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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

  •   朝日奈光肉眼可见的烦躁。

      泷泽雪绘近乎是被当成人质强掳进房间,双手又被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的一根领带和床头绑在一起,她像条毛毛虫一样在床上扭曲蠕动,看着这家伙人模狗样的就来气,内心骂了他八百遍,琢磨着阴暗小说写多了还真在现实搞严刑逼供那一套。

      她原本还强撑着和他犟,五分钟不到就体力不支直接摆烂,半躺着靠在床头看他暴躁地将东西扔了满地,在遍地尸骸上走来走去。

      泷泽雪绘看得头晕,干脆闭了眼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打算一股脑全招了,"你别摔了,行行好给可怜卧室留个全尸,我不想打扫卫生。”

      朝日奈光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答,继续粗暴地充当桌面清理大师。

      “我说还不行吗,我就是昨天心情不好,我心情不好你知道的吧?火气一上来就容易乱来,所以才……”

      “泷泽雪绘。”朝日奈光面无表情地打断她,“你把我当朋友么?”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她了,雪绘听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反应过来,期期艾艾地应了声。

      “是,是啊,当然是!你是我最好的姐妹兄弟我的好挚友。”

      “可你什么都瞒着我。”

      朝日奈光背着身子,泷泽雪绘只能看到他小半张阴沉的侧脸,连声音都很沉痛:“朋友之间不是应该坦诚相待吗?你明明说过不骗我的,结果现在麟太郎突然找过来你不告诉我,连莫名其妙交往了哪个野男人我都不知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一连串的质问听的泷泽雪绘有点心虚,连朝日奈光后脑勺都有些悲壮的意味,她叹了口气,直起身子跪在床上,指尖讨好似的戳了戳他的后背。

      "我爸找过来的事你刚刚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就是觉得没多大事,告诉你也没什么意义,至于后面那件……"

      泷泽雪绘顿了一秒:"那件事太尴尬了,真的。"

      她是真的为了他好,因为他此时此刻像是马上就要爆炸了。

      令人意外的是,男人竟突然平静下来,点了点头。泷泽雪绘如蒙大赦,连忙拉住他的手:"我叫保洁来收拾,你先去喝杯咖啡?"

      朝日奈光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冷静的下移到她刻意拉高的领口,最后定格在攥着自己的,汗津津的手上。卡在指根处的戒指紧密的纠缠在一起,像是替他见证了某个暧昧的现场。

      男人点点头,直视着她的眼睛神色平静地说,“脱吧。”

      “?”

      泷泽雪绘愣了愣,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如果你没办法告诉我,那我就自己看。”

      朝日奈光盯着她愈来愈白的指节,声音很平静,却让她心里无端的生出惧意:“放开。”

      泷泽雪绘抬起头,看到他动作亲昵地握住了她的肩膀。指尖跃过锁骨,强硬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她攥着领口的手。

      这个人向来最精明了。

      他绝对在见到大腿上咬痕的第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执拗又自欺欺人的想要一个不可能的结果。泷泽雪绘舌头打了结,觉得现在的场景可真够荒诞的——她昨天一气之下扒了一个男人的衣服,而现在又被另一个男人禁锢着扯开衣领。

      “阿光。”她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找措辞狡辩,可最终还是想通了什么,认命地扬起头默许了他的动作,双眼凝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直至头皮突然一痛,他的动作不知何时变得粗暴,勾住了她的发丝。

      暗红又新鲜的齿痕混凿进朝日奈光的视网膜底。

      他像被什么狠狠蛰了一下,身子很明显的一顿,手悬在空中微微发抖。

      衣襟被解开,露出大片肌肤的女人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狼狈,甚至主动结束了彼此的面面相觑,紧紧抓住了他无处安放的手。

      “我昨晚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话说出口的时候,泷泽雪绘才发现承认这件事要比想象中的简单。她并不后悔,只是直视着他的眼睛,大大方方的为昨晚的心动买单。

      “不过你放心,我和他说的很清楚,我们只是睡了一觉,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泷泽雪绘突然眼前一黑,话音未落就被朝日奈光掐住了下巴。

      “……‘只是’睡了一觉?” 他目眦欲裂,活像是刚从寒潭里爬出来的水鬼,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行……那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到底是哪个野男人?!”

