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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圆月高悬中天,皎洁的月光像泉水似的泻向大地。穿过丛林间细小枝叶的缝隙,照顾到了每一处隐蔽的角落。

      从高处看去可以看见这样一副景象——灵狐身上充盈蓬厚的毛发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它们有序分工,分别在人类的的脖颈,胸口,四肢处用毛茸茸的毛发帮他取暖,方法是将漂亮的尾巴弯曲,充作舒软的坐垫,整个身体压到人类的身上。有的灵狐则正在舔舐人类的脸,企图把他叫醒。

      这个倒霉的人类就是承恩,在寒冬的野外昏迷分分钟要出人命的。他觉得身体冻得发麻,体温就像透过门缝的风嗖嗖从他身上流走。剧痛像冰凉的毒蛇在浑身游走,每掠过一寸都疼得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承恩觉得身体慢慢回暖,费力睁开眼睛,身旁的灵狐精通人性,毫不犹豫地跑开了。承恩看着它们的背影,读出了一些“做好事不留名”的潇洒。

      夜色浓稠得像一团浓雾,夜虫的鸣叫格外清晰,远处飘飘扬扬传来音乐声,月亮伴着漂浮的云彩影影绰绰,仿佛也听得投入。

      承恩躺在地上,厚重的衣服也没能隔绝后背凸起的石头和枯叶,他直直望着月亮,不知怎么的,竟不想起身。

      也许是那音乐实在凄婉直白,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承恩伪装许久的平静。在夜色深处,无人问津的秘地,他随着歌词一遍一遍的,说出那句——我好想你。

      承恩眼里那一轮圆月的倒影逐渐被水汽模糊,承载着某种巨大的,无法掩饰的绝望的痛苦。他用力闭上眼睛,满眶的泪水终于倾泻,如果不是胸口极其细微的呼吸起伏,他一动不动的样子,看上去就像已经死了一样。

      我好想你。

      脑海里仿佛过电影一般,闪现出一幕幕画面,他耳边响起了实际并不存在的声音——“虽然我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但今天我要说,我爱你。”

      “生日快乐,未来的每一个生日,我都陪你过。”

      “小恩……小恩!”

      承诺在不同的情境下,总是会用不同的语气喊出他的名字,承恩一度非常享受,他对自己哥哥的痴迷程度已经到了光是听他叫自己的名字,神经都会一阵酥麻。

      气温仿佛更低了,承恩听见雪落下的声音,簌簌掉落的雪花坠到脸上,体积很小,但是却带着锋利精准的冰冷。寒风刮到脸上,就像利刃一样刀刀见血。不知过了多久,他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哥……”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他的声音颤抖,活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我好想你……”

      承恩像失了魂一样不停重复着,只知道很想很想见一个人。想到无法正常思考,不在乎付出任何,只是想见他……只是想见他,想再听一听他的声音,其他的都不奢求。

      这种感觉很抓狂,让人抓心挠肺,简直没法呼吸,窒息得眼前发黑。

      两千公里外的承诺刚下手术,脱下一身装备来到走廊边喘口气。手术很成功,可他心里却一阵阵焦躁不安。他一遍遍回顾手术的全过程,企图找出问题所在,捋了好几遍过后得到的结果都是没问题。

      之后他突然愣住了,问自己,然后呢?仿佛大海中失了方向的船,茫然无措。承诺望向窗外,夜色如静默的河水,渐渐吞没了一切。

      视线所及最远的地方是一片虚无漂浮的黑雾,他盯着看了很久,心里莫名地隐隐作痛。好像有人从他心窝里硬生生剐下一块最柔软的肉,狠狠丢到了自己碰不到的地方。

      对了!承诺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回办公室。看到手机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瞬间有些暗淡——承恩没有回复他的消息,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这天他正翻着俩人的聊天记录,一不小心手滑发了张图片出去,本想撤回,可又舍不得。

      遵从老天的安排吧。他当时心想,也许这是个关系缓和的突破口。

      承诺把网络开开关关好几次,确定承恩的确没有给他任何回复以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小子干嘛呢。”他皱着眉嘟囔。这时冲进来一个护士,“承医生,有急诊。”

      承诺神情瞬间严肃,二话不说把手机丢回抽屉,起身向外走去。抽屉合上的瞬间,里头黑暗的空间里亮起一道来自电子屏幕的光——新消息提示:哥,也祝你节日快乐。

      承恩发送完短信,没有跟往常一样固执,硬等着回信。他把承诺发过来的“节日快乐表情包”保存好,抓着树枝狼狈地起身。落地的瞬间他感受了一下身上的各个部位,确定没有受伤之后开始缓缓向外走。

