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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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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例会被泷泽雪绘翘了,台上主持会议的是新来的副总助理,脸生。底下坐着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也逐渐被更迭成陌生的模样,就连入江在那天和她狂欢完之后也请了长假,说是要准备婚礼、备孕还有别的什么,虽说是长假,但泷泽雪绘拿不准人力部领导会不会找人把她的职位顶替掉,再能干也抵不过“组织架构优化”几个字。
公司里的人就像橱窗里过季的模特,换了一茬又一茬。有人风光离场,有人狼狈出局,有人被钉在原地。而泷泽雪绘属于比较简单的一类,她不想走,事到如今她对这所公司的情感早不是渡边会长知遇之恩能概括的了。像藤蔓缠死了一棵老树,现在树要倒了,藤蔓却扎了根,死死扒着冰冷陌生的新水泥墙。
四月的东京倒春寒还没过去,从医院回来的雪绘裹着一身冷气刚刷开门禁,就被运营官的秘书堵个正着。
“泷泽部长,”小林秘书公式化地笑,“麻烦跟我上二楼小会议室,有个临时沟通会。”
泷泽雪绘内心抗拒,一来是深知自己早已被打上“会长派”的标签,高层找她沟通多半没好事。二来二楼会议室的空调制冷效果全公司最差,夏天闷死,冬天冷死,还总有一股散不掉的旧文件味儿。
结果到了会议室门口的时候竟真的只有秘书和她两个人,预想中该坐满的领导席空着,位高权重的笑面虎们都没见着一个。
只有小林,抱着个平板站得笔直。泷泽挑眉看他,用眼神问:人呢?
小林推了下眼镜,脸上是那种HR培训出来的标准笑容,亲切但没温度。“部长您请坐。”他没解释,自顾自地开口,先是一段关于“公司当前战略重点”和“未来发展方向”的套话,PPT念稿似的。然后话锋一转,落到那个经典问题上:“所以,想听听您对部门今年具体工作目标的设想?”
来了!泷泽雪绘心里警铃大作,这问题就是个坑,答得好未必加分,答不好绝对减分,甚至可能是被优化掉的前奏。
她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假笑,声音放得又软又甜:“当然是全力支持公司战略,聚焦核心业务提升效率,为股东创造更大价值!”
这回答标准得像从员工手册里抄的,空洞得她自己都牙酸。秘书顿了顿,移走视线,然后慢慢拉开椅子坐下,说你别紧张,找你过来其实没什么事,这只是领导的决定。
泷泽雪绘奇怪地看着她:“……可是小林桑,就我们俩在这儿干等?这算哪门子沟通会?”
小林沉默了两秒,声音压低了些,带点无奈:“顶楼……渡边会长的卸任仪式正在进行。董事们和友商代表都在。” 他顿了顿,补充道,“上面交代了,仪式结束前请你留在这里。等他们结束我就放你走,你别为难我,我也不会为难你。”
泷泽雪绘愣了愣。
其实她挺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的,但秘书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而她知道自己能听懂是因为这块石头在心里已经悬吊了很久。
她最终还是成了棋盘上一颗被“妥善保管”的弃子。
小林低头刷起了平板,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微弱却固执的嘶嘶声,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旧纸霉味。时间一分一秒,熬得人心慌。
终于熬到小林说“可以了”,冲出囚笼时已经快下午一点。顶楼的喧嚣早已散尽,正午惨白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只手遮天的董事们赢了,成功把她这颗“不稳定因素”隔绝在风暴之外。渡边会长,那个曾在她人生最低谷递给她一根浮木的人,就这样在她被强行按在发霉的椅子上虚耗光阴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舞台,连一句仓促的“再见”都成了奢望。
可她算什么啊?她只是公司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职员,是庞大机器里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罢了。没有任何改变故事走向的能力,拧紧还是拧松,甚至换掉,都由不得自己。
她一路飞奔到会长的办公室前,那里空荡荡的像是没有人存在过,就连印着‘渡边介会长’的牌子也跟着一起消失不见。
泷泽雪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她并不想驳斥董事会的任何决定,也没想过阻挠任何事情发生。只是心里堵得慌,倒不是多愤怒,就是觉得……憋屈,像被人当傻子一样耍了一通。
