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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月下冷槐,盘根错节,枝叶延展像是要将铺陈繁星的夜空遮挡。一道绵长的朱红佛墙圈起了灵隐寺的钟灵鼎秀。

      从酒楼里出来,秦落衣遛弯似地晃到了飞来峰下。

      天已擦黑,谭烟拧了两道秀眉愤愤地看着自己一身的打扮:扎头的头巾是褐色的,身上的短衫也是褐色的,脚上的布鞋还是褐色的。堂堂南夙门的门主自小锦衣玉食也不消说,哪里有被打扮成过黄皮老鼠的模样。

      “秦落衣!你存心捉弄我是不是?”怎么看怎么别扭,谭烟叫道。

      秦落衣站在略高的坡地上,撷了眉梢边攀出的春枝,冲她嘿嘿一笑:“我说我要赴约去跟灵隐寺方丈下棋,你怕我跑了偏要跟来。也行,你身手好,猫屋檐下多好?非不。既然要守在秦某人的身边。我也只能出此下策叫你换个装扮,扮成书童。”

      “那也不用穿得像是黄皮老鼠一样吧!”谭烟反诘道。

      “说好了一路上令行禁止都听我的,你多什么嘴?”说话间,两人已经爬到了灵隐寺的朱漆大门前。青石阶梯上坐了一个光头小和尚,像是等着秦落衣似的,一见他来就倍加兴奋地冲他招手。

      秦落衣礼貌笑笑道:“我认得路,小师傅自去做事吧。”然后就带着谭烟径直跨过高高的门槛。少了个偷懒的机会,小和尚嘟着嘴耷拉着眼睛,悻悻地走了。

      谭烟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问道:“怎么天下的高僧都喜欢同别人下棋?难不成下棋能下出佛理来?”

      秦落衣一路走着,不时斜眼看看身后一脸坏笑的姑娘,咳嗽了两声道:“门主怕是没有听过和尚为什么是秃驴的故事吧?”

      谭烟抿唇一笑,摇摇头:“说来听听。”

      “和尚原本都是不剃头的,跟道士一样都养着一头美发。可道家逍遥修心,佛家却是处处为戒。和尚憋得难受整日里就谋算着怎么悄悄破戒又不让人知道。人一费脑子就掉头发。久而久之,和尚就成了秃驴。后来为了掩盖,出家的时候就直接把头给剃了。”

      谭烟听完就乐了:“这故事是谁告诉你的?”

      “不好意思,就是区区在下。”秦落衣拿纸扇指指自己,又正色道,“你猜灵隐寺的方丈多少年岁?”

      “五六十岁?”谭烟心里想着方丈必是老和尚,那怎么也得有把年岁了。

      秦落衣微微摇头,伸出四根手指:“今年刚满不惑之年。你也不必唏嘘。灵隐寺是佛家的大寺,皇上是绝对不会放任有大批信众的佛寺的,所以凡是大寺方丈的人选都是跟朝廷里有牵连。这任方丈坐上这位置只有区区两年,帝都里的关系可谓打点得相当妥帖。朝臣里年年收他开光法器的人不在少数。要明白,朝里的大臣哪一个缺弄钱的门路了?他肯伸手拿你的钱,你才叫有门路。他知道我不好金银,却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所以才请我下棋叙话。”

      朝廷里的门道多是肮脏不堪,谭烟听在心里不禁心窝里生出一道寒意。佛门净土竟然也沾染了这等污秽。目光转到曾经在朝廷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大理寺卿身上道:“如今你被罢了官,老和尚还请你下棋。看来,老和尚笃定你日后必定是会回到朝廷里去的。”

      秦落衣苦笑了一声:“朝臣们多是觉得我爬了龙床,免不了出家人的脑子里也是这等污秽的事情。”然后,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轻扣了扣禅房的门:“简行禅师,不才秦落衣赴约而来。”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一身灰布禅衣的简行,面带微笑地应答道:“秦施主,快快屋里请。”

      谭烟跟在身后,细细打量了这个手段通天的方丈:略显皱纹的脸上蓄着不算长的胡子,一双不大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心思,身量也是中等,脸上一直挂着慈祥的笑意。

      女子的背脊只觉一凉:一个脸上能笑得如佛祖般的人,而他的眼睛里却是一望无际的堤防。

      “小施主,你也请坐吧。”简行微微一笑让出一把凳子示意谭门主坐下。

      秦落衣看出了谭烟这一霎那的惊讶,打袖子里掏出纸扇,随手一甩把和尚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又看了看紫檀木雕成的桌案上放着一方棋盘。伸手掏出两枚黑字握在手里,淡淡道:“方丈有心了,秦某人路过杭州,方丈倒是盛情待我,邀我来寺里下棋,招待我一个落脚的地方。”

      方丈沏来两杯上好的龙井茶,递上接口道:“老衲也略有耳闻朝中的一些是非。秦施主为人又怎会做出妖火烧人的事情来?这事情,老衲是断然不会相信。既然来了杭州就在此地好好游玩一番。趁这机会也好跟你讨教讨教棋艺,免得下次同皇上对弈不过三十手就输得狼狈。”

