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之上》姜ang

4、第 4 章

　　那人听见动静转过来头，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清俊的眼睛。胡安璟认识他，曾经的学校之光，如今钉在耻辱柱上的人——高三盛茗。
　　盛茗轻飘飘看了一眼又转回头，一言不发。

　　胡安璟习惯性地找个最中心的地方坐下，一双长腿垂在外面晃悠，离盛茗约有一米远，盛茗坐在阴影处，看不太清模样。
　　安静地相处不到五分钟，胡安璟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你……”

　　话没说出来，又陷入平寂中。
　　这人怎么不问问，弄得怪尴尬的，他心里默默吐槽。

　　到底是说出来了：“你怎么坐这儿？”
　　重音放在“这”。

　　难得盛茗被骂了两年，还很有礼貌，或许这就是教养：“清静。”
　　胡安璟默了一下，“……确实。”
　　天台上只有微微的风声，是城市里少有的清静。

　　“你呢？”

　　胡安璟被问得一愣，结结巴巴搭上话：“我、我看，风景。”

　　太羞耻了……
　　这要怎么说？说我身为世界新光，因为拯救人类女性、教训社会人渣被惩罚，于是要祭天献礼，以生命为代价唤醒这些愚蠢人类的良知？？

　　“挺好。”

　　胡安璟讪笑，没话找话：“是……你经常来？”

　　盛茗没回答，又或者声音被贪婪的风悄悄卷走，传不到他耳朵里。
　　不过胡安璟没在意，他望向远处，脚下黄色的灯光相连，汇成一条弯曲又平直的线，矛盾又和谐。

　　胡安璟不由轻声问道：“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风从他的方向来，盛茗听到的声音被风扰乱，风偷不走，就混入其中张牙舞爪。
　　少年人的嗓音青稚又暗哑，好听到风都不舍得轻易放开，偷偷珍藏起来。

　　盛茗的眼神停留在奔流不息的车流上，那一个个甲壳虫大的小车子。

　　“喜欢，也不喜欢。”

　　胡安璟笑了，声音带着随意：“这算什么回答？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盛茗的短发在风中杂乱，恍惚也有种凌乱的随意美，主要是人好看，气质好。

　　“其实你也一样，喜欢也不喜欢。”
　　“人类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你要更清楚一些，不是吗？”

　　胡安璟没说话，盛茗也停住了，风呜呜地叫嚣不满。
　　从某种程度来说，两人的本质一样，少年天才，自视甚高，然则也天妒英才，也就是所谓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了。
　　只不过胡安璟比盛茗多了一身铮铮傲骨，更为张扬得意，肆无忌惮，而盛茗向来一副心淡如水，无波无澜的模样，举止有礼，像戴着个清冷的面具，血液里是淡漠的傲。
　　同性相斥，却又因那些对方的特质而有着绝对的相互吸引力。

　　一样，也不一样；
　　喜欢，也不喜欢。

　　他们在风中享受宁静，看世界一角的喧华。

　　盛茗一年也说不了多少话，今天忽然打开话匣子了，有了倾诉欲。
　　他接着道：“人类是矛盾体，人类创造的社会是矛盾体，人类生存的世界也是矛盾体。”

　　胡安璟接过话：“他们对天才优待，又处处排挤。”
　　“人类社会赞扬天才，又摧毁天才。”
　　就像那个女生，身上的伤口或许可以愈合，那心上的呢？
　　平常人聚集成自己的小团体，将天才排除在外，形成一层很薄但又无法打破的屏障，天才是孤独的，在起初也是渴望温暖的，于是他们学会隐藏，隐藏起自己不同于常人的一面，以免当成异类。

　　所以，恶狼伪装成绵羊，表演时间一长，失去了尖牙和利爪，自己也分不清是狼是羊，潜移默化下主动成为温顺的小狼。
　　天才融入人群，选择磨平棱角，以假乱真，最终成了真。
　　天才的抹杀过程，不外如是。

　　盛茗伸出一只手，悬在半空，摊平，掌心命运线的纹理交叉。
　　“有人满心赞誉，就有人心生憎嫉。”
　　“与常人不同，在他们眼中，就是一种错误。”
　　他缓缓拳起手，再松开，顺着重力落下。
　　“他们认为，世界应止步不前，人类应甘于平庸。”
　　“我们打破桎梏，就是特立独行，打破现有平衡，就是惹事生非，就是不想让他们安稳度日。”

　　胡安璟忽然笑起来，丹凤眼尾沁出一滴生理性盐水，中二少年的笑声里透出不甘和嘲讽。
　　“那该如何，认命？”

　　“不。”盛茗声线平稳，却异常坚定。“应该继续打破，引导世界前行，从各方面碾压他们，摧毁他们自以为是的自信心。”
　　“到那时，无论他们如何针对，你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无坚不摧，无人可挡。”

　　胡安璟转眸看他，带着几分期望：“那可以再次遇到你吗？”
　　“……世界之巅，万人之上。”

　　“估计不行。”
　　盛茗回视他，藏在口罩下的嘴角悄悄扬起。
　　“我要冲出地球，漫行宇宙，不为人知的奥秘才是我的归属。”

