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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I.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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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中石器时代
地点:荒漠边缘
【无论他们许下什么愿,这些愿望,我皆应允……】
【无论他们选择什么道,这些道路,皆我之道……】
【无论他们由何方起步,这些方向,皆通向我……】
黑色的神庙在阳光下反射出耀阳的光,它凝望着远处的荒漠,也凝望着趴伏在自己跟前的人类——那是一群身披兽皮、蓬头垢面的土著,他们围成一圈,口中念念有词,以一种奇怪的声调不断重复着三句同样的咒语。
祖先说,这是神离开旧世前,留在他们耳畔的低吟;
祭司说,这是神悟出真谛后,烙在他们心头的暗号;
土著们坚信,这是神与人类的约定。每个月圆之夜,只要怀着诚意在神庙前唱响这三言咒,神便会满足他们的愿望,指引他们的道路,并把他们纳入自己,赐予他们极乐。
对土著们而言,表达诚意的方式简单又直接,那就是按照神的要求,用祭品填满神庙的祭坛。每一次献祭前,祭司会进行占卜,神会通过卦象告诉人们,它需要多少祭品。神体恤人类,所以每一次,它提出的数量都刚刚好,既不会让土著们轻易达到,又不会超出整个部落的能力范围。粘稠的黑油、松脆的焦石和纯净的水,这些是神最钟爱的祭品。当然,如果找不到这些,那也没关系,神并不挑剔,什么都可以当做祭品。
就比如此刻,堆在祭坛里的祭品五花八门,除了黑油、焦石和水,还有金属矿石、植物种子、肉干兽皮,甚至还有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活野猪。
祭坛下面,画着花脸的祭司双目紧闭,半跪着地扭动身体,带头吟诵咒语。其余人则在其身后双膝跪地,效仿着祭司的神态,伸展手臂搭在彼此的肩膀上。他们跟随祭司的频率一同扭动,如潮水,似海浪。每个土著都仿佛变成了一个神经元,共同连接起这个部落的神经系统。伴随着循环不断的吟唱声,某种神经递质开始在场令人震撼的集体律动中传递,从领头的祭司开始,人们的脸上升腾起一副满足的表情,欢愉感洋溢在每一个闭目凝神的土著脸上——这便是神赐的极乐。
当所有土著都沉醉于冥想状态里时,有一个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准确地说,应该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合上双眼,也没有念响咒语。
这个女孩,她叫咩咩。
咩咩的目光一直落在祭坛上,那里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已经开启,祭坛地下的石砖开始转动,正将祭品一件件地送往洞口里面,排在祭品队伍最后的野猪笼子也在缓缓地向洞口靠拢。女孩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她非常关心那只野猪的安危。显然,她对那只猪寄托了非同一般的依恋,这是一种原始人不该产生的情感。
“猪猪……”咩咩很纠结,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起第一次见到猪猪时,阿鸭姐姐捧着它给自己看,它的小鼻子在自己手心上拱来拱去的感觉。她也记得当阿鸭姐姐被野蛮部落掳走后,自己万念俱灰,半夜里手脚冰冷得几乎死掉时,只有猪猪依偎在身旁为自己取暖的温度。
阿鸭姐姐死后,咩咩就只有猪猪了。
她把猪猪养大,却从没有动过要杀它或吃它的念头。且不说后来,每次和猪猪一起去荒漠里寻找祭品,它总能从沙砾里翻出黑油和焦石。哪怕它什么也做不了,咩咩也不想它死掉。
但其他土著无法理解咩咩的想法,就连最能洞察人心的祭司也不能。
猪,就是猪。就应该抓住就杀掉,杀完就吃掉。之所以会放任咩咩将它养大,完全是看在死去的阿鸭的面子上。如今恰巧因为本月的祭品不够,这只猪有幸被当作祭品献给神,已经是无上荣耀了。
在所有土著看来,这都是一只猪,所能拥有的最佳归宿。
唯独咩咩想不明白,她望着庄严肃穆的神庙,又看向在笼子里哀嚎的猪猪。神真的需要这样的献祭吗?
咩咩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究竟应该顺从部落献祭猪猪?还是应该顺从内心救下猪猪?这两种做法好像都对,又好像都不对。她询问神,可神没有回应。于是她模仿祭司的样子,扔起一块扁平的石头进行占卜,可石头却笔直地插在沙地上,既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
神这是什么意思?
咩咩心里奇怪又难受的感觉更强烈了。此刻,她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就是疑惑。
与此同时,关着野猪的笼子离祭坛深处的洞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估计没多久就要被吞噬。咩咩没工夫再多做纠结,她的身体先于思维替她作出了决定——咩咩伸手试探性地推了推跪在自己前面的人,没有反应,那人依旧沉浸在冥想中。
见状,咩咩窃喜,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绕过众人向祭坛奔去。从祭司身边路过时,她仍旧有些害怕,还小心翼翼地朝他瞥了一眼。
祭司也没有反应。
这下,咩咩彻底胆大起来,她暗自猜测,或许祭司曲解了神的旨意?或许神默许了自己的做法?
