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占鹊巢》哲衷荒诞

29、第 29 章

　　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疯子，道德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最后的遮羞布，而有些人甚至连最后的遮羞布也不要。刻板印象也一样，就算你不是这样的人，他们也会自动给你打上标签。

　　“我说最后一遍，我什么都没偷！”

　　高一那年，何复然被同班的一群男生陷害偷东西，就因为那时他天天晚上放学迟迟不走，还呆在教室里玩吉他。某一天，他一如既往呆在教室里，想不到这就让那群人找到把柄。面对一众人，就算是被诬陷，何复然也从没怕过。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平时在学校的风评并不好，爱玩爱闹，天天跟着外校生混，课余时间只喜欢搞音乐也不学习，这些在老师家长眼中，就是不务正业的坏学生。可是难道就因为平时不是个乖学生，就活该被安上一堆罪名？何复然并不在乎大众怎么看待自己，但这不代表其他人就可以趁机污蔑陷害他，甚至肆意给他打上其他奇奇怪怪的标签。

　　但因为那天何复然出现在那地方实在太可疑，很多不知道该怎么站队的学生也不自觉怀疑何复然。就在当快要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时候，唯一肯站出来的竟然是程青泉。何复然也懵了，毕竟两人关系差得有目共睹，程青泉不趁机落井下石也算是奇迹了。能抛开一切恩怨，做到真正对事不对人的态度，说实话没多少人做到。

　　程青泉说不应该只看一个人的外表，就断定他会做这样的事。即使何复然平常品行看似不太好，并且事发当天确实在教室里，但这也完全不能成为他偷东西的证据。这番话一出，让本想随便应付的老师也只好在压力下认真调查此事。

　　结果当然就是找不到何复然的所谓犯案证据。事情水落石出后，程青泉也没有趁着帮了何复然的大忙，而在他面前邀功。但何复然却因为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这么多年来，何复然因为程思思的缘故，一直憎恨着程青泉。对事不对人，不要把仇恨转移到无辜的局外人身上，这种道理谁都懂，但又有多少个人能够理智地做到？何复然承认自己并不是什么伟光正的人物，他心胸狭窄，记仇又爱报复，谁让他不幸，他就把那个人一并拉下地狱。从小到大，他所灌输到的观念，都不是什么以德报怨，什么君子之道。去谅解导致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又有谁可以体恤他这个受害者？说他极端偏激也好，祸及无辜也好，反正他就是无法做到。

　　可程青泉却做到了。

　　心里一直有这种奇怪的声音。何复然怎么会允许自己内心深处对仇人的认同？自此之后，除了一如既往的不屑和嘲讽，何复然对那个人多了以前没有的好奇。有空就跟踪他，观察他，慢慢开始想更了解他内心的想法。就连弹着最爱的吉他，也会不自觉想到他的一举一动，何复然也搞不懂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整个思绪都被程青泉占据着。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医院很安静，除了微弱的呼吸外，基本没有丝毫声响。程青泉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那微长的睫毛随着身体的起伏而轻颤。他的脑袋已经包扎好了纱布，虽然依旧是苍白的脸色，但比刚进来的时候要好很多，至少现在还有气息。坐在床边的何复然眉头紧皱，双手轻握着程青泉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

　　刚才在乱战中，程青泉想也没想直接就为了何复然挡下了一击。花瓶砸中额头，血流了不少，何复然吓得差点就哭出来，后来送医院后发现只是轻微擦伤，才让他的心得以平静。

　　握着的手不自觉加重力度，何复然低着头，嘴角扯出一丝难堪的笑容。

　　一个月前，他是疯了才会做出把人囚禁这么荒唐的行为。如果没有那个时候的冲动，大概也不会有今天的事。但何复然实在别无选择。他一直都觉得，程青泉之所以肯跟他在一起，其实只是为了“赎罪”。

　　自踏进他们家门开始，那家伙就因为程思思的缘故，一直表现得异常卑微。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何复然其实都看在眼里。那个时候，何复然无论怎样欺负玩弄他，他都不敢有何怨言。渐渐地，何复然做的事也越来越过火。强迫性的行为，言语上的羞辱，一次比一次过分。

　　后来何复然陷进去了，被自己所引以为傲的报复反过来摆了一道。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占据着上风，是上位者的姿态。但时间久了他就知道，似乎自己才是被对方牵制的那个。

　　无论我怎样对你，你都不会用同样的方式报复我。为什么？高中时强迫你做的事，为什么不反抗我？回国后发生的种种，为什么不拒绝我？难道连刚才挡下的那击，也不过是为了还清父母那一辈所谓的“债”？如果是这样，你这辈子的债都不可能还清！

　　何复然不需要程青泉这种所谓的“赎罪”，他不需要。他要的不是这个。

　　“你是在折磨我吗？还是说这其实就是你一直以来蓄谋已久的报复？”

