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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德州屠夫(9) ...

  •   在座众人全都按捺着情绪,或认真或不屑地盯着齐岭的一举一动,心里多少都对他抱有轻视和质疑。
      有的人在下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不接纳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在这种情况下,明眼人都知道在座众人对齐岭发言内容的评价一定会从否定方面起头,他这个脸一定保不住,除非他真有那个能力把案件分析聊到天上去,让大家都无话可说,那不是人,那是神。
      在这种巨大的外界压力下,齐岭如若未闻般,面色不改地写着自己的字。
      “第一,凶手熟悉德州市大街小巷。”齐岭在白板上写着,一边说道。
      “他具备熟悉作案环境这个条件的同时,还兼具作案时间上的自由性,极有可能从事快递、送餐、送货、出租车等方面职业。”
      房间里聊天的声音稍微顿了顿,有些人在惊讶的同时慢慢地收起了原本不以为然的态度,他们也曾针对这个问题进行过讨论,但最终调查却一无所获。
      “第二,凶手对于血肉的迷恋。”
      齐岭解释道:“这种长期性的病态痴迷不会凭空产生,从意识形成、到压抑克制、再到猛烈爆发,其间一定有一个漫长的蛰伏期。在凶手决定犯罪之前,他只能依靠相似的替代来满足心理上日益膨胀的需求。”
      随着齐岭的阐述,房间里逐渐变得安静下来,到最后只剩下齐岭淡淡的说话声和写字时笔尖敲击在白板上的声音。
      “所以凶手会选择长期与血腥暴力有接触的工作,有较大可能会考虑屠夫、厨师、猪肉贩等职业。”
      “第三,越发频繁的作案。”齐岭看了眼在座众人。
      “一个人的消耗速度是有限的,按照凶手现在的作案频率和丢失的尸体部分已经远远超出个人食用量。本市范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传出任何遗失的尸体部分被人发现的消息,所以这些大量的人肉一定有合理的并不引人注目的处理渠道。”
      “在已知的推断中做交叉分析,就能得出我之前所说的结论。凶手很可能是从事销售和经营肉类食品的工作的单身男性,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最多不超过三十岁。外貌普通,体型瘦小,看起来精神状态不佳。平时打扮邋遢,个性偏僻不擅长交流,可能患有较为严重的口吃。曾经辍过学,在作案的这段时间里换工作次数频繁。与父母之间有强烈矛盾,目前一个人住。”
      齐岭说完上面的话,一顿,然后转头看向吴长青,道:“我说完了。”
      他从开始到结束神情一直很平静,尽管身处令人极不舒服的环境中,面对着极具压力的考验和打量,在他身上众人依旧感觉不到任何该有的情绪波动,只透着一股浓烈的淡漠和疏离感。
      在座众人都愣愣地看着齐岭全都没吭声,显然听得有些震惊,还没从他的逻辑中回过神来。
      这些新奇又缜密的推断震撼了当时已经步入穷途末路的专案组,无异于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破案大门,即使用“拯救”一词来形容都不为过。
      尽管他们仍对他抱有敌意,仍维持着表面的质疑态度,但实际上他的这些言论已经令他们心潮澎湃。
      吴长青清了清嗓子,这个时候必须得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于是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候,他终于抬起头对众人说了出了进门就准备说,却一直被堵着没有机会说的话:“大家先认识一下吧,这是研究犯罪心理学和犯罪侧写的齐岭,张老最得意的闭门弟子。”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和这个人。后来因为大家都好奇,老吴作为代表就去问他是怎么想出这些东西的,他就只回了老吴一句话——‘因为你们要我提供足以说服你们的理由。’”
      赵宏伟描述那个场景的时候并没有顾及自己身为老前辈的脸面和形象,把大家说话时的神态学了个唯妙唯俏,为了体现他个人想表达的思想情感,甚至附带了一些较为夸大的成分,逗得李清妍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赵宏伟自己却没有丝毫笑意,他勉强地附和扯动了一下嘴角,因为记忆的开始有多美好,后面发生的灾难就有多令人沉痛。
      李清妍心里知道实际上赵宏伟并没有对齐岭进行夸张的形容,他确实就是这么一个脱离周围环境的人,别人如何看待他评价他,对他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她认识齐岭三年多,在校园里算是最能与他说上话的人,但每次都是她主动上前跟他热络,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回应。
      所以李清妍实在是太能想象得出当时的场景,也太理解那些前辈们的感受,赵宏伟只消一说,她就像已经亲身看到了一样。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呢?”李清妍看着赵宏伟的表情,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逐渐收敛了笑容,问道。
      赵宏伟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这是人无意识的防备性动作,意味着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实际上他心里并不愿意说出口,但他还是讲它说了出来。
      就像尘封太久的文件档案需要有人拿出来在阳光下重新翻晒,不然就会逐渐腐烂,最终面目全非。
      “齐岭当时的推断很准确,我们确实顺藤摸瓜揪住了凶手的尾巴,但因为一些原因,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齐岭当年的分析推理确实令警方抓捕凶手的进程加快不少,完全符合犯罪侧写的人并不多,他们几乎已经准确锁定犯罪嫌疑人。
      但在正式出动逮捕的时候却意外发现犯罪嫌疑人已经辞职,租房退了,甚至连跟踪他的警察也把人给跟丢了。
      这时专案组才意识到他们之前高兴得太早了,但他们实在是想不通,明明犯罪嫌疑人一直毫无察觉,为何突然之间脱了网?
