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橘子》司契

10、初阳

　　晚上，陈涧和外婆带着陈思易从白楼回家。
　　林母为了感谢外婆这几天对林遇的照顾，请了他们一家子吃饭。陈涧一回房间，就倒在床上玩手机，他收到林遇的微信时，吓的被手机砸了脸。
　　——后天一早，带我私奔，涧哥。
　　陈涧慌里慌张地播了林遇的手机号，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卧槽，怎么回事儿？阿姨还是不同意？”陈涧问，林遇淡淡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了过来。
　　“嗯，我跟她说了。”林遇的声音很淡，夹杂着无奈与失落，“她还是担心。”
　　“遇啊。”陈涧整个人趴在床上，“这次是我跟你一起去，你跟阿姨说了么？”
　　“没有，我担心……万一出事，我妈会怪在你身上。”
　　“……”陈涧听见林遇的话笑了，“首先，你不会出事。其次，兄弟，阿姨又不是老妖精，我们玉阿姨是多么温柔，你是假的亲儿子吧。”
　　“……”林遇被陈涧说的话逗笑，“你说的好有道理，是我脑子抽筋了。”
　　“你脑子还有筋啊。”
　　“……”
　　陈涧跟林遇都笑了起来，林遇挂了电话，去找玉静说这件事了，陈涧躺在床上发呆，思绪仿佛是缕记忆的红线，牵引着陈涧逐渐回忆起过往。
　　他想起，自从和林遇认识之后，他就经常去找林遇玩，玉阿姨会给他一些零食，对他也很贴心，很温柔。
　　林遇小时候身体不好，陈涧经常带着林遇出去玩，玉阿姨会叮嘱陈涧，不能让林遇受伤。
　　林遇患有再生障碍性贫血，这是一种非常忌讳受伤出血的病，以至于玉阿姨一直都非常小心翼翼。
　　外婆和他说，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的，会让林遇觉得自己是个特殊的孩子，所以要悄悄的注意着。
　　于是陈涧表面上什么都不在意地带林遇上窜下跳，但其实每一次都很小心。
　　真是太贴心了啊，陈涧在心里夸自己。
　　夏天过后，镇上的小学开学，陈涧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学校里。当时的林遇身体不好，玉阿姨没有让他去上学，不然的话，他们两个说不定还能做个小学同学。
　　陈涧每天放学后都会去白楼找林遇，他会跟林遇分享在学校的事情。
　　微信消息提示的声音打断了陈涧的回忆，他看了眼，是林遇发的消息。
　　林遇：什么都没说。
　　陈涧：你这是做什么事儿了？让阿姨这么不放心。
　　林遇：自己去了趟西藏。
　　陈涧：……
　　陈涧：我操。
　　陈涧：你牛逼。
　　林遇：一般。
　　陈涧嫌打字麻烦，直接给林遇打了个语音通话，结果一不小心点成了视频通话，他刚想点挂断，林遇已经接通了。
　　“……”
　　看到屏幕的林遇时，陈涧觉着，还是视频吧。
　　林遇刚洗完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林遇看到屏幕里的陈涧后笑了：“还真没想到你会给我发视频。”
　　“你想不到的多了去了。”陈涧靠在枕头上，“我只是点错了。”
　　“哦。”林遇敷衍地回答，让陈涧听着就像是在说——你就装吧。
　　“……”陈涧竖起中指，“吹你的头发去吧。”
　　“嗯。”
　　林遇吹着头发，陈涧无聊，支着下巴看他如何吹头发。别说，看镇草吹头发还挺赏心悦目，屏幕里的林遇甩了甩头发，头发微湿的样子看上去莫名有些性感。
　　操。
　　陈涧感觉喉咙有些干涩，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回来的时候，林遇已经吹好了，他的头发现在很蓬松，陈涧喝了口水。
　　行呗，又被帅到了。
　　“你……你说你去西藏是怎么回事？”
　　“去爬山，去布达拉宫，去登峰造极。”林遇。
　　“……滚。”陈涧听出来林遇不太想说，就没有再追问下去，“既然这样，那我就带你私奔了！”
　　“我愿意。”
　　“……狗东西。”陈涧被傻逼兮兮的林遇逗乐了。
　　两个人随便扯了几句后，便挂了电话。陈涧挂了视频通话后，就开始想关于林遇的事了。
　　为什么林遇要去西藏？如果是去旅游的话，林遇不会瞒着他，那到底是为什么？
　　林遇。
　　林遇。
　　陈涧满脑子的林遇。
　　算了，睡觉吧。