      手机自带手电筒的光线射程很短,承恩只能一边走一边认路。幸运的是这段时间他来后山来得勤,对这一片熟悉。到一些比较陡峭的路他只能手脚并用爬上去,粗粝的岩石磨得手掌生疼,承恩不敢停下来,雪越下越大,随时都可能有不可预料的危险在等着他。

      音乐声和人群嬉闹鼓掌的声音越发清晰,承恩知道自己安全了,第一次觉得明厚师傅的歌声是如此动听。他不想惊动别人,特意绕过庭院,悄悄地走回房间。

      不料在他房门口站着一个人,那张永远沉静平和的面孔,除了云偲师傅还有谁。他看见承恩狼狈的样子也没有表现出惊讶,但是语气里不乏关心,“你怎么了?”

      承恩推开门,“从后山滚下去了。”

      云偲师傅跟着进来,“有没有受伤。”

      “神明保佑,毫发无损。”承恩扑到床上,累得手指头都没力气动一下,“师傅找我有事?”

      云偲师傅站在床边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没有去晚会,我来看看你。”

      承恩闭着眼睛,浑身的肌肉和神经都放松了,昏昏欲睡,“唔……谢谢师傅,我没事。”

      下一秒他就打起了呼噜,睡得不省人事。迷迷糊糊睡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云偲师傅还是站在床边看着他,就连脸上的表情都一致得像是拷贝粘贴出来的,唯一不同的是他手里多了瓶药酒和棉签。

      承恩忙爬起来,用沙哑的声音道:“抱歉啊师傅,我又不小心睡着了。”

      “无妨。”云偲师傅用棉签沾了点药酒,示意他伸出手。承恩下意识照做,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破了好几道口子,凝固的血迹混着灰尘和细细的枯草。

      云偲师傅的手心很暖,手法轻柔又细致。他全神贯注盯着那一个个小伤口,头也不抬:“你现在明白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偏偏承恩无比清楚这所指的含义,他机械地扯了下嘴角,口吻艰涩又无奈,“莫强求,莫强求爱,莫强求不爱。”

      “人生里很多放不下的也许会在很普通的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瞬间就放下了。”承恩的神情悲喜莫测,他那张脸是非常年轻的,然而眼神却非常疲惫,给人一种伤痕累累的感觉,“我有好几次死里逃生,也许这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我不应该再辜负了吧。”

      云偲师傅点头,神情多了些认可,他抽出一根新棉签重复刚才的动作,“传说有一天傍晚,一阵风吹动了刹幡。有两位僧人触景动议,争论起来,一个说是幡动,一个说是风动,各执一端,很不相契。六祖慧能听了,开导他们说:“不是幡动,不是风动,是心动。”

      “说得在理,”承恩沉默片刻,发表自己的看法,不知不觉间他被庙里的一切感染,说话也变得文绉绉起来,“大千世界本无所谓动、无所谓静,一切全在人心的感受。”

      云偲师傅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仰山禅师有一位比丘尼弟子,名叫妙信,她有不一样的看法,她说:“既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怎么可以心动?”

      承恩突然僵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他不自觉地紧紧皱眉,消化着这段话。云偲师傅在这时起身,“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师傅,”承恩在他一脚跨出门槛时叫住了他,“冒昧请问师傅为何来此处,为何出家?”

      承恩能看见他背部的肌肉在一瞬间紧绷,透露出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紧张和抗拒,他沉默了很久,房中一片死寂。

      就在承恩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突然沙哑着声音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说完,像是逃离凶杀现场的凶手一般,匆匆大步走开。承恩僵在那里,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突然从脑海里一掠而过。大概是他的背影太过肃冷,语气太过悲痛,才让短短的一句话透露出极大的隐秘的力量。

      承恩追了出去,看见的始终只有那个冷淡清瘦的背影,他一步步走远,步伐明明很稳,可是却总觉得他走得很辛苦、很勉强。

      他一定有很多的故事,承恩心道,但他不忍心去追问,因为他知道那一定是无比痛苦的回忆。总会有人或事在你身上留下烙印,深深沉淀在骨子里,不论如何都无法洗净。

      承恩从不觉得自己是共情能力强的人,但他此刻久久不能平复,血液里的躁动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后来回想起来,承恩只觉得恍如隔世,根本不记得他是怎么出现在大殿的。只知道有些他承受不住的情愫犹如洪水猛兽将他吞噬,他只能向更加强大的存在求助。

      承恩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走了很漫长的时间。他像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匆匆跪到菩萨面前,以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眼前阵阵眩晕,脑海深处仿佛被锯子来回拉扯一样痛苦。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承恩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心里某根弦绷到极致,终究坚持不住,无声断开。

      一切怨恨痴狂化为尘埃、碾落成泥,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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