      更令人担忧的事仍在不断发生。
      食人魔脱网之后,他突然改变了作案间隔和作案手段,不再就地屠杀,而是采用绑架的方式猎获受害者,将其圈养虐待一段时间,然后再残忍地杀害。
      抛尸现场除了受害者的衣物饰品和带血的毛发和牙齿、指甲等不能食用的部分被凶手遗弃之外,没有残留任何其他的东西。
      与此同时,警局的人称他们受到过不同程度的跟踪,据被跟踪的人综合证言得知:跟踪者身穿着简单常见的衬衫牛仔裤,戴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鸭舌帽,另半张脸则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脖子上挂着单反照相机,身高接近一米八,看起来应该是个青年男性。
      在如此敏感的时刻,警方十分警觉地怀疑此人可能存在问题,于是将其拘留询问。
      跟踪者自称是大学生想拍摄警察日常生活工作作为摄影作业,偷拍只是为了不让照片里的场景显得太刻意,并且他感觉自己现在有些感冒。
      虽然这套说辞并没有让警察彻底释怀,但因为跟踪者并不符合食人魔侧写信息,且偷拍行为也算不上犯罪,警方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将其严厉地教育一顿,然后释放。
      齐岭却认为此人被审讯过程中逻辑清楚、条理清晰,做出跟踪这种不寻常且有违常理的举动一定存在更深层的原因,跟踪行为很可能是冲专案组而来,并且应与食人魔案件有所关联。
      但齐岭的这个警告在当时并没有引起众人的重视,因为之前与食人魔的接触中警方已经确认其并无同伙,加上其长期深居简出不喜欢与人交流,也没有任何交往密切的人。
      这个跟踪者虽然行为诡异,但与食人魔案件无关就不在他们专案组的管辖范围之内。
      于是在偷拍者被公安局释放之后,齐岭无可奈何之下只有单枪匹马地跟了上去,试图跟踪这个人进行调查。
      然而在此之后,齐岭就失踪了。
      当时警局对此事上下一片哗然,专案组人人都十分自责和懊丧。
      虽然齐岭极度内向,不喜欢与人接触,但他为人不错,经过一段时间交流磨合,专案组众人实际上已经有些接受这个想法独特的青年,并把他当成了同事、朋友。
      众人心里都清楚他在这个时候失踪,恐怕凶多吉少,但在找到齐岭被害的证据之前,谁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所有人都自我麻痹着催促自己疯狂扑身于案件之中。
      万幸的是他们已经锁定了凶手的外貌体态特征,通缉令已经贴到了大街小巷任何一个角落,齐岭失踪的四天后,警局忽然接到热心市民来电提供线索。
      专案组根据线索一路追查,终于在一个废弃仓库里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齐岭和食人魔,附近还残留着几具还未处理完毕的受害者破残的尸骸。

      “齐岭被送往医院的时候全身浴血,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整个人生命体征十分虚弱。经过医院检查,认定他有脱水、营养严重不良、失血过多、伤势过重等症状,认为在这四天里他遭受了绝食、绝水以及重度虐待。他身上有多处致命伤,数次陷入濒死,都被紧急抢救给救了回来。”赵宏伟道。
      “当时专案组的人轮班24小时在床边守着他,没人敢合眼,怕不经意间合一下眼他就永远离开我们了。”
      “当他坚强地从死亡边缘挺了过来,脱离危险期的时候,专案组的人终于集体在医院的座椅上睡了一个安稳觉。”赵宏伟摇了摇头,表情有些苦涩。
      男儿有泪不轻弹,回忆起往事他也只是嗓音有些干哑。
      “但我们大家都忽略了一件事,他的身体虽然脱离了危险期,但心理却没有。他醒后表现出了严重的自闭倾向,一个人盯着空气发呆什么都不肯说,甚至拒绝心理医生的治疗,这种完全自我封闭的状态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任何人都不理什么话都不说,除了眨眼外连动也不动一下,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是一个毫无知觉的植物人。”
      李清妍知道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齐岭的表现属于极度严重的情况,如果任由这种精神障碍继续恶化,那他这个人就彻底毁了。
      “食人魔只是重伤昏迷,但没有严重的生命危险。在后来对他的审讯中,他详细具体地交代了所有的犯罪经过,没有隐瞒也没有辩解,但提及齐岭的时候,他却对审讯员说,齐岭并不是他的猎物,绑架齐岭不是为了吃他。”
