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未央》柴羽秀

9、第 9 章

　　如果说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不幸，那么总有另外一些人从小到大都平安喜乐。比如唐绍衡，又比如曹曦婷。
　　“妈！”曹曦婷梳洗停当，神清气爽地走向摆满丰盛早餐的餐桌。
　　“起来啦，婷婷。”曹妈妈一脸心疼地递给女儿一杯牛奶，“一大早又要去上班，你看看你，脸都瘦了！”
　　曹曦婷撒娇地做个鬼脸，“我的脸那么圆，瘦了不是更好 ！”
　　“做什么不好非要做医生，又脏又累的。”曹妈妈不满地摇摇头，“像你表姐坐办公楼不也挺好的。”
　　曹爸爸咳嗽一声放下手里的报纸，“你以前不就是做护士的，女儿还不是从小受你影响，你就随她去吧！”
　　曹妈妈白了老公一眼，嗔道，“我们以前那叫没办法，要生活要吃饭。要是有的选我才不想做护士。”
　　“是啊是啊！”曹曦婷强忍着笑坐下，“老妈的志愿是拍电影，做大明星！”
　　“臭丫头，笑什么笑！我又不是生下来就是老太婆的，不也是年轻过来的，不可以这么想吗？”曹妈妈严肃地用手敲敲桌子。
　　曹爸爸笑眯眯地看老婆一眼，认真对曹曦婷道：“说实话，你妈念书的时侯就是出了名的校花。她年轻时在照相馆拍的照片可不比那些明星差。”
　　“哦，那老爸你又是怎么把这么个大美女骗到手的呢？是不是要历经千辛万苦，打败排着队的竞争者啊？”
　　“这个嘛，”曹爸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嘿嘿，当然是因为你老爸我也不差。”
　　曹妈妈颇有醋意地接口道，“是啊是啊，三天两头有情书收嘛！”
　　“我们那只是……文学上的交流，”曹爸爸一边敷衍着老婆，一边还是面有得色地继续回忆自己的光辉岁月，“你爸我可不是靠脸吃饭的，我在大学是文学社的社长，大三就出版了第一本小说……”
　　“一毕业就进了出版社做编辑，到今年五十二岁为止一共写了十六本小说，还做到了出版社的社长。老爸，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要听你跟老妈的恋爱过程嘛！”曹曦婷无奈地一手托脸，一手抓起块老妈已经涂好花生酱的吐司来吃。
　　每次问起这对恩爱夫妻的恋爱史都是这个下场。如果是老妈专场呢，她就会满脸红云地开始一个个历数她从前的追求者；如果是老爸呢，就像现在这样，不停回忆他的从业生涯。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把恋爱故事告诉女儿？不过即使他们有心要说重点，在那之前，曹曦婷也早已昏昏欲睡了。
　　“呃，我只是想说明……”
　　“说明老妈是爱上你的才华么？”曹曦婷冲着一天到晚沉迷于偶像剧，对年轻帅哥如数家珍的老妈眨眨眼，摇头晃脑地笑起来，“原来我妈年轻时还是个爱才之人啊！”
　　说完又把脸凑向老爸些，低头一脸神秘地问：“爸爸，你确定我妈不是看上你长得帅才嫁给你的？”
　　“不要罗嗦了，快吃早饭，上班要迟到了。”曹妈妈半带娇嗔地打断女儿的疑问。
　　这又是曹家的一个奇景，年近半百的妈妈比起青春年华的女儿更显得娇憨可爱些。曹曦婷总是太过爽朗大方，丝毫没继承母亲的柔媚。
　　曹爸爸重新拿起报纸遮住半边脸，偷偷对女儿笑道：“无所谓，反正我也是看上你妈漂亮。”
　　曹曦婷夸张地叹口气，“那我就更可怜了。你们两个男的帅女的美，怎么就把我生得这么丑呢？”
　　“谁说的?”曹妈妈瞪起眼睛，“我女儿又漂亮又聪明，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哪里丑了？”
　　“婷婷，太过谦虚就是虚伪了。”曹爸爸也诚恳地帮腔。
　　曹曦婷嬉笑着岔开话题，心里却仍止不住一阵落寞。从小到大，几乎所有见到曹曦婷的人都会用赞美之词来夸她，她也一向对自己很有自信。类似这种自嘲的玩笑从来都是嘴上把戏，半点不会当真。可今天这么说的时候，曹曦婷心里竟真的有些不安。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最近却常常有莫名的危机感。

　　小的时候总是由爸爸开车接送，现在长大了，反而更多是由曹曦婷载老爸上下班。在出版社门口放下老爸后，总能在后视镜里看到那远不如从前高大的身影久久地站着，目送女儿的车子离开。这个时候，曹曦婷总不停自问，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想要有人关心自己，有这样慈爱的父母不就已经足够了，为何还会时常觉得寂寞。
　　曹曦婷尽量保持明朗的心情踏进医院，最近，就连上班也开始有倦怠感了。
　　做医生明明是从小到大的心愿，本来天真地以为永远会热情高涨，原来这么快就觉得累了。可是，至少暂时还不想让爸妈看出情绪的变化。当初不顾老妈的强烈反对，固执地考了医学院，虽然老妈到现在还是不喜欢自己做医生，可是就这么轻易放弃，难免同样会让他们失望。
　　只要坚持，坚持下去就好了！
　　曹曦婷鼓励着自己，迅速换上衣服陪同主任开始查房。
　　“43号床，男，何纪恺，21岁，车祸致……”曹曦婷仔细检查完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跟主任医生交流了几句，迅速写着查房记录。
　　这个何纪恺是唐绍衡负责做的手术，听说又是一起开快车造成的车祸。曹曦婷边摇头边在心中默叹，“年纪轻轻的，却这么不爱惜生命。”
　　“我最快什么时候能出院？”何纪恺虽然面无表情，声音却带着急切。
　　“你有多处骨折，包括肋骨、手臂以及腿骨，建议留院完善治疗一段时间。”曹曦婷面带微笑安慰着。
　　何纪恺听完忍不住皱眉，“待在这里跟坐牢有什么分别。”
　　“所以出院后开车可要当心点了。”曹曦婷觉得有义务对眼前年轻气盛的大男孩进行些正确的引导，“尤其是骑摩托车，真的很危险。”
　　何纪恺抿住嘴扭过头去。
　　一旁的金护士板起脸插嘴教训，“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好好养伤以后老了有你受的。”
　　仍旧睡眼惺忪瘫坐在一旁椅子里的颜炳文趁金护士不注意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引得几个小护士咯咯直笑。