　　陈涧闭上眼睛，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睡不着。陈涧掀开被子伸手去摸手机，却隐约间听到了开门声，这个时候外婆和陈思易都睡着了，难道他舅舅回来了？
　　陈涧起身，经过厨房的时候，看见陈永康在找吃的。
　　陈涧：“你要不是我舅舅，我还以为老鼠成精了。”
　　“哎呦！”陈永康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知道说话啊！不知道老鼠……呸，你舅舅胆小啊！”
　　“所以我故意的啊。”陈涧笑，“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开车经过这边，就顺便回来趟。”陈永康找出几根火腿肠：“你们今天没吃饭啊，剩饭都没有。”
　　“今天林遇家请吃的饭，他妈妈回来了。”
　　“哦。”陈永康吃火腿肠，“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快十一点了。”
　　“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当然得出来看看。”陈涧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盯了会红色罐子后，和陈永康说，“小舅，我后天要和林遇去南城。”
　　陈永康好像是被陈涧的话吓到了，吃根火腿肠被噎的直捶胸口，陈涧赶紧打开手上的可乐递了过去，陈永康接过后猛灌了几口才缓过来。
　　陈永康没说话，舅侄两个人沉默对视了一眼。
　　“我感觉你这家伙可能没什么好事要找我。”
　　陈涧心虚，亲手拿了包陈思易藏在碗柜里的薯片给陈永康。
　　“果然，你这小子。”陈永康接过后，陈涧靠上去给他按摩肩膀，见陈涧态度良好，服务周到，陈永康问，“什么事儿？”
　　“我带林遇私奔，你不是开车回来的吗，把我俩送去机场呗。”
　　“咳咳咳”陈永康被呛到了，咳嗽声太响，把外婆吵醒了。
　　“小涧涧！你变猪了！声音这么大！”外婆吼陈涧。
　　“不是，是我幺舅！”陈涧被外婆的话逗的嘎嘎乐，看见外婆房间的灯亮了，陈永康连忙让老人回去休息，外婆没听，开门后倚在门框上看着舅侄两个，“回来那么晚，记得早点休息。”
　　说完，外婆便回了房间。
　　“小声点。”陈永康小声地说，“你和他私奔？你俩？不是？你？”
　　陈永康知道陈涧喜欢同性这件事，陈涧第一次发现自己不一样的时候，就和陈永康说了，陈永康念过大学，整个人的思想都比较先明些，所以陈涧第一时间就找的他。
　　陈涧从不会主动跟别人说自己的性向，如果有别人问他这种事儿，他也会承认，因为陈永康和他说过，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所有的喜欢都是建立在自己的感觉之上，而不是对方的性别。
　　不过应该也没有人会问这种问题。
　　陈涧假装咳了几声。
　　“不太清楚，可能是有点感觉吧。不过不是私奔，只是这个词可以更好形容我们这次的行动。”
　　“哦。”陈永康把薯片沫沫倒进嘴里，“行，但是你不能把我暴露出去啊，万一林遇妈妈找我麻烦，你婆婆打我我找你麻烦奥。”
　　“放心吧，玉阿姨特别温柔，婆婆怎么样就不一定了。”陈涧拍拍陈永康的肩膀。
　　“你让我怎么放心？”玉静坐在林遇房间的沙发上，“阿遇，如果你和上次一样怎么办？！”
　　玉静一向沉稳柔和，鲜少会生气。林遇低头，不敢和玉静对视。
　　“你和阿涧去哪里玩我都同意，唯独不能离开毕城。”玉静的眼眶微微泛红。
　　林遇鼓起勇气，抬头和玉静对视，他的嘴角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妈，你知道的，我一直很想进遇木，但是因为生了病，一直不敢去尝试。”
　　“遇木工作室的负责人和我有过联系，他邀请我成为遇木工作室的一份子，我没有办法答应，我没有那个时间。”
　　“胡说，阿遇，你还有时间的。”玉拍了拍林遇的肩膀，将失落的孩子拥入怀里，“你的时间还长着呢。”
　　“妈，我都知道，我一直都清楚。”
　　“我还是挺想去看看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南城了，这次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去，我真的很想去，和陈涧。”
　　玉静没有说话，母子两个人沉默。玉静摸了摸林遇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