      赵宏伟握着筷子的手指紧紧收拢,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齐岭是要逮捕他的警察,所以他想让齐岭也变得跟他一样,他强迫齐岭喝人血,吃人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给齐岭任何食物和水,并且不断地折磨他虐待他,想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李清妍手里的筷子吧嗒一声摔落在地,但她对此毫无知觉,她震惊地看着赵宏伟,双眼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赵宏伟声音逐渐哽咽,因克制情绪而显得有些僵硬,但他依旧继续说着:“他说他唯一的失误就是太相信齐岭无法逃脱。”
      说着赵宏伟仰头深吸了口气,又扭过头暗地里调整着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和表情。
      “但有些问题食人魔却刻意避开没有回答,所以我们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齐岭会被他抓住,他是如何得知当时还没毕业的齐岭是专案组一员,以及齐岭在绝境之中是如何挣脱反击的。只有齐岭能解答我们这些疑惑,但他……”
      赵宏伟顿了顿。“在没有任何准确信息的情况下,我们在档案里对这些问题只能一笔带过。结案之后,张老就把他接回了学校,听说后来他的情况有所好转,逐渐克服障碍恢复了正常,于是当时我们向张老要了很久的人,张老却不肯放人,直到听说他已经毕业失联为止。”
      李清妍闻言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她终于了解到当年事情的真相,心脏却像是被一把铁锯迟缓地来回切割着。
      她取了张纸偷偷地擦了擦眼泪,等情绪稍微平复后,她才开口问道:“那个跟踪者你们去调查了吗?”
      赵宏伟也陷入了自己翻腾起伏的思绪中,并没有察觉到李清妍的狼狈,面色沉痛道:“调查过,但是没有丝毫线索,那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接受询问时说的名字和身份全是假的,查无此人。”
      赵宏伟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借此排解内心压抑的郁结。
      “整个专案组对此都十分自责,但是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忽然话头一转,对李清妍道:“既然齐岭现在回来了,我希望能跟他见一面。”
      李清妍心潮澎湃,湿润的眼眶仍有点微微泛红,她抬头看着赵宏伟,左手在外套口袋里,掌心紧紧地握着手机。
      “作为心理专业的人,在确认他目前的心里状况之前,我并不赞同你们贸然见面,令他回忆起之前那些不好的记忆,这很有可能给他的心理造成二次创伤并重新引发严重的心理疾病。”
      李清妍无意识地用力揉着手中柔软的餐巾纸,几乎把它揉成一团纸绒。
      “但他既然有勇气回到德州来,其实他也可能想要战胜过去战胜自己……”
      李清妍紧抿着嘴唇:“我希望你们都能从过去走出来,我或许……会帮你问问他。”
      赵宏伟沉着眉头道:“我尊重他的决定。我想他回德州市来,应该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都认识他,都知道他实际上比一般人都要坚韧得多。我觉得现在雨夜屠夫的案子……”
      突然一声手机铃声打断了赵宏伟接下来准备说的话。
      赵宏伟对李清妍说了声抱歉,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是马路,他所处的环境有些嘈杂,听起来像是在网吧里。
      “老赵,你给我的地址是个网吧。我赶到的时候跟老板聊过,从我接到电话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离开这里,你能确定是哪台机上的人吗?”
      “你先盯着,我给小宋打个电话。”赵宏伟挂了电话,火急火燎地给宋伟茂拨了过去。
      宋伟茂接起电话,他二话不说劈头盖脸问道:“你网络追踪的地址是个网吧,那个X用的到底是哪台机?”
      “赵队……不用去找X了。”宋伟茂声音干涩地说,显得有些踌躇和难为情。
      “怎么了?”赵宏伟皱起眉头问道。
      “那个X搜索到我的账号,给我发了个站内短信,说他已经到德州市了。我们如果想见他,用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来警察局。”宋伟茂自知搞砸了事,硬着头皮对赵宏伟道。
      赵宏伟的两道浓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他现在更加摸不清这个X到底想干什么了。
      他低头看着暗淡下去的手机屏幕,依稀可以看到上方天气预报的提示。
      他想,他看到过齐岭制造奇迹,也希望能看到有奇迹发生在齐岭身上,更希望他能把这种奇迹用他独一无二的方式展示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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