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外婆 ...

  •   半年前,十月份。
      国庆假期放到第四天的时候,陈涧回了尚城。外婆想念老家院子里的桂花想得紧,陈涧走的那天下午,陈永康就陪着老太太回去了。
      院子的桂花开了,金黄黄的,浓香四溢。
      外婆坐在桂花树下翻看相册,里面有很多照片,她刚结婚的时候……她女儿两岁的时候……
      可是翻着翻着,老太太觉得眼前一晕一晕的。
      她缓缓站起身,却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那天桂花开的很灿烂。
      那天外婆晕倒在了桂花下。
      “化疗意义已经不大了,而且老人的癌细胞……”
      外婆缓缓睁开眼睛,隐隐约约听到医生和儿子的谈话,她听不清楚,但也从儿子紧紧皱着眉头间,猜到了他们交谈的内容。
      她扭头看向窗外,窗外的桂花开了,淡黄色的小花点缀在绿叶之间。
      外婆微微一笑,看得出神。
      看来她也要走了。
      外婆生病了,胃癌晚期,最再多活半年了。
      “永康啊……”外婆看着枕头,看着趴在她床边的儿子,她伸出苍老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哭了么?”
      “没哭……”陈永康把头埋在床边的被子里,说话的声音已经有浓重的鼻音了。
      “哭啥子哭嘛,我都活这么老喽,该走喽。”外婆的声音有些虚弱。
      “说哪样胡话。”陈永康没忍住吼了出来,“你嫑讲这些,要活着啊妈……”
      外婆还是笑着:“永康,我活嘞太长了,我这辈子,看着丈夫走,看着姑娘走,也该到我了。”
      陈永康没有说话,只是趴在床边,外婆抚摸他的头,她看向窗外:“桂花开了。”
      外婆患了胃癌的事情,陈永康没有告诉家里别的亲戚,也没有和陈涧说。
      老太太怕耽误他学习,所以一家人都瞒着陈涧这件事。陈涧偶尔会打视频电话,陈永康几乎都搪塞了过去,实在搪塞不过去的时候,老太太就会到医院的园子里给他打,说在外面玩,让他别打扰。
      老太太最近精神不好,但是每次接到陈涧电话的时候,她总是神采奕奕的。
      快到放寒假的那几天,一家人都发了愁。
      陈涧要回来过年。
      外婆不想待在医院里,觉得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不好闻,听到这件事后,就强烈要求回家。
      她想回家过年,还想看看她外孙。
      陈永康听老人一直念叨,有些于心不忍,便去问了问医生,医生同意了,但是要时常来检查。
      外婆听到这件事后,开心得连忙催儿子收拾行李,像个小孩子一样。
      或许是因为过年,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外孙,外婆过年的那一段时间里精神头一直很好,好到让人忘记了,她是一个没有多少时间,快要离开了的人。
      因为正月十六就要开学,所以陈涧元宵节那天中午就回了尚城。
      外婆想在晞洒过完元宵节再走,左右不过一个晚上的事,陈永康便答应了。
      但是那天傍晚,外婆还是倒下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院子里的梨树冒出了几朵白色的小花骨朵。
      外公种给外婆的梨花快要开了,仿佛是在预示着,外婆也快要走了。
      ……
      陈涧回到学校之后就更加沉迷学习了,偶尔会给林遇和舅舅打电话,不过令他有点奇怪的是,舅舅的电话有好几次他都打不通。
      可能是因为太忙了,所以接不通。
      他想打电话给外婆,只能打给家里的座机,但是家里的座机也打不通,无奈之下他打给了舅妈,舅妈跟他说家里的座机坏了,他问到外婆的时候,舅妈却说外婆睡觉了,陈涧就没有再打扰了。
      高三下学期开学后,复习的节奏就加快了,接连不断的考试让陈涧忙得没有时间再打电话。
      忙碌的一个月过去得很快,快到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陈涧,让他手足无措。
      四月初一,愚人节那天上午,数学课刚上到一半,班主任就急匆匆地跑到班里,把陈涧叫了出去。
      班主任和他说。
      外婆不行了,让他想开些。
      陈涧慌忙到连行李都没有收拾,急匆匆地拿了证件手机就走了。
      出校门的时候,他看到曲明光在校门口等他,他二话没说,就上了曲明光的车。曲明光没有叫司机,而是自己开车来的,陈涧上车后,曲明光就立马驱车去机场了。
      “机票给你订好了,那边你舅舅联系了人,出了机场就有人送你回晞洒。”陈涧双目空洞地看向车窗外,他的手忍不住在发抖。
      “陈涧,想开点。”曲明光斜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陈涧没有回话,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曲明光开得很快,到机场后,他刚刚停下车,陈涧就疯了一样去打开车门下了车,他急忙下车,看到陈涧飞快地跑进航站楼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回到车里,驱车离去。