　　“睡觉吧。”
　　林遇：“嗯。”
　　……
　　次日，陈涧睡到中午十二点，陈永康带着陈思易来掀他被子，他才慢悠悠地爬起来。
　　陈涧蹲在院子里刷牙，看看门口的桂树，又抬眼看了眼梨树。
　　“这两棵树什么时候才开花啊。”陈涧含了口水喷向梨树，但是还没喷，后脑勺就被陈永康拍了一巴掌，陈涧差点把水吞下去。
　　“……”陈涧听见陈永康笑，转身把漱口杯中残留的水泼到他舅舅的身上。
　　陈永康：“……”
　　这下子换成陈涧笑了，舅侄两个闹了会儿后，陈永康才回答了陈涧的话。
　　“咱们这里的梨花三月就开了，桂花……九月吧。”陈永康坐在小板凳上，他抻脖子看了眼正在看电视的外婆，小声地问，“你真的……要和林遇去南城啊。”
　　“真的啊，我都答应好了。”陈涧抬眼看向梨树，这可是他要帮林遇实现的愿望。
　　陈永康看着满眼欢喜的陈涧，忍不住地笑了，陈涧上一次回来，他还没有带这小子玩几天，就被姓曲的带走了，这一次因为工作的原因，他也没怎么陪陈涧，这小子又要走了。
　　他感觉得到，这小子和以往每次离开都不一样，陈涧开心，他就觉得开心。
　　“小思易！爹给你唱《今天是个好日子》！”
　　“……”
　　“……”
　　“……你疯了？”外婆嫌弃地瞥了眼陈永康，陈涧在院子里大笑，“你也抽了？！赶紧吃饭去。”
　　“好！”陈涧回房间拿手机，看到手机上有林遇发的微信，“我操。”
　　林遇：陈涧，我被锁在房间里了。
　　林遇：明天你到我房间正对的那个斜坡等我。
　　这是林遇半个小时之前发的消息，陈涧拿着手机，往后门跑，手刚碰到木门，外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小涧涧，你要去林遇家？”外婆倚在门框上，和往常不一样，老太太这次的语气平淡，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陈涧被外婆这个样子吓到了，外婆是知道他要陪林遇去南城这件事的，老太太并一直没有表明态度，陈涧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他支支吾吾地回答。
　　陈永康站在陈思易房间门口，手里还拿着小熊玩具。
　　“那回来吧。”外婆说，“别去了。”
　　“婆婆，怎么了？”陈涧还想说什么，却看见老太太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耸了耸肩膀，他呆呆地又问一句，“怎么了？”
　　“小涧涧啊，你玉阿姨不同意你带小遇出去。”外婆坐在小板凳上，瞅了瞅在旁边的陈永康，“你，还有你，今天不走是不是要帮他们两个？”
　　“啊？啊……我是来看小思易的。”
　　“鬼扯吧你！你不是说你要准备……”外婆收小声量，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准备要这个么！所以才把我们家女明星送来的。”
　　“……”
　　“……”陈涧和陈永康对视，舅舅的脸明显红了，他打趣陈永康，“哇哦，终于响应政策了？”
　　“去去去！”陈永康拿着小熊回了房间。
　　陈涧没心思笑陈永康，他着急怎么把林遇带出来，他打开木门，外婆又发话了。
　　“你玉阿姨不同意啊，小涧涧！”外婆说，陈涧回头看，外婆真的瘦了，坐在小板凳上，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团，“不同意你也要去找他啊！？”
　　陈涧笑了笑，老太太话语里没有反对的意思，他笑着说：“去啊！还得带他走！”
　　“咦，搞得你们两个私奔一样。”
　　“……”
　　外婆缓缓站起身，背着手朝屋里走，边走边说：“回来记得收拾行李，省得晚上记不住，明天急急忙忙嘞。”
　　陈涧听到老太太这么说，应了一声后拔腿就朝山上跑，他绕路走到林遇消息里说的斜坡，见四处无人后用小石子轻轻砸向窗户。
　　下一刻，林遇便走到了窗前，林遇指了指手机。
　　林遇：你现在来接的太早了。
　　陈涧：我就是来探探路，Forest meet。
　　林遇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的英文名，他笑着看了眼陈涧，又回消息：探路？特工Old Stream？
　　陈涧：对啊，不然专门来见你啊。
　　陈涧心口不一，他确实是来见林遇的。
　　林遇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对啊，我是这么想的。
