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觞不醉》不沾

65、第六十五章

　　极目远眺，巍峨的城楼已纳入眼底。慕辰勒住缰绳，冷眼望着远处的混战。

　　这场混战在结尾的时候演变成了残忍至极的屠杀。令人作呕的景象，让这位帝国公主不免有些头痛。她暗暗地想着：音之击退了摩尼教，那么随后的大军就没有必要长途跋涉进入敦煌了。

　　慕辰揉了下发疼的鬓角，挥了挥手冲着属下说道：“传令给胡将军，大军不必进敦煌了。另外，再给我去催左大人。这回他是朝廷的正牌使臣。一进大漠就病得跟扶风摆柳一样，丢尽了朝廷的脸面。”

　　属下的将士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公主，陛下的意思是，最好找借口让胡将军的军队包围敦煌。现在摩尼教才刚刚……恐不好吧……”

　　慕辰扬起眉角，冷哼了一声：“你别忘了进敦煌城的人是谁？不是皇上本尊，是我们！敦煌之围已解，谁若下令挥军西进，不出半个时辰澹台音之就会知道。到时候但凡入得城去，我敢保证，澹台音之绝对叫他活不过明日。”

　　属下思及澹台音之的手段也就噤声不语了。

　　慕辰扬鞭纵马，任凭大风肆意地打在脸上。这疾行之中，慕辰对着属下的人又道：“进敦煌后，你们都要谨言慎行，记住我们此行的目的。”

　　狂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敦煌的气息在鼻端膨胀。她闭上眼想象着那个人的模样。她淡淡地笑，睁开眼睛时眼角却挂上了泪水。那个人如果还在有朝一日也会踏足敦煌的吧。

　　半个时辰后，秦落衣独自回到了府上。一进门就忙问音之的身体如何了。下人回话说城主此刻正在自己的寝宫里治疗，府上的大夫和全程的大夫都在那里，到底会如何还不好说。秦落衣一边快步走向音之住的丹青殿，一边解下身上的斗篷，又吩咐道：“要是谭门主回府了，到丹青殿来报我。”

　　下人诺诺一点点头，又忙追上秦落衣的脚步道：“秦公子，朝廷的人来了，正在大殿里等候，不知道……”

　　“朝廷的人来了？”谭烟挥着马鞭迈过门槛。方才成了逐鹿的英雄，此刻的谭烟眉梢上却没有半点喜悦之色。她大战告捷，却发现身旁围了一群乱七八糟的人，自己最想见的秦落衣不见了，打听之下说是澹台城主被清静气重伤。谭烟顾不得旁的飞奔回府，刚一回来就听说朝廷的人到了，实在是噩耗连连。

　　秦落衣皱眉不展地咳嗽了一声，冲着下人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谭烟发觉秦落衣神情不对，便问：“来的是谁？”秦落衣在朝廷为官十年，这一次帝都派来敦煌的人必定是皇上的亲信，那么秦落衣不会不认识。如今的情况是音之重伤，必定接待不了。敦煌主事的又是落衣，那么，必定是秦大人出面接见了。可秦落衣已死，万一来人跟他认识那事情就难办得很了。

　　“慕辰。”

　　秦落衣的声音像是刺如寒潭的剑一般，锋利而刺骨。谭烟的思绪还在空中飘散的时候，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变得激动起来。她必须承认她感到了嫉妒。慕辰抱着秦落衣的灵位举行了帝国最盛大的婚礼。慕辰的痴情让谭烟也为之感叹。而恰恰在此时，慕辰公主来了，更可恨的是秦落衣不得不见她。

　　谭烟沉默了片刻后，开口说道：“你打算见她吗？”

　　秦落衣抱着斗篷，大步大步地朝着书房迈去：“见。”

　　谭烟看着那道决然离开的冷漠背影，悲伤绝望的情绪突然涌上了心头。她低下头看着尤沾着热血的双手。她成为了中原武林的英雄，今后的南夙也会随着今天的劲风崛起，成为武林中不可小觑的门派，可她仿佛感觉到将失去最珍惜自己的人。

　　谭烟搓了搓手，想要摆脱手上的血腥味。然而等她抬起头，想要追赶秦落衣的时候，她连那道冷漠的背影也找不到了。他走了。为了见慕辰。

　　“你欠慕辰的要怎么才能还清？”谭烟看着前方喃喃道。

　　而睿王府的另一边，慕辰已经等得焦急。一入睿王府，慕辰就觉得事情不妙。府上几位要人都神秘兮兮地告诉慕辰要等主事的来接旨，而谈及澹台音之的时候，几乎都一致地表现出讳莫如深的态度。

　　其实，知道澹台音之受重伤的人寥寥无几，但每一个知道的人，心里头都明白，这事情大过了天。音之无后，要是这一次有什么不测，那敦煌的以后简直不堪设想。所以，在城主的伤势变得明朗前，所有知道的人都不敢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秦落衣是从侧门进得书房，几道帘子拉着严严实实了才敢请慕辰公主进书房。慕辰一身劲装。脸上挂着怒气进了书房。见自己被请到了书桌的座位上，前头被帘子结结实实地隔开了，一眼望去却连下头前来拜见的家臣的脸都见不到。慕辰显得更加不高兴了。

　　“就算是你们城主也不敢如此怠慢本宫！如今一个小小的家臣就敢这般怠慢，真是大好的胆子！”慕辰扬起马鞭，一鞭子抽打在帘子上。只听嘶地一声，第一道帘子被抽得只剩下了半块。