咩咩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祭坛旁,被关在笼子里的野猪见到她,马上高声哼唧起来,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向笼子,好像在向女孩求救。
“嘘!嘘!”咩咩示意猪猪不要发声,她怕惊动其他人。
说来也奇,猪猪果真颇通人性,不再吭声。
咩咩原本打算站在祭坛外,用绳索套住野猪笼将它从祭坛里拖出来,奈何连猪带笼的重量让她根本无法拖动分毫。眼见着那只野猪就要被送进洞口里,咩咩只好铤而走险,一跃跳到祭坛上。她并不知道此举会造成什么后果,会不会触怒神灵?会不会让她自己也被打上祭品的标签?这些她完全都来不及细想。那时候,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猪猪死掉,不能让阿鸭姐姐留给自己的猪猪就这样死掉。
猪猪听得懂人话,猪猪不是祭品!
咩咩踩在不停转动的石砖上,她正和猪笼一起被传向祭坛至深处。那里,吞噬一切的石洞正恭候着祭品的到来,宛若一张血盆大口。
“猪猪,用力啊!不然,我们就要被吃掉了!”咩咩满头大汗地撬着猪笼的木柱子,野猪也配合她一起往外顶。
千钧一发之际,他们终于弄断了木笼。野猪凭着本能从笼子里猛冲出来,顺便也将咩咩拱到了祭坛外面。几乎就在下一秒,木笼也从祭坛的洞口里掉落进无尽的黑暗中。
咩咩几乎虚脱,刚想趴在地上长吁一口气,却忽然听见跪着的人群一阵骚动。
不好!
随着祭坛中发生的变故,其他土著们的表情陡然痛苦起来,似有千钧重担压在他们身上,又似有无形之手扼住了他们的咽喉。身体蜷曲成狰狞的形状,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他们即将从冥想中醒来了!
猪猪的动物直觉瞬间激发,它撒开蹄子横冲直撞,把部落地茅草篱笆撞出一个大窟窿,它飞奔着从窟窿里钻出去,然后停在那边,回头看着咩咩。它的鼻孔一张一翕地喷着气,蹄子焦躁不安地扒动着沙土,仿佛在朝咩咩大喊:“快逃!跟我一起逃!你还在等什么?”
可咩咩却被族人痛苦的模样吓得呆愣在原地。神生气了。因为她的行为,神惩罚了她的族人。她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咩咩!你干了什么?!”祭司率先从痛苦中苏醒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祭坛旁的女孩,那儿不是她应当出现的地方。
“我……我……”咩咩嗫嚅着,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因此也扯不出什么理由来。然后,她心底里忽然一抽,从脚边抄起一块石头就往窟窿外的野猪砸去:“跑啊!”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咩咩压根没想到什么神啊、祭祀啊,她满脑子都是那只猪。
我不要猪猪死!她好像只想到这个。
咩咩扔出去的石块狠狠地砸在猪屁股上,受惊的野猪头也不回地朝着荒漠里奔去。
而祭司则看着篱笆上的大洞捶胸顿足,他明白过来,骂道:“荒唐!你居然为了一只猪,不惜违背神?你知道缺少祭品的后果吗?你能成承担神的怒火吗?你可曾想过此举会给族人带来怎样的灾厄?”
在祭司的声声叱责中,越来越多的土著从噩梦中惊醒,他们先是一片茫然,待弄清缘由后,又纷纷对咩咩怒目而视。愤怒在人群中传染开来,他们不顾祭司的阻拦,蜂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咩咩捆成了一个粽子。
很快,女孩被重重地扔在地上,由于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脖子和脚踝又被同一根绳子牵制住,她不得不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跪倒在神庙前。
“咩咩,你知道吗?东面和北面的野蛮部落,一直打着抓我们去做活人祭的主意;而南面的荒漠深处,还有恶魔在黑暗中窥视着我们。如果不献上足够的祭品,神将撤销庇护,使我们的部落被他们占领。”
“可……咳咳……”咩咩的脸贴着地面,一开口说话,鼻腔就里呛入不少沙土,“可猪猪是阿鸭姐姐留下的……唯一留下的了……我不想让它死掉……”
听见咩咩说起阿鸭姐姐,祭司的眼眶也微微有些泛红,不禁举起手杖敲在咩咩背上,怒道:“你还敢提阿鸭?阿鸭当初救你,就是为了让你像今天这般对神不敬吗?”
背上的痛感和心里的痛感混杂在一起,让咩咩鼻子发酸,她吸气再吸气,拼命瞪大双眼一眨不敢眨,可眼泪还是扑簌簌地滚了出来:“阿鸭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但道歉又有什么用呢?众人义愤填膺:“胡说,你根本就没有愧疚,到最后还故意赶跑那只猪。为了一只当祭品的猪,完全不顾大家的安危。咩咩,你自私不自私?”
“……对不起……”
咩咩嘴里反反复复只剩下“对不起”三个字,而其余土著则就如何处理咩咩才能平息神的怒火,吵得不可开交。就连祭司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争吵里。
“叛徒!”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咩咩是叛徒!”
“对!她是叛徒!要把她活人祭!”众人高声附和道,“这才是叛徒——应得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