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夜秋 ...
-
漠漠山北角，小道弯弯曲曲。尽头处，一座古韵雅宅，娉婷于雾色氤氲，夜月相辉之中，本是世间难寻的桃源旷世。
纵使难寻，相安数十载，终有一朝亦逃不过兵马厮嚣的闯入。
那哭号漫天成片，惨烈绝然，交织着浓雾火光，直上星云，仿佛到的了天际，向神明诉着噩运与恐惧。
雅宅前，树木围成的火把绕成一块诺大的火笼，长长的一条队伍，哭哭啼啼，男女老少，一个接一个被士兵投进红舌里，化为一缕缕嘶嘶作响的青烟。身后不知是谁一声长叹，低眉，老泪打湿了白襟。叹一声，黄泉路上，一百零九只新鬼做伴相行，定吓坏了阎王爷。
“伏安，当真一百零九口，全齐了么？”领头的少年剑眉一挑，望着如地狱酷刑的惨景，冷冷轻问。
伏安赶紧弯下腰，窸窣翻开手中的名册，“回侯爷，钟离氏乱臣贼子已全部一网打尽，应该……”翻到最后一页时，伏安打住了嘴，眼珠子一瞪。
“怎么了？还差谁？”少年又问，因为有了几分好奇，声音难辨怒意。
“请侯爷息怒，就差两个，一个是府上的妾氏杜翠莲，另一个是钟离氏八岁的小女儿，钟离郁宁。”
“哦？”少年转过了头。
“卑职立刻去将她们寻出来。”伏安赶紧又低下身子。
“不用了。”少年一挥手，冷眸骤然凌亮，按紧了腰间的佩剑。
“伏安，你随我走一趟。”
——————
古宅内里最深的一个苑子里，没有种花，只栽了草。
整个大宅就只有这里才有这种草。
“娘，忘忧草真的能让人忘了忧愁吗？”女孩儿趴在窗台边，漂亮的瞳仁天真而忧悒。
妇人浅浅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宁儿不开心吗？”
“他们都被官兵抓走了，”孩子说着垂下了脑袋，“要不是娘带着宁儿躲在这间房里，宁儿和娘也会被抓走的。”
“别怕，宁儿。”妇人将她从窗台边抱下来，搂进颤动的怀中，孩子扬起下巴不安的望着她，她的嘴角却依然是抹宁静的微笑，伸出手掌来抚摸着孩子额角的软发。
“宁儿不会有事，娘会保护你……”
“娘，你看。”孩子指着窗外被火熏染的天，“好亮，夜晚要变成了白天了吗？”
“傻宁儿。”那凄苦终凝结成泪，湿了孩子的脸，“谁能有本事，让夜化为昼啊……”
夜，总是无穷无尽的。无论帝宫抑或是这世外桃源的钟离府。
说完她站起了身，从案头端了一碗放凉的药递到孩子嘴边。
“乖乖喝下去，等到宁儿醒来……一切噩梦都会成为过去。”
她抱着沉睡的孩子嗷嚎大哭起来，哭声绕着梁柱苑子盘旋，字字万金却空洞如风，无人承接这个真相。
无人……
你是帝女啊……怎堪就这么跟了我们枉下了地狱…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才收起了哭诉。
门被撞开，她望着那二人冷笑。
“大胆罪妇！竟敢躲藏在这里！！”伏安先发了话，少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径直走进去，拣了一处牡丹桌的位置，坐了下来。摸了摸中间那茶壶，温度是热的，顺手就翻开一个杯子，伏安见状赶紧跑过来，为他斟了满杯。
“敢问公公，奴家何罪之有？”妇人护着孩子，抬头反问。
“好大的狗胆……”
“诶，算了。”少年眯起眼睛打断伏安，妇人也瞧着他那张俊秀非凡的脸。
“杨靖冲……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她平静的说，这话几分欣赏几分讽刺。少年阁下茶杯，笑了笑，“你也不是一般的女子，纵使此刻有求于本王，仍然不肯轻易低头。只是……怪就怪，你嫁给了钟离昌。”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既然知道是命，为何还要逃？”
“奴家不是怕死，只是舍不得孩子。”
“所以你毒死了自己的女儿？”少年面色微变，注意到她身边空荡荡的药碗。
“宁儿只是睡了，至于还能不能醒来……要看侯爷的意思。”她吻了吻孩子的脸，跟着向他跪下来，俯身，一个响头磕在冰冷的青砖上，“侯爷！稚子无罪！求侯爷看在孩子年纪小的份上……放过她……”
沉默了一会。
少年又开口，“抱过来看看。”
妇人赶紧应声。
“倒是生的可爱。”他从她怀中接过熟睡的娃娃，眼中浮出缓缓的笑意，阴鸷而怜悯。
“放了她可以。”他抱着孩子重新坐了下来，妇人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只不过，你们钟离氏欠下的债，我要这孩子来还。怎么样？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他拔出剑，抵上了女孩纤细的颈项。
妇人闪过了错愕，张大眼来死死瞪着他，嘴唇咬出了血也没吐出半个字。
“你考虑清楚，我可以不把她扔进火里，一剑给她痛快，比起活下来，也许这样做比较舒服呢……”
她慢慢松开了牙齿，身体不再硬着而是变得瘫软，血顺着唇滴在了地上，眼神滞了下来，再无一点活人该有的光采。
“请侯爷……让宁儿活下来。”最后她还是这么说。
少年点点头，嘴角微扬起，似乎满意她这个选择。
她爬起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小袋东西塞到孩子的衣服里。
“是什么？”他皱眉，一个眼神，阻止了要冲过来的伏安。
“是忘忧草的种子。”望着女儿的脸她微笑着，泪爬满面，“请带到宁儿将来生活的地方。告诉她，无论过得有多苦多痛……也不要忘记希望。”
只要活着，就是希望。
他的眸中有了一瞬的幽柔。于是赶紧背过身。
“你，上路吧。”
“让我再看孩子一眼。”
“不必了。少些依恋，好早登极乐。”
血溅当场，以为她会死不瞑目，她的眼睛最后却慢慢合上了。
孩子的睡脸依然纯净的犹如窗外的无忧草，无忧，无愁，体验不到人世间所谓的生离死别。
只不过。
去是那一刹的光景，留，却是漫长又漫长的岁月。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夜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