      非常抱歉,野男人这个称呼从他嘴里蹦出来实在滑稽,可此时此刻泷泽雪绘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下巴被捏的实在太他妈疼了。

      沉闷的顿痛让泷泽雪绘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事情,逐渐排列组合成一句渡边会长初见朝日奈光时对他的点评——他骨子里始终蛰伏着某种难以驯化的东西,西装革履也好,温言软语也罢,都像一层薄而透的皮,绷在表面。

      朝日奈光就是朝日奈光,他就像一条深穴里的盲蛇,无论怎样模仿温顺的蚯蚓扭动,无论用多少灰烬掩盖,鳞片下渗出的黏液永远带着阴冷的毒。

      可她始终不信。

      用力甩开他的手,泷泽雪绘仰起头费力的让自己下巴挣脱出来,反手就拧住了他的衣领。

      “你突然发什么疯?!弄疼我知不知道!我不就是……”

      泷泽雪绘同样不认为自己有错,胸中郁结的怒意却在撞上朝日奈光视线的瞬间凝固——那双总是含着慵懒笑意的眼睛,此刻翻涌着近乎暴烈的憎恶,像冰层下突然炸开的漩涡。

      (他恨我?)

      耳鸣声尖锐地穿刺鼓膜。

      (凭什么恨我?)

      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未出口的辩白在舌底化作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却在这阵眩晕中荒谬地想起:去年冬天被她随手救下的野猫,也是这样弓着背炸开全身的毛,对着突然举起的扫帚露出獠牙。

      房间里突然安静的能听到春风吹过树枝的声音。

      “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冬日寒意还黏在空气里,窗外的樱花刚冒出一点粉白的芽苞。泷泽雪绘凝视着他突然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朝日奈光,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的背影明显僵住了。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轻微的嗡鸣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啼。化妆镜里倒映出他画的很精致的妆容,橘粉色的眼影衬得瞳孔像琥珀一样透亮,唇釉是今年春季新出的蜜桃色。雪绘突然发现,这个色号和她上周约会时涂的一模一样。

      "这么突然..."他转过身,嘴角还挂着那抹熟悉的慵懒笑意,但声音却像是被冻住了般干涩。

      雪绘没有移开视线。她看见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攥紧了,指节透过柔软的布料显出苍白的轮廓。

      "回答我。"她向前一步,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苦橙味道——那是她两个月前随手送的礼物。

      “我记得之前就问过你,可你否认了,还心甘情愿的戴上了友谊之戒。”泷泽雪绘慢慢松开了紧拽着的衣领,“可我今天才发觉有些不对,如果只是作为朋友的话……不可能会有这样过激的反应,你恨我,排斥事实,甚至想要掐住我的脖子。”

      朝日奈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垂下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就在泷泽雪绘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就笑了。

      "啊,被发现了么。"他的声音轻得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自嘲的笑意。

      泷泽雪绘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她认识的朝日奈光——那个永远明媚张扬、用最艳丽的妆容怼着最恶毒的闲言碎语的好友,此刻正在她面前无声地崩溃。

      "等等..."她的声音发紧,"你是认真的?我以为我们只是..……”

      "朋友?"光轻声接话,"对,这不就是最完美的关系么。"他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泷泽雪绘从未听过的尖锐,"你不喜欢异性接近,而我又正好出现。我可以光明正大地陪你逛街、聊化妆品、吐槽男人……甚至是清除掉所有对你蠢蠢欲动的异性。”

      “可这都是巧合吗?这世上有这么多的巧合吗?”

      泷泽雪绘看着朝日奈光,他身上套着件松垮的黑色高领毛衣,与平日签售会上精致的模样判若两人。只有左手小指还留着半截没卸干净的指甲油,像褪色血迹般斑驳。

      "七年。"他忽然捂住了眼睛,喉结在毛衣领口上方滚动,"你知道吗,我写了十一个以你为原型的女主角...可你一直都没有察觉,我都分不清你是不在意,还是不想承认。"

      雪绘这才注意到他书架上那排烫金封面的小说,《红绳》《窗柩之雪》甚至是被她诟病过很多次的《暗黑伯爵的禁断之爱》。玻璃柜里陈列的人型衣帽架全都系着她送他的丝巾。

      "上周签售会,"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右手神经质地转动着钢笔,"那个读者问我为什么所有女主角都死于失语症...因为每次看你毫无防备地睡在沙发上,我都怕自己会说漏嘴……"

      起身时碰倒了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稿纸上洇开,像极了小说里描述的血渍扩散方式。雪绘突然意识到,那篇小说里反复出现的"乌青色瞳孔",正是她眼睛的颜色。

      朝日奈光声音艰涩, “所以如果我承认我喜欢你……”

      “我们会有结果吗?”