　　第二鞭子正举得老高就听帘子后头传来一声咳嗽，然后就听前头扑通一声，大概是那个臣子正跪下磕头，最后声音恭敬道：“公主莫怪，我家城主还在处理战事，如今也未曾归府。小臣也不敢冒然接驾，只是公主实在催得紧，小臣只能厚着脸皮出来接驾。”

　　慕辰听闻，此人一番话，觉得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说话也玲珑，便又问道：“既然是这样，你就该拉开帘子来叩拜接驾。”

　　秦落衣起身后，掸着下衣摆。他知道慕辰的性格，越是不想让她知道她越是想知道。而这一次，秦大人来得匆忙，本来该叫程佛儿帮自己换个脸面确保万无一失。可现在程佛儿一心扑在生死未卜的音之身上，可谓分身乏术。

　　“君臣有别，男女亦有别，公主更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哪是小臣可是随随便便见得的。”秦落衣那声音憋得叫自己也怪难受的，忍不住又咳嗽了一声道，“再说，小臣，小时候出过天花，长了一脸麻子怕污了凤目。”

　　慕辰在帘子的另一边，冷笑了一声，觉得这小臣说话真是大胆。若是换了别人怕是不敢如此插科打诨，心里却是更加想要见见此人的真面目。于是，就一边同那人说话，一边去掀帘子。

　　“公主驾到，不知有何要事？”

　　慕辰觉得那人似有魔力，不过寥寥数语就让自己燃起了无比兴趣。她正纳闷，听到这一问话方才想起正事来，手也不由得抓紧了那层蝉翼纱，咬了咬牙。

　　这事，她只能跟澹台音之说。旁的人，她决不能说。皇帝这一次派遣自己来敦煌就是防着音之有奇兵破摩尼教之围，想的后招。这前一招就够歹毒的，而一招套一招的连环后招，则是更加狠毒。皇上要的就是打得音之措手不及。而慕辰从前并不认为音之的身上有什么软肋可以被打击，但当她听到皇上的旨意时，她几乎是拍案而起的愤怒。

　　那一日，两人在蓬莱宫商谈此事。那个穿着龙袍的高傲男子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灿烂。他恨音之入骨，更恨音之跟落衣的感情，所以他想了这一计策要好好地羞辱他们的友谊。慕辰极力反对，但都是徒劳。最终，她决定自己来敦煌，将这件事情以最小的伤害方式告诉音之。

　　“城主什么时候回来，这件事情本宫要亲自跟城主谈。”

　　“原来是这样，就是不知……”

　　秦罗想着措辞。他大抵是听到了帘子被拨动的声音，因而有点分心。他四顾得看着，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能够在最后一道帘子被掀起的时候让自己避一避。可这书房实在是名副其实，除了书架和书就是书架和书。秦落衣暗骂音之平日不够狡猾，不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不知道在书房里摆个箱子或者挖条地道，像他这般皇帝眼中钉级的人物，也太不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了。

　　“不知什么？”

　　慕辰每一次听到那小臣的声音，心底就勾起一波涟漪。像是在春天最美好的时候，睡在海棠花下，被春风拂面的感觉。她的心已经干涸了很久，自从秦落衣离开人世，她就知道自己变成了行尸走肉。然而，今天却被一个麻脸小家臣给说得动了心。撞鬼了吗？慕辰问着自己，一边又不可控制地去掀开帘子。

　　“下官还是先为公主安排住处吧。”

　　秦落衣知道自己现在很乱。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慕辰，然而他现在却想不到任何办法来阻止慕辰。是为什么？因为音之身受重伤，生死一线而自己不能飞奔过去帮助他？还是因为谭烟在面对明尊时表现出来的霸气，让自己发现两人是在两个世界的？还是因为对于慕辰的亏欠，打心底里想给慕辰一点安抚？

　　“是你来安排吗？”

　　帘子一道道地被掀开，慕辰像是在打开母亲在生辰时为自己准备下的礼物一般，充满了期待。她的心扑扑地跳着，怎么都不能叫自己平静下来。在慕辰的心里，秦落衣已经死了，但她对秦大人一往情深大概是感动了上苍吧。

　　她摸索着前进，像是听到了老天爷的指引。在她掀开最后一层纱帘的时候，会是惊喜还是惊愕？或许连她自己也不能形容吧。老天眼终是有眼的，在慕辰经历过种种后，给了她劫后余生的惊喜。

　　不知道是小臣子的回答变得模糊，还是慕辰压根没有听进去。谈话到了最后只剩下，秦落衣一人在帘子的那一头喋喋不休。他已经看到了两层纱帘后慕辰婀娜的身段。秦大人沉着气，盘算着后果会怎样。

　　慕辰这一次必定是带着坏消息来的。如果慕辰把自己的死看成是音之的错，那音之之后该怎么办，敦煌又该怎么办？方才的谈话里，他还是太慌张，没有探听出慕辰的口气。所以，要是慕辰知道自己还活着，慕辰就必定会站在音之这一边。

　　帘子只剩下一道了。秦落衣觉得喉头发紧，手脚冰凉。

　　那薄纱的一角悄然而起，连通了两人所处的空间。帘子下是慕辰如沐春风的娇艳脸颊。秦落衣双手作揖，宽大的袖子在风中摆动着。他抬起头，想给对方一个安慰笑容：“慕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