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边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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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降临在燕云关外。
雪花落进昏暗的帐子里，好半天才化。看来帐子里和外头比起来也没有好多少。
一个将军打扮的人站在帐前徘徊许久。“郎将军，趁着现在没人赶紧进去吧。”门外的守卫不忍，偷偷放他进去。郎峤点点头，躬身进了帐子。帐子不大，地上只有一堆干草一盏灯，草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衣衫单薄，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冻僵了似的。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他睁眼瞥了一眼，随即又把眼睛闭上，一言不发。
“你服个软吧，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郎峤把披在身上的狐裘给那人盖上，嘴里絮絮叨叨：“我让军医来看看你吧。”
“不要。”
“诶你这个小孩，怎么不讲理？”郎峤站起来，差点撞翻一旁的饭碗和水壶。饭已经冻得能打人，水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就给你吃这个？”
“嗯。”
“琬琰，你就认个错，他们也早放了你，何苦在这里受罪！”郎峤又气又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怎么能认错？”沈瑛气急，一时牵动伤口，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郎峤借着灯光，慢慢拉开他的衣服，发现绷带上渗出的血已经干涸。沈瑛没有说话，这几天他一直想不明白，漫无边际的草原上哪里就多了一群骑兵，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把药吃了，我去找军医。”
沈瑛发着高烧，没精神搭理他。
郎峤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扶他起来喂药，但他还没动手，沈瑛就差点疼晕过去。
“你以为五十军棍是那么好受的。”沈瑛勉强坐起来，额上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唉，怎么下这么重的手。”郎峤嘴上不停，手也没闲着，他把药丸放进热水里，等融化了再一点点喂给沈瑛。“新来的督军不好惹，这几天再问你什么，你也别嘴硬了，知道吗？。”
“郎峤，我没有通敌。可是他们逼我。” 沈瑛把手抬起来给他看。
“他们还上夹棍？这可是私刑！”
沈瑛不置可否。私刑逼供，他没有通敌，为什么要承认？
“锦州不能再留，你还是走吧，回你的京城去。他们迟早要逼死你，你在这里一日，他们就不会放弃逼你认罪，如果你死了，什么罪名都会往你身上扣，到那时你就不是单枪匹马闯入敌营斩首的英雄，而是意气用事的废物。”郎峤做出一个封口的手势，“我相信你没有通敌，可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你离开了，他们说不定放松警惕就会露出马脚。达斡部还会再来，他们没有放弃。”
说罢他起身要走。
“郎峤。”
“怎么了？”郎峤以为他要什么，弯腰凑近他。
“帮我个忙。”沈瑛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郎峤点点头，给他盖好狐裘才走。
方才喂下去的药开始起效，身上似有暖流蔓延到手脚，伤口也不那么疼了。借着难得的暖意，沈瑛不自觉地陷入沉睡。直到守卫来叫他，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三天禁闭后，是督军再审的日子，沈瑛走出帐子的时候正好看见郎峤回头，他知道郎峤是来提醒他的。郎峤说得对，他必须回到京城，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督军、主帅分坐两侧主位，校书、提事站在一旁，郎峤等副将也在帐子里。
“属下沈瑛，拜见督军、主帅。”沈瑛单膝跪地，拱手道。没等督军开口，他又接着说：“属下违抗军令，自知罪无可恕，愿从此解甲，交还军印。”
斩钉截铁，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只有郎峤神色如常。
堂上督军杜如凯宦海沉浮多年，什么人精没见过，这一出属实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上下打量着沈瑛，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兵部会审么？”
“属下不敢，该领的罪罚一样不敢逃。属下实在不能堪当大任。”沈瑛顿首痛陈，“属下已经写好奏折，送进京城了。”