她猛地转身,手指狠狠戳向电梯下行键。门一开就冲了进去,直奔一楼大厅。胸口那股浊气顶得她难受。她只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停车场或者门口截住渡边会长的车,亲口跟他说一句再见,还有,谢谢。
旋转门冰冷的玻璃缓缓转动。门外,暮春午后的阳光苍白无力地铺在地上。一个穿着剪裁合体深灰色羊绒大衣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里,微微低头看着手机,姿态沉稳。
看到他,泷泽雪绘不禁脚步一顿。
是浅井会长,那个难啃的大客户,她耗费了无数个夜晚,在觥筹交错间强撑笑颜,精准计算着每一杯清酒的分量,捕捉他话语里每一个细微倾向才拿下的大单子。他看她的目光带着沉静的审视,一种久居上位者对年轻“潜力股”的衡量与不易察觉的兴趣,如同古董商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瓷器。
“雪绘小姐。”浅井的声音低沉平稳,他微微颔首,目光在她略显仓促的呼吸和眼底未及藏好的破碎痕迹上短暂停留,却并未点破,仿佛那只是视野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的眼神里一如既往带着那种对“有趣后辈”的审视和估量。
“浅井会长,真是好久不见。”泷泽雪绘强行按下狂奔后的心悸,调动起全身的演技,嘴角牵起一个标准到虚假的弧度。心里却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嗯,刚参加完渡边桑的卸任仪式下来。”浅井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寻常公事,“时代总是在变的,渡边会长为公司服务多年,功成身退,也是时候享受生活了。”
老油条用词精准,滴水不漏,每一个“功成身退”、“享受生活”都像小锤子,轻轻敲在雪绘心口那块瘀伤上。他站在这里,平静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也精准地踩过她此刻最不愿被触碰的雷点。
浅井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瞬间僵硬的笑容,或者根本不在意。他从容地继续说道:“新董事会的几位都很有魄力,思路也很清晰。刚才简单聊了几句,关于未来市场的看法和我们商事的规划有很多契合点。”
他目光落在泷泽雪绘脸上,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期许,“后续的合作空间很大,不过你们新团队接手后,我们的项目似乎遇到些阻滞。系统兼容性有点小问题,授权协议细节也卡住了——当然,磨合期在所难免。” 他话锋微转,轻描淡写地点出困境,却又迅速拉回,“虽然雪绘小姐调离了项目组,但像你这样有能力又务实的年轻人,在新架构下应该会有更大的发挥平台。”
泷泽雪绘胃里一阵翻腾,这熟悉的画饼腔调只让人连连作呕。项目不顺的消息像根细刺扎进耳朵,她本能地绷紧了神经,那毕竟是她曾呕心沥血的成果,她强迫自己别多想,这已不归她管了,但职业本能还是让她把这信息默默记下。
“改天有空一起坐坐。”浅井像是随口一提,“银座那边新开了家不错的店,环境安静,正好可以详细聊聊下一步怎么配合。” 他眼神平静,但话里的意思泷泽再清楚不过——又是没完没了的应酬,没完没了的清酒,没完没了的虚与委蛇。
耐心彻底告罄。泷泽雪绘看着松本那张保养得宜、写满精明和理所当然的脸,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厌烦感直冲头顶。她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了。去他的怀石料理,去他的未来合作!
她明明应该编些什么的,再或者转头就跑,可花言巧语在喉口晃了两遭就蒸发泯灭。
泷泽雪绘盯着浅井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对方嘴角的弧度像是用游标卡尺测量过的标准。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为了签下合同,自己曾连续三周陪他出入银座的料亭,那些夜晚总是以价值不斐的红酒开始,以她强忍呕吐感冲进出租车结束。
"具体时间我让秘书和你对接。"浅井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已经从西装内袋取出名片夹,动作优雅地抽出一张烫金名片,"这家店的河豚刺身很值得一试。"
名片在阳光下泛着哑光,边缘锋利得能划破手指。泷泽接过时,闻到上面残留的木质气味——和几个月前在料亭包厢里闻到的一模一样。她突然意识到,此刻停车场里可能正停着渡边会长的车,而自己却在这里应付这个老狐狸。
"多谢您的厚爱。"她听见自己用商务腔调回答,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过最近部门正在做季度复盘,可能得等..."
