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不达意》Journeyer

3、三

　　言欢看她这副呆了的样子，无奈一笑，指了指斜后方：“你要去哪？办公室？你走过了。”
　　她今天穿了件黑衬衫，领口没有扣，松松垮垮的露出一小片清晰的锁骨，可能是太热了，袖子十分随意地挽在小臂中间。还是素颜，头发扎了起来，几缕发丝落在脸侧，被阳光照成了金色。已经是下午，太阳被廊外的榕树遮了一半，另一半就斜斜打到她下半张脸上，给她偏冷的面容添上了点温暖的色彩。

　　余稚看着她不说话。

　　“…怎么了？”被她看得有点慌，言欢不知所措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我脸上有东西？”

　　“听说你离婚了。”余稚淡淡道。
　　言欢彻底懵了，没想到她这么突然，眼睛眨巴眨巴的还是缓不过来。

　　“晚上有空吗，我想吃那家川菜。”余稚继续攻击，抬脚往办公室走。

　　“诶你…”

　　“去吗？”余稚转身后退着走，明媚一笑。裙摆和长发随着转身的动作在空中散开，轻盈又垂坠。言欢觉得细碎的阳光也跟着她旋转，伴随着她身上氤氲的香气向她涌来。

　　只有说好。

　　距离言欢下班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余稚已经可以溜了。她关了电脑却没走，在等一个人。
　　今天课上她注意到了一个女孩，在画画的时候好几次抬头悄悄看她，并不是那种觉得你好看就偷偷看几眼的看法，而是犹豫和纠结。仿佛在说：我可以告诉你吗，你可以帮帮我吗？
　　余稚发现后一直尝试与她交流，并用眼神鼓励她，好不容易有些松动了，李思佳那一片闹起来，这姑娘又缩了起来。
　　3班今天最后一节是自习，她决定再去试一试。

　　余稚委托了今天带着物理卷子来办公室挨训的李思佳。
　　“你们班那个齐刘海，比较娇小的，很秀气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emmm有刘海很秀气…靠窗坐那个？不声不响那个？”
　　“对，我觉得她今天的画很好看，你帮我问问她能不能拿来给我仔细看看，好好传达李同学，别欺负人家。”
　　“您放心吧，我，护花使者。”

　　听到敲门声和细细的“余老师…”的时候，余稚差点维持不住她的淑女形象激动的跳起来。

　　谈心要去天台。
　　迎着夕阳和晚风，余稚看清了这个女孩的样子。干净的齐刘海和马尾辫，头发看上去细细软软的。鹅蛋脸，五官很秀气，睫毛长长的，如果眼神不那么躲闪应该是一双很灵动的眼睛。娇娇小小的一个姑娘罩着过大的校服外套，像缩在衣服里。

　　余稚带她靠在栏杆上，侧着头一笑：“谢谢你答应给我看你的画，林晴音。”
　　林晴音被这话勾起了好奇，抬起一直躲闪的眼睛看向她。
　　余稚将手随意搭在栏杆上，转过头：“天台是谈心的地方，你的画是你的秘密，作为交换我也会说一个我的秘密，我先说怎么样？”
　　林晴音露出探究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我应该大你7岁，其实差的也不多，校外你可以叫我学姐的。七年前我在这读书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天台，我觉得我们学校最漂亮的地方就是这。”
　　“我初中很普通，当时是全校少有几个考上青藤的，其实就是鸡头来当凤尾了嘛，但父母对我期望很高，我因为这个压力很大。”
　　余稚的笑容渐渐淡下去，露出陷入回忆的表情。

　　“我性格很不合群，当时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偏心理学一类的那种。你懂的吧，当时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喜欢追星、言情或者男孩，我在其中就显得很无趣。她们不爱跟我玩，我也不爱跟她们玩，然后我就经常逃自习课来天台看书，压力大到忍不下去的时候就来这大哭一场。”
　　她笑着指了指栏杆：“它被我的眼泪砸过不知道多少次。”

　　林晴音一动不动地看着余稚，眼眶慢慢泛红。
　　余稚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说不自卑其实是假的，我成绩真的很一般，长得也很一般，要是有你这么漂亮可能就不自卑啦。”
　　“我有时会想，这样普通的我，真的有必要存在吗？看着那些笑闹的男女同学们会想，我和他们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接受着一样的教育，沐浴着同一片阳光，我看见他们在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我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余稚飞快眨了一下眼睛赶走翻涌的情绪：“我的秘密说完啦，轮到你了。”

　　林晴音低着头，不让余稚看清她泛红流泪的眼睛，右手慢慢将画递出去。
　　余稚轻声道了声谢谢，将画接了过来。

　　是一副很简单的画，笔触也很稚嫩，湖边一幢小小的房子，烟囱里没有炊烟，小湖里有三三两两的游鱼，其中有一条最小的形单影只地游在最后头。

　　她在用十分简单直白的方式求助。很多孩子的困境并不难破解，但成人总觉得孩子大了，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其实没那么难，只是很多人不愿意或者无法对他人感同身受罢了，家人之间是天生的亲密关系，但心与心的距离可能隔得很远。

　　在我们平凡无奇的少女时代里，如果有个人倾诉和拥抱，那无数个迷茫无助的夜晚也许会不那么望不到边吧。

　　余稚张开双臂，将这个脆弱又坚强的小姑娘轻轻抱在怀里。
　　“你很棒，你是一个特别勇敢的女孩。”

　　在落日的余晖中，她纤细的双手穿过时空的缝隙，带着抚慰人心的温度轻轻拍在7年前那个来到天台也不敢放声哭出来的姑娘身上。
　　你也很棒，虽然你长大了依旧迷茫又妥协，但能拥有拥抱他人的力量就很不错。

　　等到言欢的时候夕阳即将落幕，余稚正靠在操场边的榕树下喝冰汽水，看到言欢拎着包瞧着她慢慢走来，走近了才看清她在笑。
　　“笑什么。”余稚站起身来，随意拍拍裙子。
　　言欢仿佛看不下去一样，将包往身上一挂，一只手将她掰转过身，一只手帮她拍裙子上的灰。
　　“都是老师了，还这么不注意形象。”

　　“孩子们都说余老师是他们见过最漂亮的老师，言老师你多注意形象就行了。”
　　“你比他们大几岁？管他们叫孩子。”
　　“你比我大几岁？你凭什么叫我小朋友！”
　　余稚斗起嘴来永远不服输，越讲越来劲，这会已经顾不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言欢默了一默，随后轻笑了一下：“走吧，小朋友。”

　　夕阳落幕，华灯初上，她头发散下来被晚风轻轻托起，带着淡淡的皂香走在前路。

　　余稚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留心她背影的那天。
　　也是夏天的傍晚，言欢走在前面没有看到晚一步出校的她，手插着口袋，齐肩的头发一晃一晃，忽然又张开双臂伸展了一下，像一束风铃草，在落日和晚风中摇曳生长。

　　那时余稚正为自己的心思感到困惑，回家的路上那个背影在她脑子里转啊转。

　　突然就想开了，原来我喜欢她，她是一个这样鲜活可爱的人，原来我喜欢上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