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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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可能是菜场昨天消了毒，今天这儿整个看着，都舒服整洁了不少。
她依旧包了饺子，快中午的时候，李林江来了。
这次他拿了两根香肠换饺子。
她本是不愿意收的，李林江没给她推脱的机会，放下就走了。
她晚上收摊回到家，见儿子蹲在破沙发上，家里的煤火也快熄了，冷高压锅在案板上，儿子根本没有煮饭。
她以为儿子不舒服，上前摸儿子的额头，儿子躲开了，她忽然记起今天儿子是要考试的。
“是不是今天没有考好？”
儿子没理她，漠视着前方。
“有志，你老实跟妈说是不是没有考好，是不是你学的不扎实？”
这些话她都是很严肃的说。因为在她心里，上学和考试，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儿子摇摇头，依旧不说话。
“你说话啊！”
她举起巴掌想打下去，却下不了手，又放下了。
看着儿子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心里像被人从里面拧了一把。
此刻，她突然感觉了到自己的弱小，她铆足了劲想给儿子顶起一片天来着，可是儿子究竟想要怎样的天，她却不知道。
现在儿子满脸落寞蹲在那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起身去了厨房，淘了米，架好锅，然后弄菜。
家里静静的，她呼吸变粗了些，豆大的眼泪噙在眼角。
她这些年来早出晚归累死累活，独自坚持着卖虾，就是想把他们的儿子养好养大，让儿子以后能有出息，以后不要再吃自己这样的苦。
好多细枝末节的事，从她脑海划过，日子好难啊。
她跟人借这三千块钱的时候，是跪在村长家门口半天求他做保，咬了手指盖了血手印才借到的。
她在下暴雨的凌晨去进虾子，水产集贸市场里，只有她一个女的在又背又扛······别人笑她，她可以不理，别人不理她，她可以去求。
儿子不理她，她只觉得好无力···心底泛起的难意，比跪着借钱还要不遑多让。
她突然回过神来，刀子擦着蒜一歪，差点就切到了手指。
不能想这些委屈的，这都是自己甘愿的，得赶快煮饭给儿子吃，他现在是长身体的年纪。她想着想着，那两滴泪还是没能流下来。
儿子恰在这时候转了个身，背对着妈妈。
他想起昨天辉辉爸说的那句话，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10、
“有志，吃饭了。”
她直了直腰，把锅端起来，将菜倒进碗里。
儿子拿了碗筷，默默的吃，就是不碰那些香肠片。
她看得心疼，夹了几片给儿子。
儿子哎呀一声，本想把香肠片扔在地上，犹豫一下，夹回了菜碗里。
她本想问两句，但是儿子的沉默，让她觉得自己像做错了事一般，不敢开口。
“妈！”儿子突然放下碗，说：“你回答我一件事！”
她赶紧点头，生怕错过了什么话。
“你说了会一直带着我，养我上学，是不是不会改变的！”
她用力的点点头，望着儿子，儿子也望着她。
“那，你说的不会嫁人，不会抛弃我，是不是真的？”儿子更加认真的问。
她犹豫的一下，旋即依旧是很用力的点头。
她不知道儿子为什么这样问，这明明都是她说过的话。
儿子似乎已经看到了她那抹犹豫，低着头默默的吃白饭。
“儿子，吃菜啊！”
她又要给儿子夹菜，儿子捧着碗，站起来，端得老高，将白米饭一股脑全扒进了嘴里，又将筷子和碗带走，急吼吼地放进了洗碗盆里。
她吃完，收起碗筷，把菜放在防蚊罩下面，洗碗去了。
儿子今天吃完饭没看书，坐在台灯下面发呆。
做母亲的不敢招惹儿子，只好也默默的穿着彩灯。
后来的一些日子，李林江偶尔来换饺子，看着眉头紧皱的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随便说两句客套话，就走了。
六月的某天，儿子突然说不想读高中了，她吓得当时就不知怎么办了。
她苦苦哀求也无用，儿子怎么都不说话，不回应。