浅井抬起左手看了眼腕表,这个动作让他袖口露出半截铂金表盘。
"理解。"他打断她,嘴角的弧度分毫未变,"下周三是我们董事会,周五应该能空出晚餐时间。"
这不是商量,而是告知。就像他上次在酒桌上说" 喝三杯再提"时一样不容置疑。
停车场方向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泷泽雪绘转头,看见一辆黑色商务车正缓缓驶出。后车窗半开着,隐约能看见灰白的发梢。 她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名片,烫金的边角刺进掌心。
浅井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了然地点点头:"渡边桑喜欢低调。不像新上任的田中常务,上周就换了辆宾利。"他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却让泷泽想起之前晨会上,新领导确实特意强调要"提振企业形象"。
那辆黑车已经转弯消失。泷泽雪绘突然觉得很累,不是熬夜加班的那种累,而是发现自己在玩一个永远赢不了的游戏时的疲惫。她松开拳头,名片已经皱成一团。
"抱歉会长,我突然想起还有份报告没交。"她后退半步,用鞋跟碾过地上的一片樱花花瓣,"您说的晚餐,我会让助理确认日程。"
浅井终于收起笑容。他整了整大衣领子,眼神变得评估意味十足:"泷泽部长,时代变了。有些坚持..."他故意没说完,只是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手中皱褶的名片,"不值当。"
一句轻飘飘的“不值当”像一粒精巧的毒药,在她心湖里漾开一圈冰冷又苦涩的涟漪。
停车场的方向空荡寂静,最后一点引擎的余音被四月的冷风卷走。渡边会长走了,连同他代表的那套旧秩序一并被清扫干净。浅井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像在评估一件刚经历震荡的精密仪器是否还能正常运转。
泷泽雪绘下颌线条绷紧,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愤懑,也无哀戚,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眼底深处沉淀的东西太沉,反而显不出波澜。
“失陪了,浅井会长。” 她的声音平稳,音调不高不低,每个音节都打磨得圆润光滑,不带一丝毛刺。纯粹的社交辞令,干净利落,拒人千里。
浅井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对她这副油盐不进、近乎死水的反应有些意外。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执着地传递着存在感。泷泽雪绘几乎是带着一种解脱感掏出手机,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就划开了接听键,声音因为刚才的强压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促:“莫西莫西?”
“雪绘?”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是我,雅臣。”
这个名字就像一小块温热的鹅卵石,突兀地落进那片冰水里。
“雅臣哥?”她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松弛了一瞬,连语调都放软,她背对着浅井,试图隔绝那道审视的目光。
“嗯。我刚下班。”雅臣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放松,“你那边……还好吗?声音听起来有点累。”
“没事,刚开完会,有点吵。”她含糊地应付过去,不想在浅井面前暴露更多脆弱。
“那就好。”雅臣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回避,没有追问,转而说道:“今天是两个孩子被录取的日子,妈妈和麟太郎先生在家里准备了庆祝晚餐,他们还特意做了你喜欢的寿喜锅。你……能回来吗?”
泷泽雪绘心里梗了一下,猛地想起被自己抛到脑后的事情。早上出门时她还想着要早点下班去买个蛋糕……结果这一连串的破事,让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啊!我……”她一时语塞,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浅井。后者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接电话的姿态,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附加价值。
“抱歉,工作耽误了,我马上就……”
雅臣温和地打断了她:“没关系,别急。我刚从医院出来,告诉我你在哪,我开车过来接你,这边过去应该比你自己赶地铁快些。”
朝日奈雅臣的声音像一道微弱却稳定的光,她感到的不是泪意,而是一种更深的疲惫,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雅臣哥,麻烦你了。” 她声音里的冷硬似乎被那深沉的疲惫磨钝了一点,只剩下纯粹的重量,“我就在楼下,我等你。”