　　说出口的时候，何复然也觉得搞笑。但事实偏偏就是如此讽刺。那个被他一直恶言相对的男人，从小到大又是被欺负又是被羞辱，这怎么可能真的爱上自己？就连那么自信的何复然都说不出口，对方会爱他这样的话。何复然知道程青泉对他的百依百顺，也只不过是因为内心的愧疚。那根本算不上爱。

　　天边拂晓，微亮，清晨的空气中带着丝丝的凉意。病房的窗没关上，风吹进来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一缕阳光照射进来，落到床铺上。用手拨了拨程青泉的刘海，何复然站起身给对方盖好了被子。

　　“医生说他躺会儿就没事，大概很快就会醒，你也不用太担心吧。”

　　刚进门，唐锋就看到何复然把病房里的窗户关上。发现对方完全对自己的话没反应，唐锋清了清嗓子又补充了一句。

　　“先歇会儿吧，一晚没睡也够呛的。”

　　“我没事。”

　　回到病床前，何复然看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程青泉，然后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你去哪？”

　　不知怎么的，唐锋觉得对方并不像是会乖乖听话回去睡觉的样子。果不其然，何复然只是回头冲着他笑了笑，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病房。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扶着床沿坐起身来。程青泉揉了揉脑袋，虽然有点晕乎乎的，但感觉好了不少，昨晚上砸到的地方似乎并没有很严重。

　　环顾四周，病房内没有任何人，程青泉穿上放在旁边的外套后便慢慢下了床。出了门，到了走廊上，这时候不远处有个护士小姐往这边走了过来。

　　“你就是502病房的程青泉吧？”护士貌似认得眼前的人，还没等程青泉回答她就着急地继续道，“你头伤应该没大碍吧，赶紧跟我来，你妈妈可能撑不下去了。”

　　“什么？”

　　一听到程思思出现问题，程青泉瞬间就从刚才迷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跟着护士搭上了电梯，去到熟悉的病房后，程青泉紧张地跑了过去。

　　“妈！”

　　半跪在程思思的床前，程青泉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青泉……”程思思艰难地撑开眼皮，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能开口说话，“从小就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这个做妈妈的真的一点都不称职……”

　　“够了妈，你休息休息，别再说话了！”

　　“不……我再不说怕不是真的没机会跟你聊会儿了……”扯了扯嘴角，程思思露出了少见的难堪，“你说人啊……是不是都会在死之前才会释然。”

　　看着那憔悴的脸庞，程青泉不忍心地握紧了程思思的手。

　　“我知道自己以前的确做了不少亏心事，得罪了很多人，也让自己糟了不少报应……”

　　回忆就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闪过，像是看到了什么，程思思笑得十分无奈。

　　“我也没想过自己能得到谁的原谅，不过，最后我还是想多看你两眼，青泉。”

　　程思思摸了摸程青泉的脸。

　　“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血浓于水，永不会变。这么多年来，我只会怨天怨地，什么都非要争个输赢，但却什么都得不到……明明你只能依赖我，但我却没有想过给你幸福，是妈妈对不起你……”

　　“够了……别说了。”

　　程青泉不想听这些煽情的话语。他以前的确是恨过他的妈妈，无论是受到的教育，还是社会风气的影响，他也知道程思思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值得同情。就是因为她的存在，让自己遭受了十多年来的白眼。在外界毫不留情的口舌下，他变得自卑又敏感，懦弱又爱逃避。过低的自我评价，在抑郁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自杀。道德与感情，程青泉一直在恨与无奈之间徘徊。他无法完全痛恨一个爱着自己的人，即使那个人多次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多次伤害了他，他都无法完全和爱着自己的人彻底决裂。

　　“我存下的那些钱虽然不多，是你出来工作后每个月给我的，我都帮你存起来了。还有我的一点小积蓄，也够了吧？”抹去程青泉眼角的泪珠，程思思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双唇，“我知道我死后，何复然那混小子绝对会把你赶走，甚至是加倍报复你，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绝对能够应付他……”

　　程青泉哽咽着，就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程思思比他快一步。

　　“我也没想过要你原谅我，不过，我还是觉得我欠了你一声抱歉，青泉。”盯着天花板，程思思慢慢合上了眼睛，“对不起……”

　　“妈！妈……”

　　程思思合上眼的瞬间，程青泉终究还是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病房内回荡着那凄惨的哭声，站在一旁的医生和护士摇了摇头，也不忍心看下去。

　　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程青泉还没从刚才的伤心中走出来。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鞋子，脑袋空空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慢慢靠近，停在了程青泉的位置前。

　　“唐锋？”

　　程青泉抬起头，就看到唐锋站在自己面前。

　　“你还好吧。”

　　程青泉点了点头，视线重新放回了地板上，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理会任何人或事。

　　“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而且我也没资格开口，不过……”

　　唐锋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当看到此刻程青泉那一脸脆弱无助的模样时，心中的不甘一拥而上。

　　“我是想说……以后你能不能放过何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