腿,顺着宋明至死不休的方向看去。
      梅园、冰场、荒径……
      以及,江疾的偏院。

      他在看什么?那念头一闪而逝,停焓脚下一崴,剧痛立刻将他飘远的神思拉了回来,马房下人们的窃窃私语都随着他远去脚步而被抛诸身后:

      “这宋明看起来不声不响老实巴交,倒鼓捣了这许多……”
      “我说世子怎么说他眼熟,难保不是他行窃被世子撞见过!”
      “啊呀,我记起来了,之前世子出门玩急用调车,就是他去给世子赶马的!”

      至此,前因后果便在闲话中拼凑成了个圆满。人人都乐于从所知往事里挖出些蛛丝马迹,以彰自己也曾参与了这场大事,即使他们已被遣散去各做各事,仍不肯把目光从那一团烂肉上挪开。

      教头扯了宋明铺盖里的草席将他尸首卷了扔在驴车上,预备着待会儿扔去乱葬岗。

      而就在这乱哄哄一片里,谁也没注意一个小丫鬟从矮墙后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她扒拉了一下身上沾的土和雪,飞快往外面跑去。

      *

      停焓被压解回世子院里时,地上胡乱堆着他屋里的东西,显然是已经被仔细查抄过了一遍。
      早些时候放玉佩的桌上此刻正摊放着他存钱的匣子,世子捏着一颗金粒子,在掌心来回抛着玩儿。

      停淮和停筠分别立于世子身后,停淮面无表情,停筠满脸心痛难当——
      曾几何时,他也是与他们并肩而立的,世子宠信他、外人敬着他。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停焓被取了堵嘴棉布,他震开左右架着他的小厮,揪了揪皱皱巴巴的衣襟从容跪下。
      “我认。”
      他什么都没辩解,铁证如山都在面前,也无从抵赖。

      江简宁扣上盒盖,撑着下巴看向他:“我平时待你不薄,你何苦如此?”

      ……何苦呢?
      停焓早先也曾想过,好像是偷闲海侃时有人说起过这门道,而后便时常听见;再后来碰巧又知道江疾身边的知惆有门路卖个好价。
      一步错步步错,眼前无路时再想回头,便晚了。

      停焓磕了个头——这种事出了,最轻也是见官发卖,便是当庭打死也怨不得主家。他额头抵着地面:“世子,你煞费苦心。”

      江简宁的轻笑声隐进了氤氲茶香里,他拨了拨浮沫:“你哪里值当呢?”
      停焓昂起头露出个怨气深重的扭曲笑容来,江简宁却突然想起也是有一世,他曾见到过这个笑容。

      那时他快死了。其实人死前的感知是迟钝而平和的,像躺在潺潺不绝的春溪里,静听着一生都从耳边流走,手里空茫茫的,什么也抓不住。

      他斜依在罗汉床边,攥着一本不知什么书——书的内容他已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一只手猛地抽走了他手里没读完的书。
      江简宁一抬眼,见停焓脸上带着笑,不由分说便捏着他下颌往口中灌了一碗汤。

      就当是扯平了。
      江简宁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叫停淮带他下去,此后是发卖也好、见官也罢,都与他无关了。

      停筠一直没出声,直到尘埃落定,江简宁才听见背后似有很轻的抽泣声,他回头一瞧,果真见是停筠正在那哭。

      江简宁不厚道地笑出了声,递了张帕子给他。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慢条斯理地劝慰道:“过些日子再寻个好的给你们作伴。”

      停筠抹了抹脸,正想说什么,又听世子道:“日后就交由你管库,能做到吗?”
      停筠几乎疑心是听错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跪下:“我……我一定会尽心的!”
      ……

      屋内笑不断,屋外却一片肃杀萧寂。停淮掩了门,在门口发了起子呆,抬手召近旁的小厮过来低声吩咐道:“直接打死了扔出去吧。”
      “也不必叫世子知道,平白叫世子烦忧。”

      小厮领命而去,外面无声无息的,也不知怎样了。停淮又拢着袖子眯着眼瞧了会天色,半晌才掀起风帘回屋去了。

      *

      “小姐……小姐!”一个小姑娘在后面边追边招手,仔细一看正是早些时候那趴在马房外偷听的丫鬟。
      而前面正深一脚浅一脚往乱葬岗里探的,就是她家主子,煜阳侯府的嫡小姐江絮了。

      丫鬟怕得直哆嗦,悔得肠子都青了。腹诽要是她通报得再迟一点,她家小姐恐怕也不会心血来潮钻这个乱葬岗——谁家好好的小姐要往这种地方跑?
      幸好是隆冬腊月里,脏东西都冻成冰坨了,味道散不出来,只消不跌了,妨害也不大。

      好在江絮不算笨,知道常人不爱来这晦气地方,就算是要弃尸也只会远远扔在外围,因此她只在岗坟外圈找寻。果然没过多久,就叫她看到了一具裹着草席子的新鲜尸首。

      丫鬟本想远远缀着,又不敢怠慢主子,只能咬着牙硬跟着,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小姐,咱们回去吧——”

      “你懂什么!”江絮翻了个白眼,直奔那卷草席子而去。
      其实她也是头一次见这场面,就算恶心得快要吐出来,但转念一想她即将救下一条性命,又觉得有了无限的勇气敢于面对这丑陋的血肉。

      她屏住呼吸剥开冻得都硬了的草席卷子,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可露出里面宋明那不大安详的遗容时,仍是吓得差点就此惊厥过去。

      身后的丫鬟更已经哭都没调了,连话都说得抽抽噎噎、断断续续。
      “小姐求您了,咱们回去吧,夫人要是知道了,会扒了奴婢的皮的……”

      江絮才不管这胆小的丫头在哭些什么,她激动地学着别人的模样,伸出一根手指搁在这人鼻尖……
      没有任何动静。
      他脸上的血混着泥水,冻成了一层晶莹冰壳,任谁看都知道,这决然已是活不成了的。

      江絮茫然地撒了手,宋明便又硬邦邦地跌落回去,彻底从草席子里滚出来摔在了地上。
      她指尖还停留着那粗糙恶心的触感。

      江絮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十分不可思议地喃喃道:“……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
    感谢在2022-12-27 23:53:45~2022-12-28 14:5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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