“不麻烦,十分钟后到。”雅臣的声音带着让人心安的笃定,“门外有点凉,站里面等,别吹着了。”
挂断电话,泷泽雪绘松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垂下眼,目光落在脚边那张皱缩的烫金名片上。浅井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她面无表情地弯腰,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捏起那张名片。动作轻巧,带着一种处理医疗废弃物般的谨慎和疏离。烫金的边角依旧锋利,在她指腹留下一点细微的压痕。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厌烦。
她从手袋里拿出小巧的粉饼盒,掀开。镜中的女人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睡眠不足的青影,嘴唇颜色很淡。眼神是冷的,像蒙尘的玻璃。她用粉扑在鼻翼两侧和额头极轻地按压了几下,又旋开一支口红,沿着唇线仔细地涂抹。对她来说补妆不是为了光彩照人,而是修复被侵扰的边界,重建一种最低限度的、体面的秩序。
她将那张皱巴巴的名片随手塞进手袋最外侧的夹层里,像塞进一张无用的收据。然后站直身体,像一棵根系深扎不为寒风所动的树立在旋转门旁。
四月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动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身后那座巨大冰冷的写字楼橱窗里频繁更迭的人影,精心策划的权力交接,被当成弃子的精准算计、对渡边那点旧日恩情的无处安放、与浅井虚与委蛇的生理性厌恶。都逐渐在泷泽雪绘的胸腔里变成一个冰冷坚硬的、由憋屈、愤怒和无力感压缩成的铅块,它们被雅臣这剂不温不火的药方撬动了一下,可这些沉甸甸的东西并未减轻分毫,它们只是在她的意志力下被压得更实,沉得更深。
她不再看身后。目光投向车水马龙的街道,专注地搜寻着那辆即将出现的、属于朝日奈雅臣的车。
很快,一辆线条流畅的深灰色轿车滑到路边,悄无声息。车窗降下,露出朝日奈雅臣温润平和的脸。浅灰色羊绒开衫,干净的衬衫领口,身上是医院消毒水与书页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雪绘。”他的声音只荡开细微的涟漪,却足以让她紧绷的神经末梢捕捉到那份独有的沉静。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像是春日午后透过玻璃窗的阳光,温和,不灼人,却带着能穿透尘埃的暖意。
泷泽雪绘拉开车门,一种带着淡淡皮革和清冽柚子香氛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冲散了公司楼宇里那股陈腐的霉味和浅井遗留的令人作呕的香水尾调。她坐进副驾驶,关门的力道精准利落。雅臣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气息随着她的靠近在狭小的空间里浓度骤然升高,莫名地抚平了她一丝尖锐的烦躁。
“麻烦你了,雅臣哥。”泷泽雪绘声音平稳,尾音的沙哑却泄露了紧绷的弦尚未完全松弛。
朝日奈雅臣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侧过脸,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并不是审视,更像是一种温和的、习惯性的观察,是儿科医生对状态的本能扫描。他的视线在她略显干燥的唇上极快地掠过,像羽毛扫过,没有停留。
“安全带。”他提醒道,声音温和如常,右手极其自然地越过中控台,虚虚地悬停在她身侧安全带插扣上方几厘米的空气里,然后才平稳汇入车流。
车厢内陷入一种更深沉的、并非尴尬的沉默。引擎低鸣,空调气流均匀。朝日奈雅臣开车和他本人一样,平稳、专注,带着令人心安的节奏感。这节奏感却奇异地与泷泽雪绘胸腔里尚未平复的暗涌形成了共振。
泷泽雪绘靠上座椅,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街景。强烈的割裂感让她胃部微沉。闭上眼,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小林公式化的笑,空调嘶嘶声,浅井冰冷的“不值当”,还有停车场消失的黑色车尾和那抹灰白发梢。一股冰冷尖锐的怒意无声刺穿平静,她搁在膝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在掌心留下几道清晰的月牙白痕。
这细微的紧绷没有逃过雅臣的余光。他没有转头,视线依旧专注前方,只是左手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伸向中控台,将原本对着他这边的空调出风口,轻轻拨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更柔和、更均匀的气流,无声地拂向副驾驶的方向,也拂动了她额前几缕碎发,带来一丝温暖的痒意。
他用平稳如常的语调说:“后座保温箱里有右京中午做的红豆汤,还温着,糖放得不多。”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关切,“你脸色不太好,可能有点低血糖,先垫一点?”
