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钻》穿堂风过

2、物以稀为贵，知道么

　　天气逐渐燥热起来，连带着人都跟着节气变得沸腾。
　　教室里很吵。顾茜刚进教室，一打眼便看见在座位上安静等待她的陈轩。
　　昨天晚上陈轩给顾茜发微信，说自己还是不知道怎么答语文阅读理解，顾茜随手回复道：“明天，明天就给你讲。”

　　顾茜走进将书包放到脚边，随后伸手将陈轩的卷子扯到自己面前。她粗略地读了一边文章，便将卷子推了回去。陈轩抬头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还散发着微妙的光芒。

　　顾茜说：“首先，你在读文章的时候该干什么？”
　　陈轩不懂她的意思，沉默几秒后摇摇头。顾茜抿了一下嘴，继续用手指指着卷子上的题目，她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先读一遍题，看它问的是什么。”
　　“然后再看文章，”顾茜说，“阅读理解，重点在于理解，你看题再看文章之后，应该把你自己代入进去，想如果你是作者，你会怎么想。”

　　顾茜说：“这篇文章主要表达的是什么，那作者就是什么情感，但要注意情感的多样性，比如这篇文章，前半段是欣喜，后半段又是忧愁，在这个时候，你弄清了作者的情感，又要去想里面用了哪种手法，哪种修辞……”
　　陈轩觉得，顾茜分析文章的时候就像在分析自己的作品。他不知道顾茜究竟是敏锐成什么程度才能从一堆模棱两可的文字里察觉出情感的存在。顾茜说，不用害怕去看答案，如果你真的熟悉阅读理解的答案，可以察觉出标准答案的模板到底是什么，只需要将答案套在模板上就好。

　　陈轩呆愣愣的看着顾茜在自己旁边坐下，过了许久，他才发觉顾茜只用几分钟便跟他讲清了答所有阅读题的方法。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刚才的顾茜和现在的她是两个人，毕竟，她又回到了那个没有正经事的样子。

　　初夏的风温温和和地吹在坐在窗口的人的身上，唯一泛起涟漪的是她的发丝。
　　夏天的蓝白校服松松垮垮地套在顾茜身上，明明是明媚干净地的颜色，却让人感觉灰蒙蒙的。陈轩瞥了一眼，敏锐的看见女生左手腕处几道与肤色不符的白道道。起初，陈轩以为顾茜手腕上的颜色是白笔画出来的，他说：“你手腕脏了。”
　　顾茜听完，先是愣了几秒，随后像是发觉什么，难得的，她一句话没说，倒先套上了校服外套。顾茜说他看错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讲台上的老师仍在讲着每年的中考试题，解题步骤写了一整个黑板，又被擦去，留下一层淡淡的粉笔痕迹。每节课都是这样，黑板上唯独没有改变的是最上角用粉笔写下的中考倒计时。
　　每次抬头，都能看见那个最不想看见的、迫在眉睫的数字，真是让人难受……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顾茜最讨厌的物理课。
　　韩明从后面拍了拍顾茜的肩膀，示意她等会一起逃课出去打球。顾茜扭头看了看外面艳阳高照的天，刚想拒绝便看见韩明从自己座位里掏出了一副蓝粉相间的羽毛球拍，顾茜很喜欢这个球拍，总觉得这个球拍的手感不一样。
　　顾茜心动了。
　　要是能拿着自己的梦中情拍打上几回合，那是一件多么酣畅淋漓的美事啊！

　　两人研究着一会怎么从教室后门钻出去，计划商量好，两人一拍即合。顾茜弓着背，在老师回头的一瞬间准备冲出去，箭在弦上，有人却按住了那支箭。
　　顾茜只感觉手臂吃痛，抬起头便对上了陈轩凝视着她的目光。
　　顾茜哑然，与陈轩僵持了几秒。眼见着陈轩不松手，顾茜无奈，只好重新坐回板凳上。顾茜有些生气，压低声音问陈轩到底想干嘛。
　　陈轩本来温和的眼睛多了些情绪，他还按着顾茜的手腕，好像怕她趁着自己不注意又窜出去，他说：“不是要考高中吗。”