　　陈涧：……
　　陈涧：傻逼.jpg。
　　陈涧：门都锁了，咱俩明天可真就成私奔了。
　　林遇脸上的笑意变淡：嗯，这是最后一次去了。
　　陈涧的手指一颤，他抬头看向林遇，林遇靠在窗户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那种林遇似乎会被一阵风吹倒的感觉又有了。
　　陈涧的手指有些颤抖：放屁，这是咱俩出去的第一次。
　　林遇：嗯，明天就从窗户跳了，你接好我。
　　陈涧：放心，涧哥力大无穷。
　　约定好之后，陈涧便回家了。陈涧很有精神，不管是做题还是收拾行李，都像是要打仗一样。
　　晚上，陈涧和陈永康商量好所有流程之后，便回房间休息了，直到睡觉的时候，陈涧依旧很精神。
　　凌晨三点，陈涧才缓缓入睡，不过才睡了两个小时，他又紧张地醒了过来。
　　他抬眼一看，此时初阳已经升起，浓雾笼绕对面的山头。
　　五点冒头，到了约定好的时间。陈涧把舅舅叫醒，舅侄两个收拾好后，陈涧要去接林遇了。
　　陈涧走到院子的后门，却看到老太太打开窗户，他和外婆对视。外婆笑着对他说：“一路平安，早点回来。”
　　外婆没有戴黑圆帽，花白的头发早已稀疏，陈涧突然想哭。
　　“你怎么秃了？”
　　“……”外婆，“滚！”
　　陈涧笑着打开木门。
　　“我会早点回来看你的！”
　　陈涧绕路去了山坡，看到林遇依靠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本书，陈涧拿出手机拍了张后，爬上山坡。
　　林遇看到陈涧后，轻轻把窗户打开，把背包丢给了陈涧。
　　“小心点！”陈涧说。
　　“接得住么？”林遇笑着问。
　　陈涧笑：“瞧不起谁呢？”
　　林遇没说话，伸出来了一只腿，，刚想伸出另一条腿时，陈涧和林遇同时朝着门口望去。
　　门被打开了，玉静站在门口。
　　“我操……”
　　这么巧合的么！？
　　陈涧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他站在山坡上，看到玉静的嘴一张一合，但是听不清楚在说什么。林遇收回了腿，陈涧对上林遇的视线。
　　是欢喜。
　　“门口接我。”
　　陈涧听见之后呆了一下。
　　“走了！”
　　陈涧缓过神，拔腿朝着白楼门口跑去，山间的晨风划过的耳畔。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
　　跑到门口的那一瞬间，林遇打开门，房间里照射出的灯光与初阳照在他的身上，柔和又明亮。
　　陈涧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这么急？”
　　“操，接你我能不急么。”陈涧叉着腰，林遇走到他旁边，玉静走到门口看着他们两个，三个人沉默了一会。
　　“阿姨早。”陈涧笑着和玉静打招呼。
　　玉静的眼眶有些红，她笑着：“阿涧，阿遇他身体不太好，拜托你照顾好他，不要让他受伤。”
　　虽然玉静答应了，但是她说的话让陈涧感到有些沉重，他没有表现出来，表面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
　　“阿姨，放心吧。”陈涧和林遇对视了一眼。
　　“我小时候就没让他受过伤，现在也不会。”
　　玉静笑着，眼里有泪光闪现，林遇走过去拥抱住了母亲。
　　陈涧见状，独自走到一边，把空间留给母子两人。
　　“妈……对不起。”
　　林遇感到愧疚，从他患病之后，父母对他一直都是顺心顺意，林遇除了那次独自去西藏，也没有做出什么让他们担心难过的事了。
　　他自己就足够让父母担心难过，他有什么资格做其他事情来徒增他们的悲伤？
　　玉静感受到了林遇的不安，伸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背。
　　“没有什么好道歉的。”玉静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像是在抚平刺猬的刺，“你开心就好，而且我相信阿涧会照顾好你。”
　　玉静松开林遇，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林遇的气色不太好，但是眼里是满怀期待的。
　　“一定要平安回来。”玉静笑着，同往常一样，“路上小心。”
　　初阳彻底升起，浓雾在山顶笼绕，鸟鸣响彻山间。
　　万物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