泷泽雪绘没有立刻回应,那股尖锐的怒意缓缓沉回冰冷的深潭。她睁开眼,目光没有投向保温箱,却落在了雅臣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上。骨节分明,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此刻那双手稳定地控制着车辆,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感。她注意到他开衫袖口下露出的一小截白色衬衫袖口,熨烫得一丝不苟,但靠近手腕内侧的地方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蓝色墨迹。这个微小不完美的细节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分,仿佛看到了那个在繁忙工作中也会留下一点“生活痕迹”的雅臣,而非永远无懈可击的医生或兄长。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闷在喉咙里。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靠了靠,让座椅的支撑感更清晰地传递到疲惫的脊骨上。紧绷的肩线似乎随着那调整过的更柔和的气流,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她的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停留在朝日奈雅臣线条流畅的侧脸上。专注的眉眼和微微抿着的、颜色偏淡的唇在车厢内柔和的光线下,构成一幅令人心安的剪影。
红灯。车子平稳停下。
雅臣的右手依旧搭在方向盘上,左手却极其自然地伸向杯架,拿起他自己的深蓝色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水。动作流畅。然后,他没有立刻盖上盖子,也没有推过来,只是将杯子握在手中,杯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在安静的车厢内弥漫开一丝水汽的湿润感。
“大麦茶,热的。”他侧过头,目光终于与她短暂交汇。镜片后的眼神温和沉静,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坦然的、无声的提供。他没有说“你要喝吗”,也没有强调“我的”,只是平静地陈述杯中之物的属性,然后将选择权完全交给她。这份不施加压力的体贴,比任何刻意的靠近都更有分量。
泷泽雪绘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模糊的车流声和他们之间这杯温水袅袅升起的热气。她甚至能闻到他杯子里淡淡的草叶的味道,混合着他身上消毒水与书页的气息,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境安稳的场域。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
不是口渴,而是被那点温热和他沉默的靠近所吸引。泷泽雪绘没有立刻去接,指尖在膝上蜷缩又松开。
绿灯的秒数在无声倒数。
就在绿灯亮起前的一瞬,她动了。伸出手,动作算不上快,但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稳定。她的手指没有去握杯身下方,而是直接伸向他握着杯子的手,虽然她的目标是杯子,但轨迹不可避免地覆盖了他握着杯子的手指。
指尖触碰到了一丝微凉的触感。
时间仿佛停滞了半秒。
雅臣握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杯中的水轻微晃动了一下。他的呼吸似乎也凝滞了一瞬,握着方向盘的另一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他没有动,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任由她微凉的指尖贴在他温热的手背上。
泷泽雪绘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皮肤的温热,以及那瞬间传递过来的细微的脉搏跳动。这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从指尖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头皮微微发麻。她迅速握住了杯身,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将杯子从雅臣手中拿了过来,指尖那短暂而清晰的触感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感知里。
“谢谢。”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迅速收回视线,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杯子,小口啜饮着温度恰好的热茶。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却无法浇灭脸上悄然升起的、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热。朝日奈雅臣在她喝水的同时平稳地启动了车子,视线重新专注前方,下颌线似乎比刚才绷得更紧了一些,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她盖上杯盖,将保温杯放回两人之间的杯架上,位置几乎就在中间。指尖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和那瞬间电流般的触感,混合成一种滚烫的麻痒感,沿着手臂悄然蔓延,直抵心脏。她下意识地将那只碰触过他的手蜷缩起来,藏在身侧。
车厢内的沉默达到了顶点,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引擎的低鸣、空调的气流声都成了背景。唯有两人之间的藤蔓在疯狂滋长。雅臣的存在,他那些细微的举动,以及刚才那短暂却深刻的指尖交叠,都像一张无形的、滚烫的网,将她牢牢包裹。她感到的是一种被兜住的下坠感,像一颗被投入深潭的种子,在冰冷的铅块缝隙里,悄然萌发出一丝灼热的绿意。
她依旧感到疲惫,那块名为“今日”的铅块依然沉重。但在朝日奈雅臣身边,在这份沉默却温柔的陪伴中,在指尖那残留的挥之不去的微妙触感里,一股暖流正悄然对抗着那份冰冷。她将视线投向窗外飞逝的街灯,灯光在她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攥紧的手指早已松开,掌心的月牙白痕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那被触碰过的指尖,在黑暗中,无意识地、轻轻地摩挲着。
等朝日奈雅臣将车平稳驶入车位时,泷泽雪绘已经将指尖那点滚烫的麻痒压回了深处。推开车门,食物的暖香、人声的嘈杂,以及属于家庭特有的那种略带拥挤的热闹感扑面而来。
玄关处,结束高考的绘麻和侑介像两颗活力四射的炮弹冲了过来。
“姐姐!”绘麻扑上来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少女的馨香驱散了最后一丝公司里的霉味。
“哟!大忙人终于肯露面了!再晚点肉都要被昴哥吃光了!”侑介眼底的兴奋藏不住,目光好奇地在雪绘和随后下车的雅臣之间打了个转。
泷泽雪绘从手袋里利落地掏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厚实信封,动作流畅得像签合同。
“拿着,”她将牛皮纸信封分别塞进两人手里,语气是惯常的冷静, “毕业礼物,祝贺你们。”
“什么好东西?”