      两人客套了半天,棋子却没有摸过一下。果然下棋是假,叙话是真。

      谭烟暗自打量着两人举止,心里猜度着是什么样的原因叫这个事不关己,绝不出手的秦落衣跑来杭州见一个老和尚。奈何,两人说话间除了谈些朋友情谊就是论些佛法。不过,秦落衣果然是满腹经纶的状元郎。论起佛法来也对答如流,难怪长安城里的姑娘只管秦郎叫情郎。

      秦落衣掏着袖兜像是在找手绢。一条白色丝绢从里头掏出来的当口,顺带着飘出来一张白纸,悠悠地落在地上。老和尚很是殷情地帮着去捡,眼睛扫过纸面上的图纹时,身子猛然顿在原处,手上一抖,脸色骤然变得青黑。良久,才回过神强装作满不在乎地递还给秦落衣。

      鱼儿咬钩了。

      秦落衣接着说他的佛法,连正眼也不瞟老和尚。

      简行和尚一双圆目开始四下移动,像是心里盘算着什么。最终找到个秦大公子喝茶的功夫,开口问道:“老衲见施主对禅宗佛法侃侃而谈就已经是佩服不已。刚才偶见那纸上的密宗红莲纹,想来你对藏传佛教也大有心德吧。”老和尚面上装作闲聊,额头上却是不由地开始冒汗。

      密宗莲纹,南夙门的图腾。老和尚身上果然有猫腻。

      烛火荧荧,映在窗纸上。秦落衣呷了口茶:“方丈最近身子可好?”

      不过是一句平常的问候,老和尚的脸却抽成了一团还强作镇定道:“还好,就是每年春初的时候,身子就不听使唤了。”眼睛划过秦落衣散漫的视线,看着谭烟的脸,霎时间瞳孔骤然放大。握在手中的茶碗,茶汤溢出来溅在袖子上。又忙忙放下杯子去拿布擦,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摔了个生脆,脑门正中桌脚当即撞晕。

      在门外伺候棋局的和尚们一时间都冲了进来,每个都是看看老和尚再看看秦落衣,末了狠狠一瞪眼。

      话没问出来,倒是得罪了一班和尚。甩甩袖子,秦落衣将身子笼在黑暗里,看着屋里火烛下的简行和尚,低声道:“现在是我在暗,你在明了。”肩上被人一搭,不用看也知道是谭大门主。

      “别说话,回禅房再问。”

      两人一路不语回到禅房,将门合上后,四下里看得仔细确实没人在盯梢才放心地说起话来。

      谭烟秀眉微挑道:“这个和尚跟案子有关?”

      秦落衣挑了挑烛火道:“我查过顾培清的生平,这些年里经他手过的事情都没有什么问题。单单就是这个简行和尚提灵隐寺方丈一事有问题。按照朝廷里的规制,这种事情轮不到他来办,而且他们以前也没有过什么瓜葛。顾培清这人很精明绝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

      “这就是你来杭州的目的?原来你一直没有放弃追查妖火案。话说回来,既然顾培清是个能识时务的人,他为什么要没事来挖苦你,惹到了你不就惹到了你的皇上哥哥?”谭烟将凳子往秦落衣的身边挪了挪,用十分暧昧的眼神看着他。见他一脸窘迫,抿唇一笑:“老和尚明显在心虚些什么,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秦落衣低头不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张红莲图纹在鼻子下浅浅一嗅道:“门主果然是女子,哪怕是用的笺纸也有股子香味。”

      谭烟右手攀上秦郎的脖子,眸子凑近,轻声道:“老和尚是不是被你问出了什么才装作不甚摔倒的,目的就是为了逃避跟你的谈话?”

      嘴角轻勾,秦落衣起身,避开女子的挑逗道:“门主除了身手,还有两样东西能杀人。一是聪明,二是美貌。不过这两样在秦某人的身上都不好使。第一,秦某身无长物,门主对无利可图的人绝不会上心去谋算。二来,秦某人不喜欢聪明的女人。”

      “为何?”烛光照映出谭烟婀娜的身姿,别有一番挑逗的味道。

      “她们不爱的时候,留在你身边不过是求某一件事情。她们爱的时候又不懂得适度,必定将两个人都燃烧殆尽。”秦落衣一副肃穆像是在说自己的过往一般。

      “你看的太透,是世人的大幸,你的不幸。”谭烟一语道破个中真谛。

      秦落衣轻勾嘴角,扭过身,淡淡地道:“既然我都为了黎明百姓不幸了,那今晚我睡床,你睡地上吧。”

      兜了个大圈子,连女子也不肯让的秦落衣心里憋着的坏,竟然是晚上谁睡地上。

      谭烟走到床边斜睨着还算干净的被褥道:“你叫我睡床上我也不干。你睡这里,我去屋外。”

      “你怕我?”秦落衣眯着眼坐在床上笑得别样开心。

      “我怕床上的虱子,不怕床上的色狼。虱子咬完我跑了,我都不知道上哪里找它算账。我吃亏。要是色狼的话,那就阉了,叫他断子绝孙。”谭烟凑近笑笑,手里晃着把明晃晃的短刃,然后转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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