她突然哭了，打了儿子，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话，说就算是死也要送儿子上高中，这辈子就儿子这么一个指望了。
儿子起初很坚决，后来也哭了，哭着哭着就说：妈妈，你别抛弃我，我想跟着你。
她抱住儿子，说：儿子，妈怎么会抛弃你呢，我已经为你抛弃了全部，怎么会再抛弃你呢。
儿子依旧恳请母亲不要抛弃他，哪怕他不上学了，出来做事养活母亲。
后来儿子又像平时一般，看书煮饭，和母亲依旧默契。
只是她想不通，儿子闹的那一场究竟是为什么，抛弃儿子？这个问题，这些年，儿子难道还不知道她的答案吗？
儿子的眼神，就和三年前，望着天上飞着的风筝，再看她时那种想要的样子。一模一样。
11、
这天，她进了货，交了租金，花光了身上现金。
偏偏是一上午都没有人来买虾，她便蹲坐着在虾池后面，串着彩灯。
中午的时候，儿子突然来了，她看到儿子很高兴也很不解。
儿子支支吾吾说要交二十块钱，她摸摸口袋正要掏，才发现口袋里面没钱，她想找旁人借，却发现平时说话多的那几个人，都正好不在。
“你明天交吧，我身上的钱今天用完了，这虾子还没有卖出钱来。”
儿子不语，也不愿离开。很为难的样子。
“必须今天交吗？”她看出来了。
儿子点点头。
“那我等下送到你们学校去。”她说。
“不要，你跟旁人借吧。”儿子有点急了。
“这里我认得的人都不在，我等下保证送去。”她以为儿子不放心，或者惦记着不舍得她多走那一趟路。
“哎呀。”儿子突然急了，说：“你借来给我，就是了。”
“我真的没有。”她说。
儿子一咬牙，说了句算了，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她本想问问儿子，但见儿子走远了，就作罢了。
心想着下午只要卖了虾子就去给儿子交钱。
一直到了四点，还是没有人卖虾，她急了，正准备找人借，这时候，李林江来了，问她有没有包饺子。
她摇摇头，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见她模样焦急，李林江觉得好奇就问她。“你怎么了？”
她心一横，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想找李林江借二十块钱，并保证明天就还给他。
李林江心想二十块钱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孩子交钱要紧，便说要借钱给她，还送她去学校，要不就快下课了。
她心想也是，就托了旁边的人看摊，跟李林江去了。
她是跑着从校门口到儿子班主任的办公室的。
把二十块钱拿出来才知道，这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收费，是儿子在一个月钱会考的时候，有两门课没及格，要拿初中毕业证，就得交二十块钱的补考费。
那一刻，她没觉得脸没有地方放，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又猛拧了她一把，这力道从来没这么大过，好像比当年得知丈夫死了，还来劲。
她慢慢的挪出了学校，李林江看到她的时候，她脸色苍白，平时眼睛里明亮的东西，一下子都没了。
李林江连忙走上前去扶她。这时从学校里跑出一个大男孩，猛地冲过来，推开母亲身边的李林江。
李林江一个趔踤，摔到在地上。
男孩一脸愤怒的看着母亲，母亲看到儿子过来了，心里的悲愤让她一下子又来了力气，抬手重重的一耳光扇在儿子脸上。
儿子一愣，说：“你为他打我！你说的话，原来全是骗人的，我以为是辉辉爸骗我的，原来是你骗我。”
她耳朵里像塞了棉絮，也没仔细听儿子说了什么，只觉得心里那团梗着的东西，让她恨也恨不得。
儿子转身就跑了，她也没追，也没喊，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子。
本来就没有放学，校门口的人很少，儿子跑的神态她看的清清楚楚。
12、
回到家，她发现儿子不在家，她的愤怒才渐渐被担心所代替。
她等到半夜，依旧不见儿子回来，第二日她连菜场都没有去，直接一大早在学校门口堵儿子。
儿子没有去上学，她去教室看了，没有人说知道。
她急了，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找儿子，跌跌撞撞的回到家里，不知道做什么。