      他的眼里是熟稔的灰,远谈不上熠熠生辉,可那么丁点湿润的微光就几乎灼得她无地自容。泷泽雪绘不再看朝日奈光,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真没出息,

      就像被放逐到一片由遗憾与自我怀疑构成的沼泽,这里的每寸空气都浸满黏稠的铅灰。屏住呼吸是徒劳的,可她的肺里早已灌满泥浆。这种遗憾不是能被语言打捞的东西。它蛰伏在神经末梢的暗处,像一道永不结痂的伤口。泷泽雪绘总是在遗憾——为脱口而出的话遗憾,为没能说出口的字句遗憾;为靠近遗憾,为疏远更遗憾。她以为自己已经竭尽全力,拼命去理解,拼命去靠近它。但理解本身就是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每一条岔路都通向更深的迷雾,每一扇门后都锁着新的疑问。

      朝日奈光想要与众不同,泷泽雪绘就把他放在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位置。

      朝日奈光想要共鸣,泷泽雪绘就给了他毫无保留的、永不枯竭的共情。

      而这一次,唯独这一次,泷泽雪绘搜肠刮肚,却给不出他想要的那把钥匙。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朝日奈光抓起挂在玄关的暗红色长外套,说,"新书取材期,我暂时会去轻井泽住两周。"

      当门锁咔哒合上时,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最新文档标题是《无垢》,光标在空白页面上孤独闪烁。泷泽雪绘鬼使神差地按了下翻页键,密密麻麻的文本突然涌现——全是她这些年随口说过的‘自由人生’语录,精确到分钟的记录,夹杂着大量批注:

      「她说同居是底线(《双生花》必须修改结局)」

      「她讨厌婚礼进行曲(删掉新书教堂场景)」

      「雪绘说我的耳环像婚戒(不戴这个款式)」

      最后一条记录停留在今天凌晨三点十七分:「决定告白。备用标题:《终身囚徒》」

      窗外又开始刮风了,树枝敲在玻璃上的节奏,像极了某部小说里描述的"深海鱼撞击潜水艇的声音"。雪绘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大衣柜门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整齐悬挂的各式女装——最显眼处挂着一套从未穿过的纯白连衣裙,内侧口袋露出半张烧焦的纸片:

      「给六十岁雪绘的养老院入住礼物(如果届时还允许我探望的话)」

      朝日奈光是她的初恋,也不是她的初恋。

      风骨嶙峋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泷泽雪绘慢慢摸了摸发麻的肩胛,一想到他过去十分钟的神情,不甘与落寞。心脏就疼的滋滋作响。

      她呆坐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许久,给入江豪气的发了个红包,然后写道。

      雪绘:sos,出来喝茶

      入江:【照片】

      入江:看到这堆文件了吗老大,我需要在下班前处理完(哭)

      雪绘:……加油,你好好工作

      入江:要不然周末一起出去怎么样,结婚前想过个单身夜

      入江:【截图】

      入江:我还淘到了好东西,诚挚邀请雪绘部长一起去

      泷泽雪绘顿了顿,心想找个说话搭子可真难,她在情绪最高点没能宣泄出来,保温到周末的故事大概就有了怪味,饶是碳酸饮料等到周末大概早就没了气泡。她机械地答应下来,从地毯下摸出备用钥匙插在门上,方便保洁收拾这个"战场"。

      她揉揉脖子,脚步虚浮的飘回自己房间的大床上,吃了几粒褪黑素,点了助眠的香薰,最后把蒸汽眼罩往眼睛上一盖就睡的不省人事。深度睡眠就是逃避现实最好的灵丹妙药——但她睡的并不安稳,也许是被刺激到了,当天就做了乱七八糟的噩梦。

      她在树林里好端端走着,中途还摘了几颗圆溜溜的甜果子吃,一回头就发现一只恐怖陆行大海葵突然从树上窜出来,大叫着“this is who i am”的字眼一路追杀到她悬崖,掉进海里。泷泽雪绘不会游泳,窒息的感觉环绕全身,慌乱中扑腾着四肢像是扒住了一块浮木,下一秒就发现眼前一黑,被一条巨大的食人鱼连人带柱子一起咬碎,吞进了肚子里。

      this is who am

      this is who am

      泷泽雪绘尖叫着疯狂挣扎,惊醒时额头磕在了放在枕头边的手机上。

      “this is who am no lie I'm no less. ”