      直到坐上飞机的那一刻,陈涧都还是浑浑噩噩的,他盯着窗外,像是丢了魂一样。
      陈涧感到眼眶一热,他伸手抹掉眼泪。
      哭什么啊,陈涧。
      外婆没事的。
      肯定是因为愚人节。
      没事的。
      外婆会没事的。
      可是无论他如何暗示自己,他还是知道。
      外婆要走了,闫玉芳要走了。
      两个半小时后,陈涧到达了毕城,一出机场,他就看到了熟悉的人——畅哥。
      畅哥看到他之后立马挥了挥手,两人没有寒暄,陈涧上车后,畅哥就开车走了。
      陈涧一言不发让畅哥感到有些心疼,他没怎么见过这个弟弟,但是多少听家里人说到过。
      “小涧啊,二舅婆年纪都这么大了,你想开点。”畅哥安慰陈涧,但是陈涧没有回应,他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到达晞洒村的时候,陈涧下车就朝着家里跑去,外婆家门口的那个山坡,他每次爬都嫌累,可是这一次,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想着往家里赶。
      可是无论他怎么赶,好像都赶不上了。
      他推开后院的木门,院子里站了很多他记不住的亲戚,他们看到他后,就激动地喊了起来。
      “二娘,小涧涧回来了,别睡……”
      “回来喽,回来喽……”
      陈涧往屋里跑去,他看到一堆人围在外婆身边,外婆看着他来,努力地扯出一个笑。
      陈涧从来没有感觉走路这么难过,周围的人没再说话,纷纷给他让来位置,他一步又一步走到床边,轻轻地抬起外婆的手,把那双枯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外婆。”陈涧有些哽咽,“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外婆缓缓地摇了摇头:“小涧涧啊……婆婆要去看看你妈妈了……”
      “到时间了,谁都要走了,看开点……”
      “外婆看到你……就放心了……”
      陈涧看着外婆,他扯出一个笑:“婆婆,我,我这个月考了班里第十。”
      “真好……能上大学么。”
      “能。”
      “考不上也没事……”外婆的双眼一睁一闭,每睁开一次,仿佛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孙子开心就好。”
      “好……”
      陈涧回答完,他看见外婆缓缓闭上眼睛。
      他等着外婆再一次睁开眼睛,可是外婆还是没有睁开。
      他攥在手里的枯手开始无力贴着他的手掌,是他一直不愿意放开。
      舅舅舅妈开始低声哭了起来,陈思易抱着舅妈嚎啕大哭,所有人都哭了,可是陈涧却还是没有哭。
      “闰小芳,你是睡着了么?”
      “闰小芳,你醒醒。”
      “闰小芳,我都乱叫你名字了,你醒醒好不好?”
      陈涧感受到那双枯手的温度一点点消失,却还是不肯松开,自顾自地说着。
      床上的老人没有再像平常一样笑着骂他,她闭着双眼,安详地睡着了。
      陈涧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他趴在外婆身边,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和你说,你怎么就舍得走了呢。”
      外婆去世后,陈涧几乎两天都没睡觉,第三天的时候,他终于撑不住,昏倒了过去。
      昏迷时,陈涧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他梦到他四岁那年,第一次来到晞洒村,他被他妈妈丢到了外婆家。
      他和外婆只见过一次,外婆对他来说,可以算是一个陌生人。
      妈妈和外婆的关系有些僵,回到外婆家之后,两个人都没有怎么说话。
      妈妈把他带到外婆家之后,第二天就走了,临走之前就说了一句话。
      “好好听婆婆的话,照顾好婆婆,之后,爸爸……爸爸可能会来接你。”
      但是,他妈妈可能忘了,陈涧从来没有见过他爸爸,更不知道他爸爸是谁。
      那之后,陈涧就没有再见过他妈妈了。
      陈涧的外婆姓闫,名玉芳,陈涧第一次看到这个姓的时候,念成了闰,因为那年是闰年,他恰好刚认识这个字。
      或许是因为他外婆对他妈妈格外的恨铁不成钢,奈何人又跑了,所以这股气就撒到了陈涧身上。
      比如让陈涧给她洗碗,让陈涧给她洗脚,给她洗袜子,洗各种东西。
      陈涧不喜欢他外婆。
      所以他闹,他发脾气,想着他外婆要是不喜欢他,可能就会把他送回到他妈妈身边。
      但是陈涧再怎么闹,闫玉芳好像都没有要送走他的意思。
      她说。
      “这个字念闫,你再读闰,我让你在床上躺到下一个闰年。”
      “小斯娃,你再怎么闹,你妈都不会来接你嘞,继续闹还不如去擤擤鼻涕,都快吃到了。”
      “闹闹闹,你是属兔子嘞,不是属猴嘞。”
      “你扳命?不会讲话?”