　　“没想到这家医院美女还真不少，这个曹医生也不错，”颜炳文伸着懒腰调侃，顿了顿又补充，“不比昨天的护士姐姐差。”
　　何纪恺觉得无聊，闭上眼不去理他，想了想又补充，“把窗帘拉上。”
　　“一天到晚弄得黑漆漆的，大哥你是吸血鬼吗？”颜炳文嘴里嘟囔着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何纪恺昨晚几乎一夜没睡，此时倦意袭来。正打算睡一会儿，手机却响了起来。
　　“喂！”
　　“我是陈四海。”
　　何纪恺愣了愣，猛然想起之前的确答应了陈四海的邀约。
　　“听说你受伤了。”
　　“对。”何纪恺心中疑惑不定，他跟陈四海向来并无交情，即使是为了这次失约的事，照理说他也该联系陶大同，怎么会直接打电话过来？
　　“我已经很久没这么期待过一场比赛了，真是可惜。”陈四海颇为惋惜地感叹。
　　虽然一向独来独往，在这个圈子里根本没有朋友，也没奢望过会有人关心自己受伤的事，但听到陈四海这样的语气，何纪恺还是觉得有些刺耳。
　　陈四海不理会何纪恺的沉默，自顾自地补充，“如果你伤好之后还能出赛的话，不要忘了通知我。”
　　“多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我说过要跟你比，就一定要分个高下。”陈四海的声音还是毫无起伏，“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
　　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何纪恺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他早听说过陈四海对赛车已经到了几近痴狂的程度，眼里只有输赢。今天总算是见识了。
　　何纪恺肯飙车博命一是为了钱，二是觉得只要听着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就可以忘掉一切烦恼，这是开快车带给他的唯一乐趣。他追求速度，却从未把快过别人当作目标。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陈四海这种人。如果目的不是钱，赢了又如何，有意义吗？
　　“恺哥，谁啊！”颜炳文既好奇又有些担心。何纪恺几乎没有朋友，平常会打来的也只有通知他比赛的电话。照理说秃子陶是肯定不敢再打来的。但万一是他，钱的来历就不免要被拆穿了。
　　“陈四海。”
　　“那个黄金车手陈四海？”颜炳文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了，你们好像约好了昨天晚上私下跑两圈的。”
　　“嗯，”何纪恺点点头，不再说话。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不知道还要躺多久，即使伤好了也不知道手脚还能不能像以前那么灵活，哪谈得上去挑战头把交椅。
　　颜炳文松了口气，“难道秃子陶没告诉他你受伤了吗？”
　　“如果他没见过陶哥又怎么会有我的号码呢？”
　　“也对，”颜炳文点点头，“难道他这么够意思，特意打来问候你？”
　　何纪恺轻轻一笑，“差不多吧。“
　　颜炳文两眼放光，“江湖传闻这陈四海既傲又冷血，没想到这么讲义气。而且他出道以来从来没输过，看来我以后要把他当偶像了。”
　　“有这空不如多念点书啊！”何纪恺鄙视地看了一眼手机上陈四海的号码。
　　“恺哥，你就饶了我吧！”颜炳文夸张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榆木脑袋，何必讽刺我？不像你……”说到这里蓦地住了口。
　　“我没事了。你还是回去上班吧，”何纪恺似乎并不在意，“不要又丢了饭碗。”
　　颜炳文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放心啦，我预支了老板几个月的工资，他怎么舍得放我走。”
　　“为什么要预□□么多钱，”何纪恺皱起眉头，“难道是因为我受伤？”
　　颜炳文一愣，心中盘算起来。如果是平时，虽然明知恺哥不信也肯定要编个理由混过去。可是今天如果这么说的话，反而让他生疑，谁叫自己一不留意就说溜了嘴，没办法，只得实话实说了。
　　“我……前两个月摔坏了阿亮的车。”
　　“那你怎么没告诉我？”
　　“怕挨骂咯！你说过几次不能借车，免得出了事连累别人。”
　　何纪恺半信半疑地责怪道，“原来你还记得。那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有什么事都要找我，我会帮你解决。谁叫你去问修车厂借钱的！”
　　颜炳文尴尬地打着哈哈，“恺哥，我下次不敢了。你快休息吧，多睡觉伤才好得快。借都借了，我等会儿就去上班，尽快还清总行了吧。”
　　“看来我有一段时间不能赚钱了，住在这鬼地方还要花销，”何纪恺忍不住担心。“钱真的够用吗？”
　　“放心吧！”颜炳文拍拍胸脯，做出认真的表情，“你还信不过我吗？”
　　“就是因为是你才信不过！”
　　颜炳文嘴上“切”了一声，心中却忐忑：如果恺哥知道这钱是谁的，又是怎么来的，还肯安心躺在病床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