　　是啊，然后呢，关他什么事，顾茜想。她看着韩明手里拿着球拍，在窗口外面朝她得瑟着：“咋了顾茜，你胖的卡在那出不来了啊？”
　　顾茜彻底黑了脸，就连眼睛里都染了上了一些愤怒，眼看着坐在窗户边上的同学都发现了窗口的热闹，顾茜生气的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团成球朝韩明丢去。韩明贱兮兮地躲开了，随后和别的班一起逃课的人聚在篮球场上。

　　回过头，陈轩还在看她，眼睛带着些执拗。顾茜将手腕抽出来，她挽起袖口，看着手臂上几道红彤彤的指印。顾茜脸上有点扭曲，就这样低着头，在陈轩看来像皱着眉头地轻笑，他听见她说：“你抓疼我了！”
　　“抱歉。”陈轩低下头看着自己眼前的本子，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抓着我干什么？！”顾茜拧着眉看他。
　　“我……”陈轩又沉默了。

　　其实陈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喜欢与别人有身体上的触碰。但刚才，只是侧耳听见俩人商量好的一瞬间，他便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想看着顾茜和韩明逃课的，于是他伸出手第一次抓住某人，尽管什么都不说、没什么理由，他就是不松手。眼神与眼神执拗地对抗，他只看见顾茜眼睛里的不解和被强硬眼神注视下的……温顺？
　　顾茜被他扣在了身边。
　　啧，真烦，陈轩想。在这个靠近窗口的教室角落，陈轩放下笔，他无比认真地看着顾茜，连带着顾茜的身影都被他印在了眼底，随着他胸膛的起伏，陈轩沉沉吐出一口气，像是在叹息。他说：“顾茜，好好学习吧，好么？”
　　顾茜彻底没了脾气，有时候，她真的会被陈轩的固执气到失语。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知道自己做什么是不对的，可她偏偏喜欢靠挣脱什么去体验那种叛逆、错误的自由。久而久之，她失去了正轨。

　　就在刚刚，一向冷漠的陈轩强硬了起来，拦住了一个失控的车辆，平静地将车子带回了正轨。

　　陈轩说：“考一个高中，考一个班，继续当同桌。”
　　短短几个字，他像是早就已经规划好了，仿佛他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未来。

　　真幼稚，顾茜想，她和陈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顶多是当一段“露水同桌”，中考后自然会分道扬镳，陈轩竟然想做梦一般，想过这么多以后。
　　不过……顾茜顿了一下，她在思考陈轩说的话：是谁都行，还是单纯想和自己一直当同桌。
　　为什么想和自己当同桌，顾茜叹了口气。她问：“真的假的？”
　　“真的。”陈轩轻轻别过脸。在这个喧闹的课堂上，陈轩独独看向他的同桌，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镜片已经藏不住眼睛里的笑意，他说，有你的话，我觉得我的生活会轻松、快乐的多。

　　陈轩说：“你开朗，虽然有时候话很多而且说的很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听见你说话，就很想笑。”
　　你当我同桌这段时间，我法令纹好像都变深了。
　　当然，这句话陈轩并没有说出口。

　　顾茜说：“那他妈是因为我有口音。”
　　“可是别人也有口音啊，”陈轩的嘴角向上，似乎已经有点控制不住的架势，“我听他们说话就很无聊，但你不一样，你很有意思。”

　　有什么东西在顾茜身体里“嘣”的一声断掉了，紧接着，血液一点点涌上她的头。
　　不愧是夏天，今天的阳光真烈啊，照得窗口的少女头昏脑胀。一阵风拂过这片干燥的土地，一片绿油油的叶子顺着风吹过的方向翻滚着，像在招手，也像海浪。

　　顾茜突然心情很好，她翘起二郎腿，思考片刻后，她朝陈轩扬起笑容。爽朗的声音伴随着窗口的微风吹到陈轩的耳边，陈轩听见她说：“好啊，那一言为定，我们要一直当同桌！”
　　“嗯！”