侑介迫不及待地拆开一角,厚厚一沓钞票的边缘露了出来,他瞬间两眼冒光,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界上最好的大姐头,还是你最懂我。”
“左思右想觉得你们什么都不缺,不如简单点。”泷泽雪绘笑着说:“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自己买就好了,这笔钱还是能让你们自由一段时间的,随便花。”
侑介瞬间因“随便花”几个字泪流满面。
“我太感动了,大姐头。”少年抓住她的手,由衷地感慨道,“真不知道以后哪个祖坟冒青烟的家伙能当我大姐夫!这福气……”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泷泽雪绘的表情似乎僵了僵。
绘麻眼尖,抄起一块草莓就塞进了他的嘴里,温温柔柔地说道,“侑介君,你刚不是说饿的有点头疼吗,我们和姐姐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言下之意就是你快别说了。
但侑介显然什么都没有理解,只是沉浸在被绘麻投喂的幸福之中,胡乱嗯嗯了两声之后就和她一起抱住了泷泽雪绘的胳膊。
被两人左拥右抱着踏入客厅,暖黄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更加浓郁。右京正和枣低声讨论着什么,要端着水果盘从厨房出来,其他闲人横七竖八坐在沙发上闲聊。雪绘的脚步却在触及沙发区域时,毫无预兆地顿住,紧接着,身体像接收到危险信号般,极其明确地后退了半步。
她的目光牢牢锁在沙发深处那个身影上。
朝日奈光。
按理说此时此刻应该还在临市收集小说素材的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日升公寓,他没有穿女装,反倒是穿了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羊绒衬衫。他没坐在人群中心,而是独自占据了长沙发的一角,身体微微陷进柔软的靠垫里,长腿随意交叠,指间夹着一支并未点燃的香烟无意识地转动着。
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眼神,只能感觉到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仿佛在等待什么。
绘麻和侑介不明所以,依旧热情地想把雪绘往沙发那边带。“大姐头,快坐啊,光哥那边有位置!”
雪绘就看了一眼,立即感觉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她反手揪住侑介的胳膊,将他拉近,声音压得又低又紧:“……他怎么在?”
“谁?”
“朝日奈光啊!”
“光哥在怎么了。”被揪住小辫子的少年不明所以地看她,“家庭聚会,他不来参加才奇怪吧?美和妈妈特地叫了所有人。”
“……我突然想起来晚上要加班,明天我再回来,祝你们吃好喝好。”泷泽雪绘语速加快,转身的动作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甚至没看侑介的表情。
结果转角遇到爱,刚走出两步,就一脚踩上老熟人。
朝日奈梓嘶了一声,目光落在鞋面上那个新鲜的灰印上。他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探究的意味:“这么急,去哪?” j
“上夜班。”雪绘答得干脆利落,试图绕开他。
“游戏公司上哪门子夜班?”梓的唇角勾起一丝了然又带着点促狭的弧度,慢悠悠地问,“是服务器炸了?还是新版本上线?”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点戏谑,“要不然让枣替你去?他最近项目收尾,闲得很。”
“……谢谢啊,他可真是摊上‘好哥哥’了。”雪绘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这句话,随即意识到语气太冲,深吸一口气,“再说了,我和他都不是一个部门的,难道你跟椿的工作是能互相帮忙配音吗?”
“哦?”梓扶了扶镜框,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却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原来你和枣,是这种‘无法互相替代’的关系。”
“滚蛋。”雪绘不想再纠缠,侧身就要走。
结果脚刚抬起,还未落地,另一只穿着家居袜的脚背就精准地垫在了她落脚的必经之路上。
“嗷——!”朝日奈椿抱着右脚踝,夸张地单脚跳了起来,眉毛拧成一团,“雪绘!我的脚!你谋杀亲……亲爱的椿啊!”