      迷人又磁性的女声一遍遍唱着某部英剧的片头曲,她有段时间一度认为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性感升天,连手机铃声都换了。

      但现在,泷泽雪绘拉下眼罩眯着眼睛看了看屏幕上疯狂跳动着的字眼,助理的名字就像催命符,一声不停的催她回去上班。

      她醒来后心有余悸,含糊的答应后仍耿耿于怀,比起溺死或掉入某种生物的胃,她可能宁愿被歹徒干脆利落的两刀捅死,起码留个全尸。

      上班同样令人痛苦。

      办公室里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声,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泷泽雪绘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键盘,发出断断续续的嗒嗒声。

      上班这件事,此刻就像一把钝刀一点点磨着她的神经。按理说她刚刚卸下了肩上的一个重担——尽管是被迫的——本该开始享受朝九晚五、按时上下班的规律工作才对。但此刻她却如坐针毡,真皮办公椅的柔软坐垫仿佛突然长满了细小的尖刺,让她不得不频繁调整坐姿。面前的文件堆成小山,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铅字在她眼前扭曲游移,就像一群躁动的蚂蚁,怎么也落不到心上。

      "部长,申请已经提交上去了。"高桥助理轻轻叩响敞开的办公室门,手里捧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熨烫平整的浅灰色西装,领带结打得一丝不苟。"证券交易所那边回复说,大概需要四个月左右的审核时间。"

      "嗯。"泷泽雪绘头也不抬地应着,目光依然停留在桌面上某个不存在的点上。她右手握着鼠标,食指机械地滚动着滚轮,左手则不停地转着一支钢笔。

      高桥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她面前:"之前那个跨境项目的交接文件也都已经处理完毕,法务部已经盖章确认了。您可以放心。"

      "辛苦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目光涣散地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数字从10:29跳到10:30时,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年轻助理抱着厚厚一叠部门报告站在桌前,镜片后的眼睛敏锐地注意到她正在无意识地抠弄鼠标滚轮,那个塑料小轮子已经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犹豫了片刻,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您...今天心情不好吗?"

      泷泽雪绘这才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有些惊讶地抬起头。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略显疲惫的侧脸轮廓。这还是这位向来公事公办、从不多话的助理第一次主动关心她的私生活。

      "...有这么明显吗?"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触碰到微微发烫的皮肤。办公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表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高桥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个饱经摧残的鼠标上:"因为您再这样下去,恐怕今天下班前就要换第三个鼠标了。"

      泷泽雪绘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已经被折磨得发烫的鼠标。塑料外壳上留下了几道明显的指甲划痕。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闻到了指尖残留的咖啡香气。

      "啊...抱歉,我走神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嘴角的弧度显得有些僵硬。办公桌上的绿植叶片上落了一层薄灰,她随手拨弄了一下。"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是关于公关部和营销部下周计划联合开展的公益活动,"高桥翻开他那本黑色真皮封面的记事本,纸张发出清脆的翻动声,"他们想邀请我们一起参与,这是具体的策划方案。"他从文件堆里抽出一本装订精美的册子,封面印着"阳光成长计划"几个烫金大字。

      泷泽雪绘微微蹙眉,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她努力在混沌的记忆中搜寻着相关信息:"我好像听说过这个事,是去做儿童关怀的对吧?"

      助理点点头,一丝不苟地汇报道:"公关部已经筛选了六家合作医院,都是市内知名的儿科医院。如果我们决定参加,可以从中选择一家来负责。"他说着将那本足有两厘米厚的策划案递了过来。"这是详细的活动方案,包括日程安排、物资清单和注意事项。"

      对泷泽雪绘来说,这类公益活动向来不是什么需要推诿的事。她暂时放下手中转个不停的钢笔,快速浏览着目录页,突然,一个医院名称像针一样刺入她的视线。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她心头一颤。她放下文件,拿起手机点亮屏幕,调出与朝日奈右京的聊天记录进行比对。一股异样的情绪突然在她大脑前额叶处突突跳动,像是有一把小锤子在轻轻敲打着她的神经末梢。

      "好的,我明白了。"高桥见她久久没有回应,便主动打破沉默。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准备离开:"那我先去通知相关部门准备..."

