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倾听》林呓

65、第三十九节

　　我就在这里了。就在这个梦想之地的边缘。
　　施晓曼呆呆地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韩嘉铭的未完成小说。电脑屏幕发出柔和的光，在这个黑漆漆的房间里显得那么明亮。而施晓曼的脸沐浴在这冷冰冰的电子光芒里，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一个个方块汉字用它们的一笔一划彼此连接，好像织成了一张网。就在字里行间的空白之处，就在这张网的空隙里，我能够感觉到，他就在那里。
　　我已经寻觅得太久了，也忍受了太多的恐惧和孤独。一路摸索着，终于走出了那个幽闭的黑暗世界，站在了这里，站在了这个梦想之地的边缘。
　　曾经多少次，我幻想着自己就像风一样、像水流一样无所阻碍地穿越而入，来到那片长满鲜花的田野，来到那个永恒宁静的湖泊。呵，多么美好啊，这里才是我的家。
　　可是有一个人不想我回到这里，他滑稽地挡在我的面前，说什么这里是他的地盘，任何人都不可以擅自闯入。很可笑吧，我费劲了那么多的心力总算是看到了希望，难道还会为了什么人的阻拦而退缩回去吗？我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了，我有足够的意志和力量跨越任何的障碍。
　　他就那么倒下去了，软绵绵地好像一块儿用过的破抹布似的瘫在那里。看着他的脸，我莫名地感到一丝内疚。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个人带着我来到这里。如果没有他的指引，或许我还在原来的地方转圈圈呢。可是，他又何必在最后的时刻阻止我向前呢？大概这就是命运使然吧，他也只能带我走到这儿，前边的路需要我自己去走。
　　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可是我不得不把你独自丢在这里，请不要责怪我的无情。
　　施晓曼闭上了眼睛，回想着前几天发生的那一幕——
　　她和韩嘉铭面对面地站在凌乱的房间里激烈地争吵着。具体都争吵了些什么，施晓曼此时已经想不起来了。她倒是还能记得自己为什么那么着急地跑到他家去。她想做最后的努力劝说韩嘉铭改变心意，回到原来两人设定的轨迹上。如果不行，那么就把小说拿走，完全由她自己来完成，因为这是属于她的故事。
　　除此之外，她还记得韩嘉铭的话很刺耳，态度更加的粗暴，这让她很伤心。
　　眼前的这个人啊，你想不到就在不久之前他还陪着你说说笑笑的。一起泡在酒吧里的那些夜晚，你听着他讲好玩的笑话，说起那些藏在他脑子里的古怪想法，你会觉得这是一个多么有意思的朋友，一个可爱的朋友，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你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秘密展露给他——那段初恋、那些信、那本日记，以及后来关于刘姐和牛牛的故事。虽然你并没有把所有的心情不做保留地讲给他听，但这还不够吗？你以为你们是在一起共同完成一件意义重大的工作，你以为他会无私地帮助你实现自己的心愿——对他而言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可对你却是全部的希望、唯一的财富，然而他却狠心地把这些统统抢走了。你听到他说——
　　“别做梦了！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你还不走？还要赖在这儿干什么？”
　　背叛！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多年前就有一个人背叛了你、欺骗了你。你还能容忍多少次同样的羞辱呢？
　　施晓曼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这时，她听到了一阵“嘎嘎嘎嘎”的怪笑，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嘲笑着她。她眼看着韩嘉铭转过身，仿佛在用后背向她表达着不屑甚至是厌恶之情。终于，愤怒伴随着心痛变成一团熊熊烈火。她瞥见地上有个哑铃，黑乎乎的，好像很重，但是她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个问题，因为愤怒会让人力量倍增。她快速地从地上抄起哑铃，用力地抡开，砸向正要转身的韩嘉铭……
　　是啊，他就那么倒下去了，软绵绵地好像一块儿用过的破抹布似的瘫在那里。手机掉在了一边，还在不知死活地怪笑着。
　　施晓曼又一次举起哑铃，对着韩嘉铭的脑袋，准备着听凭心中的怨恨做个彻底的了断。可是她看到了韩嘉铭头上涌出的鲜血，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她的胸口猛烈地起伏着，嘴里喘着粗气，似乎一切已经结束了，没有人还会羞辱她了，除了那个恬不知耻的笑声。
　　哑铃落下，“咔嚓”一声，手机粉碎，笑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接下来，施晓曼用最快地速度找到电脑上韩嘉铭的那篇小说，拷贝到她早就准备好的优盘上，然后一股脑将全部的文档文件彻彻底底地删除掉。