      闫玉芳一旦张口骂他,陈涧就哭,但是陈涧的眼泪似乎不管事,闫玉芳从来不安慰他,继续干自己的活,久而久之,陈涧知道,哭不管事。
      这是个硬心肠的老太婆,比他脾气还不好。
      可是这老太婆,有时候还是挺好的。
      有次陈涧在门口玩,被邻居家的狗咬了,要打针必须去镇上的镇医院,老太婆腿腿脚不好,他舅舅又不在家,来不及等村里拖拉机来送,闫玉芳背着陈涧就往镇上赶。
      或许那一次,是陈涧第一次感受到闫玉芳心疼他。
      路上闫玉芳背着他,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嘴里呢喃着些什么,可能是在骂邻居家的狗,因为陈涧听到了一句“狗踩的”。
      陈涧说他疼。
      闫玉芳骂他,骂他见狗不躲。
      陈涧说他疼。
      闫玉芳骂他,骂他该。
      陈涧又说他疼。
      闫玉芳这一次没骂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伸手轻轻拍着陈涧的背。
      “小涧涧不痛,不痛奥,一哈就好了。”
      “婆婆带你去吃粉,乖,不痛。”
      陈涧想,这老太婆带他吃粉,其实她人还行。
      或许是看在闫玉芳背他打针,带他吃粉的份上,陈涧之后,就很少吵着要回他妈妈那了。
      那个时候,镇上没有幼儿园,陈涧就跟着闫玉芳,闫玉芳带他上山种地,下水摸鱼,他舅舅教他认字,带他放牛。
      有天,陈涧和闫玉芳在山上种地,他闲得无聊,不小心把别人地里的菜拔了,主人家看见了过来骂他,嘴里骂着什么未婚先孕,私生子,闫玉芳赶过来,听见了这些话,跟主人家吵了起来。
      陈涧聪明,大概听懂了那些话是在说自己,闫玉芳跟主人家吵完,叫舅舅给主人家赔了钱,牵着他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问,闰玉芳,妈妈是未婚先孕么?
      闫玉芳说,叫婆婆。
      他问,婆婆,我是私生子么。
      闫玉芳说是。
      他问,是坏人吗?
      闫玉芳说,不是,小涧涧是好人。
      他又问,婆婆,是因为我是私生子才会被妈妈丢了么?
      闫玉芳说:“不是,因为是婆婆太想你了,所以妈妈把你送过来了。”
      陈涧已经很久没有和妈妈见过面了,即便有时候妈妈会打电话给他。
      他想着,既然他婆婆这么想他,干脆留在这里好了。
      陈涧觉着,闫玉芳应该是非常爱他的。
      后来,陈涧就一直待在闫玉芳身边。他会调皮捣蛋,气得闫玉芳拿着扫把想打他。
      他会跟着闫玉芳种地,虽然一般都是他看着外婆种。
      晞洒村背靠青山,陈涧说,他要当个山大王,陪在闫玉芳身边,这样可以保护闫玉芳。
      闫玉芳会骂他,有时候还会动手,但是他知道,闫玉芳很喜欢他。
      闫玉芳会在他生病的时候守在床边,一宿未眠,闫玉芳会在村里人嚼舌根的时候,跟对方问候祖宗,闫玉芳会给他做好吃的。
      陈涧很喜欢这个外婆。
      他希望外婆永远陪着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