      "等一下。"泷泽雪绘突然叫住他,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要急促。她抬手捏了捏眉心,感觉到太阳穴在隐隐作痛。她深吸一口气,闻到了办公室里淡淡的柠檬清新剂的味道,感觉自己八成是疯了,却还是坚定地说出了决定:"这个活动由我来亲自负责。到时候,我也会一起去医院。"

      ……

      直到车开到了医院门口,泷泽雪绘的心情依旧阴云密布。

      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精确的节奏,她和三名下属推着载满游戏设备的推车。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勾起一段不愉快的记忆——九岁那年,那个女人把呕吐物吐在她校服上,爸爸带她去诊所清洗时就是这种味道。

      她讨厌医院,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部长,儿童活动区已经准备好了。"助理快步跟上,"今天有十六位小患者参加。"

      雪绘微微点头,看了眼腕表:"把体感适配器优先给卧床的孩子,还有捐赠仪式的时间也要确认一下,媒体喜欢拍支票特写。"

      电梯在三楼打开,一阵孩童的笑声隐约传来。雪绘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嘴角挂上完美的微笑,朝着几位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过去。

      "泷泽部长!"儿科主任迎上来握手,"孩子们听说今天能玩到最新版的《星之岛》,从早上就兴奋得不得了。"

      "这是我们的荣幸。"雪绘欠身回礼,目光扫过走廊尽头的一排病房。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雪绘完美地扮演着温柔亲切的游戏公司负责人,带着团队为患儿安装了定制的游戏设备,教他们如何操作。她蹲在一个失去头发的小女孩床边,耐心地解释游戏规则,连声音都比平时柔和了八度。

      "姐姐,这个角色能换粉色裙子吗?"小女孩怯生生地问。

      "当然可以。"雪绘的手指在游戏机上轻点几下,"看,还有星星发卡呢。"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光芒让她胸口微微发紧,雪绘甚至注意到了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胃部突然一阵绞痛。她想起自己手腕内侧那道疤,已经快十年了,依然清晰可见。

      活动接近尾声时,泷泽雪绘借口去洗手间暂时离场,搭上电梯鬼使神差就到了十五楼。

      肿瘤科的味道比她想象中更刺鼻。

      那不仅仅是普通的消毒水气味,而是混合了腐烂水果、脓血与某种甜腻药味的死亡气息。她攥紧挎包带子,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孤零零的声响。走廊两侧的病房门大多敞开着,像一张张痛苦呻吟的嘴。

      "啊——给我药!直接注射!"

      左手边病房里突然爆发的惨叫让雪绘停顿了一下,透过门缝,她看见一个腹部鼓胀如孕妇的男人被约束带绑在床上,正用头疯狂撞击护栏。橙黄色的皮肤就像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标本。

      "三号床又发作了!"护士推着药车小跑过来,车轮在她的脚边碾过一滩淡红色液体,"脑病发作时都这样。"

      侧身让路时,泷泽雪绘手肘无意识碰到了墙壁——触感黏腻,不知是谁蹭在上面的汗渍还是□□。她急忙缩回手,用纸巾使劲擦拭,却闻到上面立刻沾染了那种甜腻的腐烂味。

      走廊中段的病房传来持续不断的呕吐声,像是有人要把内脏都呕出来。泷泽雪绘加快脚步一间间的搜寻着,却在经过时不受控制地瞥见一个瘦成骨架的老妇人正趴在床边吐血,每呕一次,脊椎骨就尖锐地顶起病号服,像一串即将破体而出的骨钉。

      雪绘默念着房间号,目光扫过一个个门牌。远处某间病房突然响起心电监护仪的尖锐警报,紧接着是杂乱的奔跑声和机械的宣告。她下意识捂住耳朵,却因此没注意到前方冲来的转运床。金属边缘狠狠撞上她的胯骨,雪绘痛得弯下腰,抬眼时正对上一张被肿瘤侵蚀的脸——那是个看不出年龄的女性,左眼眶完全被紫红色瘤体占据,完好的右眼直勾勾盯着她,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

      "让一让!"护工粗暴地推开她,转运床轮子碾过她掉落的手链,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雪绘默默注视着被碾碎的碎玻璃,待到直起身时,她终于看到了那个让朝日奈右京发到手机上的门牌。油漆比其他房门更斑驳,像是经常被什么东西撞击。手搭上门把的瞬间,病房里传来物体倒地的闷响。雪绘从观察窗看进去,瞳孔骤然收缩——

      泷泽育美佝偻的身体正从病床上斜挂下来,头朝下悬在半空。引流管从她鼓胀的腹部垂下,随着挣扎晃动着,里面浑浊的血黄色液体来回摇晃。那具躯体比雪绘记忆中缩小了一半,像被抽干水分的木乃伊,唯有腹部骇人地隆起。