　　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去想那些毫不重要的事情。现在，我应该集中精力，把自己融入到眼前这个闪耀着美丽光辉的世界中去。
　　可是好几天来，我却只能守在它的外面，一直徘徊在灰暗的地带里不得其门而入。怎么，这不是我的世界吗？为什么它会拒绝我？那个完美的构想不是早就在我的头脑中酝酿好了吗？我已经看到了那个我所深爱的人正在朝我微笑呢。他就要回到我身边了。可他还是如同一个幻影，当我想要伸手去抓住他它时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像在梦里头一样。
　　梦？我不相信这是一场梦！确实，不知多少次我在梦中梦到过他，虽然从来也没有看清他的脸，但他所给予我的温暖感觉却是真真切切的。那股暖意一直都在我的心底里流淌，从不曾冷却，只有真实的生命才会发出这样的热量，他必定是真实存在的。
　　然而我却没有办法和他真实地走在一起，甚至都没法再去听听他的声音，握住他的手。难道既然已经离去，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吗？我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我抚摸着电脑屏幕，这是我和我的世界之间的窗口，从这里我可以窥视到我的希望所在。然而我的指尖只摸到了一个坚实的平面，像一堵墙一样，虽然看不见，却无情地将我阻挡在外。我相信文字是有魔力的东西，可以沟通人们的心灵，让灵魂交融。一旦我完成了它，这堵墙就会立刻消失。于是连续几天，我都坐在这里思忖着合适的语句。可是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就好像原来的那些文字已经具备了一种免疫能力，任何外来的不属于它们的杂质都会被消灭干净。我经过几番的冥思苦想，勉勉强强地打上几行字，最终总是被我又删除掉。
　　我依然只能在这个世界之外徘徊。继而我惊觉，原来自己依然被囚禁在黑漆漆的小房间里，依然像当年一样地孤独与无助。一切又都重新回到了原点——三年前的那个地方。
　　所不同的是，我的面前多了一个华美的骗局。
　　骗局！一个自己为自己编造的骗局，闪耀着炫目的光芒！一直都以为那是暗夜里的希望之光，引诱着我执著地追寻，到头来才发现，那不过是为了捕杀愚蠢的飞蛾的陷阱！我害怕得想要逃离，却早已无处可逃，因为我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

　　背叛与欺骗的念头再次袭上施晓曼的心头，她愤怒地敲打着键盘，在屏幕上留下了一长串毫无意义的字符，又或许，它们的含义就是绝望吧。
　　像是被对方看穿了心思，施晓曼再也无法容忍了，她抓起笔记本电脑，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屏幕上的亮光熄灭了。黑暗侵袭了房间。
　　施晓曼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墙角。她的嘴里噙满了泪水，心中的伤痛已经摧毁了她的意志，也耗尽了她的气力，只能无奈地任由那股熟悉的恐惧感从墙壁里渗出，从周遭的空气里挤压过来，爬上她的身体，贪婪地啃啮着。
　　“翻山越岭，希望无穷，想你想不停。 ”这个时候，动人的歌声从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响起，那是施晓曼的手机在响。“夜深人静，但你在哪里？天空依旧还是一样蓝蓝的……”歌声继续。她的灵魂随着歌声缓缓地跳起了舞，让这个黑暗房间里的压抑气氛荡起了一波涟漪。
　　施晓曼循着歌声转过头去，书桌上手机的屏幕闪烁着，好似幻境中的精灵在向她招手。她拂去了眼泪，从墙角里站了起来，却没有挪动脚步，只是默默地聆听着那歌声。
　　一个疑问在她心中颤动——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呢？

作者有话说

　　本节中施晓曼手机铃声引用的是由郑柏秋词曲，殷正洋演唱的《天空蓝蓝的》，为作者作为喜爱的歌曲之一，或许您也曾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