“抱歉,没看见。”雪绘很崩溃,强烈怀疑这群人是组团来碰瓷的。但朝日奈椿眼泪花直蹿的模样又不像。他抱着右脚嗷嗷叫唤,看上去能一路单腿蹦去参加残奥会。
“你绝对是故意的!我这脚明天还有录音工作呢!完了完了……”
这饭绝对不能吃。
泷泽雪绘拨开戏精上身的椿,心底的警报器尖锐地长鸣。
吃!了!会!死!
……
——“啊啦,小雪绘回来啦?”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厨房里悄无声息走出一群人,美和系着一条素雅的米色围裙,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味噌汤,笑容温婉地立在厨房门口。麟太郎端着两盘刚出锅的天妇罗跟在后面,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催促着她快去洗手。
暖意融融,人声浮动,构成一幅标准的家庭聚会图景。
雪绘的目光掠过美和亲切的笑脸,最终,不受控制地落回那张沙发角落的侧影上。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蹭过左手食指上那圈冰凉的戒圈,金属冰冷的触感和内圈细微的凸起,瞬间勾起一阵尖锐的、带着陈旧伤痕的刺痛感,从指尖直窜心脏。她猛地收回手,指尖蜷缩起来。朝日奈光那晚在昏暗灯光下的眼神,还有备忘录里记录着她种种过去的字句瞬间清晰地回笼。
这场无声而又旷日持久的对峙,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她快要窒息。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疲惫的平静,声音低哑:“嗯,回来了。”
很快,泷泽雪绘就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三如文学还在发力。
落座的时候,她特地坐到了唯一一个猜出她和光吵架的朝日奈要的旁边,想着万一真发生了什么事这家伙也能帮忙打打掩护。这是她头一次吃到了朝日奈美和做的菜,味道确实还可以,但是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几次拿余光扫向朝日奈光时他都在专心致志地吃饭,仿佛真的单纯来参加家庭聚餐,
再看看麟太郎,雪绘不清楚泷泽育美身边的两个孬种有没有去骚扰他,结果整顿饭观察下来发现他完全沉迷于和最有学问的两个后辈聊天,并且聊得异常火热,需要捧哏时美和也会高高兴兴地进去捧场。
朝日奈要眼力劲一如既往的好,一眼就看出泷泽雪绘的心不在焉,又瞟了眼坐在另一侧的弟弟,从沸腾的寿喜锅里夹了片诱人的牛肉片给她。
“没胃口吗?”他适时地凑过来,垂眼盯着她略尖了些的下巴。
“不是……”雪绘夹起牛肉送入口中,却感觉味同嚼蜡。
“你和光到底怎么了?”朝日奈要顿了顿,又说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他看着她,视线像两道泛白的细线,“如果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这点忙我还是能帮的。”
泷泽雪绘僵硬的扯起嘴角,抬手的时候,朝日奈要低下头,看到她手腕处新鲜的刺青。
那日下山的时候泷泽雪绘半真半假地同他说过,有时间的话她想去纹身。朝日奈要愣了两秒,问她想纹什么图案,当时她只是浅浅笑了笑,说,我还没想好,可能是个小狗什么的吧。
可她最后纹的不是小狗,而是一句话:
「The Debt is Paid」
怨债已偿
中途她手机响了,是渡边慎打来的。
她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傻x”两个字,这备注还是和他在会议室吵架那天改的。
雪绘面无表情,指尖在屏幕上利落一划,将铃声掐死在摇篮里。
两秒后,屏幕固执地再次亮起,伴随着短促的震动,她再次划掉。maneskin的歌歇斯底里,手机铃声响了个开头又骤停,成了餐桌上最突兀、最令人烦躁的噪音。
这家伙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有着莫名其妙的执着,他的骚扰电话一通又一通打来,雪绘一次又一次掐断,目光落在冰冷的屏幕上,指尖因持续用力而微微发白,泄露了强压的怒火。机械地重复挂断的动作,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双子聊天音量也在断断续续的手机铃背景下越来越小,惊恐地望向她。
美和给小弥夹了一块翠绿的西兰花,将瓷勺轻轻搁在自己碗边的骨碟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吃菜,小弥。”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提醒意味,目光温和地扫过雪绘。
渡边慎锲而不舍地打来了二三十通电话,泷泽雪绘也重复按了二三十遍拒绝。在不知第多少次掐断后,手机屏幕终于彻底暗了下去,雪绘绷紧的指尖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然而仅仅十秒后,那熟悉的震动再次固执地传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力一划,下一秒,她的目光凝在屏幕上——最后一通被挂断的来电显示清晰地印着医院的字样。