      "又自己拔针!"护士的喊声从背后传来。两个医护人员冲进病房,熟练地架起那个轻得可怕的躯体。她的头颅无力地后仰,露出脖颈上大片淤血。

      "家属在外面等!"护士发现她后呵斥道。

      雪绘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退到走廊背靠墙壁深呼吸。对面病房的门突然打开,推出一个盖着白布的轮椅。白布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垂落的手腕上还戴着住院手环。护工与雪绘擦肩而过时,她闻到那股熟悉的腐烂味突然浓烈——白布末端正缓缓渗出血水,在地板上滴出断续的红线。

      "家属呢?"护士探出头来,"进来吧,暂时稳定了。"

      病房里的气味更令人窒息。除了基础的腐败甜腻外,还混合着排泄物和某种伤口腐烂的腥臭。雪绘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病床上,只看了一眼就移开——她尖叫着,掉光了头发,狼狈又不堪。

      “啊,我不进去了。”泷泽雪绘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就想问一下,这个病人...情况怎么样?"

      护士怀疑的抬头,警惕的把门关上了:"您不是家属?"

      "我是游戏公司的代表,今天来医院开展公益活动。"泷泽雪绘拿起自己的工牌在她面前晃了下,拇指刻意的挡住了自己的名字,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只是看到这位病患挺可怜的,正好我们公司还有援助名额之类的,就想问问她的状况。”

      "哦……你好,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肝癌晚期都这样。"年轻护士摊着双手,手套上沾着新鲜的血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每天靠打止痛针熬着,脾气特别暴躁,已经骂走了三个护工。"

      “没有人照顾她吗?”泷泽雪绘问。

      “刚住院的时候有两个男人来过,可能因为送来时候就很严重了,后面就不怎么出现了。”

      “那她会死吗?”

      “如果积极治疗的话会延长的。”护士面目平静,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神佛,只是机械的完成着渡人的使命,“有的患者很抗拒吃药,也有的即便确诊也依旧乐观,”

      “她属于哪一种。”

      “前者。”

      护士看着地面上静止的影子,斟酌了一下又开口,“其实熬不了多久了,你们的公益项目不必浪费在这种病患身上,她的肾功能已经开始衰竭了。"她指着床边悬挂的尿袋,里面只有不到50ml的深褐色液体,"昨天开始尿量锐减,医生说可能还有几个月吧,但也不一定……这种病人有时候比医生预计的活得久,特别是那种...特别倔的。"

      泷泽雪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病房的门紧闭着,但仍旧能听到里面传出嘶哑的咒骂声,像砂纸摩擦般刺耳。

      "...这算什么止痛药!骗小孩的糖水吗!"

      透过缝隙看去。病床上的人形瘦得可怕,蜡黄的皮肤紧贴着骨头,但那双浑浊的眼睛依然闪着熟悉的光——恶毒而锐利,像她记忆中的每一个清晨。

      护士正在给那只青筋暴起的手背扎针,已经满是针眼的地方又渗出血珠。监护仪不停发出滴滴声,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显示心跳很快。但下一秒,泷泽育美就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痰。

      "需要叫医生吗?"雪绘听见自己机械地问。

      护士摇摇头:"经常这样。她不肯配合治疗,药也不好好吃..."压低声音,"说真的,这种病人走了反而是解脱。"

      泷泽雪绘抿着唇没有回答。她最后看了一眼病房——母亲正在撕扯床单,像头困兽般发出低吼。监护仪的警报突然响起,医护人员冲进去抢救,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就像二十年来每一次争吵后的夜晚,风暴过后,恶魔依然活着。

      走出医院时,阳光刺得雪绘眯起眼。她站在台阶上深呼吸,试图赶走肺里消毒水的味道。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她拉开车门,突然听到楼上某个窗口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我还没完——!"

      助理疑惑地抬头:"什么声音?"

      "没什么。"雪绘坐进车里,"回公司。"

      当车子驶离时,她从后窗看着医院渐渐变小。这不是结束,她知道。那个恶魔还会活很久,久到足以把她们之间的地狱再重温一遍。

      但现在,她要去处理很多工作上的事情。这才是现实,那个病房里的只是一具会呼吸的残骸。雪绘打开车载音乐,把德彪西的月光调到最大。

      如果月光与幻影能盖过耳边那个嘶哑的声音,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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