　　“……”

　　“那是见不着了，我可得留地球上，观赏那群人内里嫉恨，外表谄媚的漂亮样子。”
　　胡安璟一脸无奈地耸耸肩，卧蚕笑得突兀。

　　“表里不一，啧，多好玩。”

　　星空下，天台上，脚下繁灯连汇，城市喧嚣，头顶繁星棋布，皓月高悬。
　　少年一白一黑两抹身影，伸手可摘星，抬头可诉月。

　　“那你漫行宇宙，不得给我带点特产？”
　　“你要什么，彗星撞地球？”
　　“……”

　　……

　　胡安璟回过神，奇观还在，回忆了那么多事实际却是刚过了几秒钟。
　　这人倒是好看，气质与盛茗少说七分相似，只是他更冷些。
　　模样呢，盛茗与胡安璟见过好几次面，却没有一次真正看清他的脸，盛茗一天到晚戴着口罩，唯有那双眼睛相对看的清楚，但也在岁月的长河里渐渐模糊不清。
　　盛茗要真长这样，不戴口罩的话，全校小姑娘估计都得一哄而上，黑历史算什么？
　　颜值在前，可一切不顾。

　　“哥，真好看……呜呜，可惜妈咪和老教授看不见了，哇……”
　　时桔看了没多久，觉得也就那，扁起嘴又要哭起来，为了保持形象，还想往他怀里埋。
　　胡安璟一手揪住她的后衣领，另一只手在她刚被水洗过的洁净眼睛懵懂注视下，捏住她的嘴唇。
　　漂亮时尚的小姑娘顿时进化成了小鸭子。
　　胡安璟冷漠无情：“得，别哭了。”

　　*

　　甲板上的人们渐渐回归平静，那老大哥又连着广播要求大家进舱。
　　世界末日来了，作为仅存的人类，他们理应承担起整个世界的责任，延续生命的使命，老大哥嘟嘟啦啦说了一大堆，大体也就这意思。

　　中舱比甲板要更大，里面排满了桌椅，最尽头有个高桌，桌前坐了一排中年人，一个比一个长得有特点。
　　从左到右发量越来越稀疏，到最右边那个都能数清有多少根儿了，花白的几根头发挂上面，配着阴沉沉的脸色，滑稽又瘆人。
　　人们鱼贯而入，走的平稳谦让又隐隐显出几分焦虑来。

　　最左边的男人摸了摸话筒，一清嗓子，神情忧伤：“同胞们，今天无疑是个悲伤的日子，令人心痛的日子。我们伟大的……”
　　这令人熟悉且窒息的声音，正是来自广播老大哥的。
　　胡安璟随便选了个座，不靠前不靠后不突兀，听见这音儿就犯心慌，实在是他每次说话的时候都没好事发生，声色还不咋耐听。

　　老大哥巴拉巴拉讲了许久，赞美伟大的祖国，赞美伟大的领导人，又开始宣扬自己以及其他两位在舰科研者的贡献，听的人昏昏欲睡。
　　所以说，天下的演讲词都千篇一律。
　　老大哥叫茹词，将近五十岁，是右舱设计者，笑眯眯地看着颇为和善，往右的妇人叫荀兰，左舱设计者，五十一岁，再往右的男人瞧着也就三十多岁，实则也三十九，是个官方委派调研的政员，叫钟寅。
　　最右边的是剩下那个科研者，贵姓魏，名壬，五十六岁，嘴角下拉，眼角下垂，满脸褶子，最老最秃最阴沉。
　　茹词喝口水润润嗓子：“以上都是过去的辉煌，不值一提，现在我们说说未来的规划。”

　　“……”
　　不值一提，你吧啦那么久？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生存。但这并不难啊，大家可以看到这艘科学巨舰，我们的“新光号”上有当前最先进的技术，还储存着地球原有植物种子一百多种，具有隔离高温的超能材料，转化太阳能的储存板，以及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大厅里的人们激动起来，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活着，多么美好的词汇呀。

　　高台上的四个人也露出笑容。
　　“资源，只要拥有资源，我们就可以生存！”
　　茹词拔高声音，发颤的尾音极度渲染空气中的兴奋因子。

　　“太阳在，我们就可以拥有取之无尽的能源。众所周知，太阳是恒星，目前正处于稳定的壮年期，至少可以再存在五十亿年，也就是说，同胞们，我们可以一直拥有能源，在巨舰上生存啊！”
　　台下响起阵阵抑制兴奋的倒吸气声。

　　“在本月内，我们将与大家一起建立初步生存同盟，明确分工，互帮互助，并将匀速前往北极探求末日来临的原因，警醒后人。”
　　“当然！这只是我们商议的结果，最后还要看大家，下面不同意的人请举手，发表意见。”
　　鸦雀无声，也没有人举起手。
　　茹词描绘的未来，画的大饼，完全吸引了人们，这其实也与末日前的节奏一样。
　　但在他人毁灭，条件恶劣的状况下就显得极为诱人，在世界末日来临后，人们能够很好的生存下去。

　　……不诱人吗？

作者有话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生于忧患，死于安乐_《孟子》 (先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