心脏猛地一沉。她霍然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抱歉,接个电话。”她快步走向连接客厅的阳台,拉开玻璃门,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散了脸上的燥热。她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身后的喧嚣与目光。
听筒里传来医院住院部特有的背景杂音。护士长的声音公式化地通知:给泷泽育美女士医疗账户的汇款已经到账,欠款也已经结清,询问家属是否考虑转入环境更好的VIP病房进行后续安宁疗护。
她倚着冰冷的栏杆,目光落在庭院模糊的树影轮廓上,枝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远处城市霓虹在树影间明灭。半晌,声音在夜风里响起,平静得像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那笔钱仅限于支付她临终前的基础医疗护理费用。请按原方案执行。”
护士不解,“可没有安宁治疗的话,病患依然会感受到巨大的痛苦,既然你有那个钱……”
泷泽雪绘没有说话。
护士似乎察觉失言,顿了顿,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好的,明白了。”
泷泽雪绘嗯了一声,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另外如果有人试图提取款项或询问资金来源,请务必严格保密。这是唯一的要求。”
挂断电话,指尖冰凉。夜风吹拂着脸颊,胸腔里那块沉重的铅似乎被这通电话短暂地撬动了一下,泄出一点冰冷的浊气。
重新推开阳台门回到室内,喧嚣声浪重新包裹住她。美和关切地看过来:“没事吧,雪绘?”
“没事,工作上的一点小事。”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重新落座。周身那种紧绷到极致的气场似乎真的松缓了些许,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烤得恰到好处、边缘微焦的五花肉送入口中。这一次,舌尖清晰地分辨出肉汁的丰腴和酱料的微甜。味p
空盘被右京撤下,又端上了一盘新鲜出炉的烤肉,均匀的大理石花纹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油光。
“来来来,人人有份!大姐头,这块最嫩的给你!”侑介殷勤地将一块烤得滋滋作响、肉汁饱满的牛肉放到雪绘面前的碟子里。
“谢谢。”雪绘低声道谢,拿起手边的叉子。目光随着侑介的动作移动,看着他将另一块同样色泽诱人、纹理细腻的烤鱼放入光面前的碟中。
“光哥,尝尝这个!刚烤好的!”
泷泽雪绘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光碟子里的那块鱼肉——银白的鱼皮微微焦黄,肉质雪白细嫩。她的神经末梢几乎是本能的猛地一跳,下意识伸了截叉子过去:
——“等一下,这个是鲭鱼。”
在那个准确的日文发音落下的瞬间,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
紧接着,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咔哒”声响起。
是朝日奈光指间的白瓷勺子,被他无意识、却异常用力地折断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啊,鲭鱼?”侑介困惑地转过身,低头看了看光碟子里的肉,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夹子,一脸茫然地拨弄着那块肉,“这不是鲭鱼吧?我和京哥买的是鳕鱼啊?姐你是不是……”他求助地看向右京。
右京眉头紧锁,快步走过来,仔细审视碟中鱼肉,脸色微变:“这……这确实是鲭鱼!光对这个过敏,侑介,你从哪里拿的?”
侑介彻底懵了:“我……我就从厨房烤盘里拿的啊!和雪绘姐那块牛肉一起的!”
朝日奈光的瞳孔在灯光下急剧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泷泽雪绘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是我放进去的。”
泷泽雪绘在掌心重重掐出了几道月牙,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她抬头看了朝日奈光一眼,然后什么都明白了。
她认命般地阖上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完了。
朝日奈光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耳根和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不正常的红晕,眼底那片燎原的也火已经彻底失控,
他倾身越过餐桌的阻隔,带起的风甚至拂动了桌布边缘。有力的手指不容置疑地攥住了雪绘的前襟领口。不容她挣扎,不容任何人反应。朝日奈光当着所有兄弟、情敌、母亲和麟太郎的面,重重地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