　　阳光下的少女将小指递到他的面前，陈轩看着那个连头发丝都透着光的人，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小指送上前去。
　　手指交缠上去的一瞬间，周围的世界好像静音了。他们只能感受到彼此干燥温暖的手指，随后是抑制不住的、狂跳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已经有什么东西顺着手指揉进了他们的身体，只不过他们都太年轻了，不知道这种无形的力量叫做承诺。

　　陈轩垂下眼，看见顾茜手腕上白色的道道，他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表情有点僵硬——他竟然兀自将另一只手盖在了她的手腕上。顾茜睁大眼睛，显然被陈轩的动作吓到了，理性告诉她应该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感情却让她很享受少年温暖的手掌。
　　陈轩声音轻轻的，像是风在轻轻叹息。顾茜透过陈轩的眼睛看见摇曳的大树和自己的倒影，也听见他说：“不要伤害自己，我妈妈说过，不要伤害一个珍贵的人。”

　　年少的顾茜其实不知道陈轩话里的意思，她只是呆呆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陈轩只是将手覆上她的手腕片刻，便很快拿开了，他看了眼顾茜呆愣愣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懂自己的意思，算了，自己的表达能力本来就不好，还是跟她解释吧，陈轩想。
　　陈轩说：“物以稀为贵，知道么？”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你，所以不要去伤害自己，如果真的有问题，可以和我说，我觉得，我能帮上你忙。”

　　短暂的一瞬，顾茜觉得陈轩走到了她心里一个隐秘的地方，那个地方杂草丛生，荒凉无比，陈轩来了，他没有像别人一样匆匆路过，而是收拾好了疯长的杂草，将灰蒙蒙的天空涂上湛蓝色，他敲了敲她的门问：“可以在这里种上花吗？”
　　这种感觉真不好，顾茜想，可在门被敲响的时候她竟然回答：“可以。”

　　今天的顾茜变得温顺无比，大概是有人在无意间抚摸了一下她的灵魂……

　　天越来越长了。
　　粉红色的火烧云笼罩天际，像是将揉碎的草莓牛奶棒棒糖铺在了天际。刚放学的孩子沸腾无比，到处都是笑闹声，搞得校门口乱糟糟的。顾茜背着书包冲在最前面，看着缓缓打开的校门，脸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
　　她要飞奔回家，躺在自己的大床上享受美好的放学时光。

　　等等。
　　好像有人拍了拍她的肩，顾茜停住了脚步。
　　顾茜还没来的及转头便感觉自己身侧有一道呼啸而过的风，她顺着风留下的痕迹向前看，只看见一个朝自己挥手的骑着自行车的少年。
　　“明天见！”
　　那是陈轩的声音。

　　等到少年的声音彻底消散，原地只剩下顾茜。顾茜看着少年渐渐遥远的背影，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词——意气风发。

　　顾茜回到家，书包早就被她随手丢到床边。百无聊赖时，她趴在窗台上看着楼宇间的火烧云发呆，耳机里的歌很欢快，让她的手指随着律动敲击起来，不知不觉中，一个人闯进她的脑海，宛若晴空万里突然下雨那般让人措不及防。
　　一抹红晕顺着顾茜的脖子爬上脸，最后到耳尖处停了下来，让她的心悸动不已。
　　是的。
　　在顾茜的脑海里，那个人从强光里走出来，等顾茜看清时才发现，那个人，是陈轩。

　　她摇了摇头，试图将陈轩从自己的脑海里甩出去，当她重新闭上眼时，陈轩依旧不打一声招呼地闯进她的脑海。顾茜无奈，只好放弃抵抗，她闭上眼趴在窗头，隐隐觉得今天和陈轩相牵过的小指有些发热。
　　她有什么办法，不如就这样放任了下去好了。她在想他，淡淡的想他，平静无比的那种，只是因为，她发现陈轩有种让她想平静、敛起锋芒，向上生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