家里安静得可怕，以前儿子不说话的时候，至少还能感觉有活人在里面呼吸。
她越想越怕，索性打开了电视，才发现，电视真的坏了。太久没看，不知道哪天起连图像都没有了。
她就坐在破沙发上面，看着冰冷的煤炉上边，架着一锅早已冷了的水。
到晚上的时候，有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进来了。
男人发现房子里没开灯，于是喊了一声，也没有人应，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应。
男人本想退出去，犹豫了一下，决定走进屋里，打开灯，等她回来。
好不容易摸到灯，发现她就躺在破沙发上，眼睛半睁着，直直看着前方。
“你儿子在我家里，我已经劝过了，他说想出去打工，我没同意。他又说想回老家。”男人说完这些才自我介绍。“我是他同学姜辉的爸爸。”
“我知道。”她认识他，他来买过几次虾。
“我也觉得有志不太懂事了，妈妈单了身这么多年，就算要结婚也不为错啊。”
他小声地说：“不过有志是好孩子，爱学习，他是太依赖你了，怕你抛下他。前些日子我看到你跟个男人一起在河边夜市吃饭，我开完笑回去就跟他说了，他当时的样子，把我都吓到了。”
“不过，昨天的事情，孩子是彻底伤心了。”
“我说完了，你赶快去洗把脸，早和孩子解释，要不，这学业荒废就可惜了。”
她赶紧起来，心里的路数突然间变得清楚了，她知道儿子为什么会沉默会跑掉了。
儿子一直不错的成绩，为什么连会考都不及格。
她经过棉纺厂宿舍内部道路时，常常也听人正在说闲话，她一直觉得活在世上被人背后议论，是难免的，是惯常的，怪不得别人。
她又是寡妇，她听得多，她不在乎，但有志不懂啊。
她赶快跟着辉辉爸回去了。辉辉说，有志刚刚已经走了，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回家了，可能···不知道。
她又慌了，赶快又回到了自己家里，儿子不在。
听辉辉爸说儿子想回老家。
她打开衣柜时候，发现儿子的一些衣服不见了，看来刚刚出去的时候，儿子回来过了，她站起来，发现床上摆着一张纸条。
她拿起来，看着看着就哭了。
然后又笑了。
13、
李林江在这天跑摩的时，发现一个孩子背影特别像她儿子有志，此时正在街上跑，后面跟了人像是在抓小偷。
他便骑车上去追着跟着，又不敢叫。
在拐进一个小巷子的时候，摩托急转弯后躲避不及，前轮从不知谁丢的半截砖头上面压过去，龙头失去的平衡，车就一下子带着人倒了。
李林江的大腿摁在那块砖上，倒了的摩托压在了李林江大腿上。
那个做偷儿的闻声孩子回了个头，继续跑。
李林江看清楚了，那不是她儿子。
李林江本想微笑，但是腿上的疼痛，让李林江额头上的汗直接滚下来。
李林江是伤筋动骨了，他也不想再开摩的了。做这行，总是要躲着交警拉客，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他常常会突然想起她，她曾经坐在身后。
李林江不知道她具体住哪栋哪户，去了菜场，发现那个摊位空着。
问旁边的人，旁边的女人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张口便是怒气满满：她那天下午跟个骑摩托的男人跑了，让我帮忙看着虾，就再也没回来，虾全死了，臭得要命，还是我收拾的。
李林江便再也不问。
正好菜场涨了租金后，原来她旁边卖鱼的那家不做了。
李林江便花了积蓄顶了那铺位，每天守在这里卖鱼。
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回来。
只要她还回来这里，他一定会一眼就看到她。
李林江看着那空的摊位，想起她坐着包饺子、穿彩灯和捋头发的样子。
就在那里，只是现在连那张矮凳都早已被别人拿去，只剩空落落的一小块地方。
还有那天，晚霞映在她脸上，她的脸映在他心上。
后来，来了个女人，在那白白的虾池里卖鱼丸。
有时候空闲会找旁边卖鱼老板李林江说说话，她说自己叫大梅。
李林江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呢。
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