看样子，沈瑛去意已决。杜如凯没有想到他会出这一招：如果他走了，他们就没有办法逼他认下通敌的罪名；而且他已经写好奏折呈上，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他通敌，即便有督军弹劾，皇帝也不能将他发还兵部刑部会审。奏折现在只怕已经到了皇帝的桌上，沈瑛打了个时间差，哪怕再晚几天，他们的弹劾状送出去，沈瑛都不可能轻易离开锦州。杜如凯和杨惟义交换了个眼神，命沈瑛退下，改日再议。
再议也是逼供。沈瑛拒不认罪，他不承认自己出卖了夜袭的情报，不论怎么逼他，他都一口咬死。又僵持了一段时间，直到圣旨传来，允准沈瑛辞官，由郎峤代理统军职，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郎峤悄悄走进帐子。他叹了口气：“这瓶药你带走吧，回京路途遥远，怕你遭不住。”郎峤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沙盘上。“不争这一时，你想一两天就把他们掀翻，可能吗？你在锦州待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
沈瑛忍着疼，把衣服一件一件收拾好，收起赐服压在最下面。“我知道，多谢你。”
“他们就算弹劾你，也没有实质性证据，哪怕说你违抗军令，也比通敌轻多了。”
“郎大哥。”
“嗯？”
“晚上进城，我请你喝一杯吧。”
郎峤看着他的眼睛，好半天才应了一句“好”。
城里仍是一片萧条，许多民居都空了，只有几间酒肆还开着。沈瑛没有骑马，他浑身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所幸酒肆就在军营不远处，没走多久就到了。卖酒的小姑娘没见过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沈瑛虽然有些憔悴，但还是很好看。他没注意到身旁打量得几乎摩擦出火花的目光，却听见向他靠近的脚步声，抬起头一看，是郎峤来了。二人默不作声喝闷酒，谁也没有先说话。
充斥在二人之间的不只是离别的情绪。郎峤是沈瑛在锦州的得力干将，是他在屡次平乱中一手带上来的心腹。锦州、连州乃至幽云六州的水特别深，一般人很难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沈瑛一走，这里就剩下郎峤了。
沈瑛清了清嗓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少喝点。”
沈瑛抬眼一瞥，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知道你有心事。”郎峤微醺，有点没大没小起来。虽然他比沈瑛年纪大，但毕竟是沈瑛的手下，平日里很少这么没规矩。
“这里的人，谁没有心事呢？”
郎峤盯着沈瑛好久好久，半晌才吐出一句：“我说的是什么，你知道。回京城好好养伤，从长计议吧。”
“呼延绰死后，达斡部下一任首领很可能就是他的弟弟呼延默，他们还会卷土重来。你的担子不轻，我没法再带兵帮你了。”沈瑛抿了一口酒，他的手指疼得钻心，但浑身的伤一起发作，倒也分不出哪个更疼。
“有我在呢，你还不放心么？”郎峤微醺，杯子差点被带倒。“我知道，你斩杀呼延绰是为了沈小姐，对吧。”
沈瑛忽然停下了动作。半晌后他才点点头：“是。我就是为了我姐姐。”他看向远处城墙上的点点灯火，“我在边关出生入死守了五年，他们竟然要把我姐姐送去达斡部和亲。”
“如果沈小姐没有出事，呼延绰未必会借机进犯，结果竟那么巧，他还拿到了夜袭的情报。你能杀了他，真的是运气太好。”
郎峤话里有话，有人想借机除掉沈瑛。达斡部和南屿积怨已久，大战小战不断，首领呼延绰提出和亲本就匪夷所思，皇帝不仅答应了，还把入宫的沈才人、沈氏长女沈荃送去和亲。如果沈荃不是莫名其妙在路上被杀，呼延绰根本不会有理由再次进攻，偏偏那么巧，他还拿到了反攻的情报，一夜之间三千将士化为枯骨。
“是啊，如果不是他们放松警惕，我根本不可能杀了呼延绰。”这个“他们”既是达斡部，也是出卖情报的内奸。“郎大哥，敬你一杯，以后多保重。希望我们再见的时候，已经没有战争了。”
郎峤一饮而尽。
不知道谁在城墙下吹起笛子，那是燕云关的曲调。笛声绕梁不绝，勾勒出边关苦寒凄凉的模样。
京城的圣旨如期而至，带来了不好也不坏的消息。沈瑛即日回京，郎峤代统军一职。
沈瑛走的时候，郎峤在城头相送。此去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他们都说不清。
一行人走了快十天，遇上大雪，只好在离京城还有三天路程的衡州歇脚。他原想着再赶赶路，没想到还是得留在衡州。他恨极了这里，因为他的姐姐沈荃就在此地遭山匪劫杀，死在了和亲的路上。监事是个识相的，没有像以前一样在门口盯梢。
房里灯光昏暗，只有桌边点着一盏小灯，风吹得火光直跳，像是马上要熄灭了似的。沈瑛睡不安稳，他梦见呼延绰的大帐里，也是这样火光摇曳，夹杂着冰和血的味道。那将死的达斡部首领呼延绰揪着他的领子，血喷了他满脸，在他耳边如同厉鬼索命般低语：
“就算我死了，我千千万万的部族也会踏过察丹河。”
沈瑛猛地坐起来，痛苦地掐着眉心。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边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