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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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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寝宫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围了上来,簇拥着高睿去更衣沐浴,宇文昭自然退出殿外。
过了半个多时辰,一名宫女走到他身旁,行了个礼,娇声说道:“宇文大人,陛下赐您汤池沐浴,请随奴婢去吧。”说着,纤纤玉手一翻,向他出示手中的金色令牌——这是宫中惯例,为防止有人假传旨意,每次需得出示令牌方能确信无误。
君命赏赐,宇文昭不敢推辞,况且折腾了一天下来,身上不知出了多少汗水,后背衣衫贴在身上,黏黏的极不舒服,正想找个地方弄点水冲凉。
当下向那宫女到了谢,跟着她穿过几间偏殿,绕到朝曦殿的后面,隔着一道山墙,竟是一所别致小院。院中花木扶疏,海棠树下陈设石桌石凳,当中五间正殿,两侧各有三间偏殿相连。那宫女上前推开西偏殿的中门,含笑侍立,请宇文昭进去。
宇文昭举步而入,但见殿中灯火明亮,当中垂着一道白缎织金幔帐,将整间房舍分成两半。幔帐前立着六名宫女,各捧巾栉浴香等物,另有两名空着手的宫女迎上来,便要服侍他宽衣。
宇文昭在家时身边伺候的婢女也有十几个,但是府中门风严整,他又是章夫人所出的嫡子,清华矜贵,玉质金相,虽然已经束发,却未解风情。眼见灯光照耀之下,几名宫女都是二八韶华,婀娜妩媚,身穿半臂衫,显出皓腕如玉,一痕雪脯,微露大红抹胸,色相风流,难以尽述。
宇文昭脸上一红,举手作揖,谢道:“不需劳烦姐姐们,我自己动手就行了。”于是一件件脱去外衣,解开束发冠带,旁边早有宫女接着。脱到还剩贴身亵衣,宇文昭毕竟脸皮薄,心想无论如何不能再脱了。撩开幔帐,里面隔着十几步又是一层紫丝垂地的帷幕,两道幔帐中间摆放着镜台竹榻,可供小憩,竹榻上已经放着一套替换衣物,再后面才是沐浴的汤池。
宇文昭不敢耽搁过久,快手快脚洗完之后,换好衣服走出去,外面侍立的宫女打起织金幔帐,替他将头发梳好,另有宫女过来传话,说是常总管请他过去。
宇文昭心知必定是常平处置完尸体,来向他回话,便随着那宫女出了小院,又转回朝曦殿。
果然常平正在珍珑阁外踱来踱去,神情甚为焦躁,宇文昭心头猛地一沉,快步上前,问道:“常总管,我跟你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常平望见他,好似凭空掉下救星一般,连忙躬身行礼,说道:“回大人的话,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小的亲自看着人办的,您尽管放心。只是……”常平向身后的阁子一指,悄声道:“刚才小的进去伺候,瞧着陛下神情很不对劲呢,说什么也不肯见人,怕是在暖房惊吓过度,走了魂魄,大人拿个主意,要不要召御医过来诊视?”
宇文昭一听,沉吟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看看再说。”迈步进了珍珑阁。
他四下里张望,偌大一间阁子点了十几盏灯,明晃晃亮如白昼,却仍是显得死气沉沉,到处都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宇文昭不敢随便进珍珠帐,只在外面站着,稍微提高声音喊道:“陛下?陛下您在里面吗?”
没有反应,宇文昭又喊了一遍,隔了半晌,方才听见一阵极其微弱的问话从里面传出来:“是……是谁……子尚吗?进……进来……”声音抖得几乎语不成句,流露出恐惧殊甚。
宇文昭挑开珍珠帐,眼风一扫周围,仍是没有找到高睿的人影,心中陡然升起疑虑,沉声说道:“元仲,你在哪儿?别怕,是我,快出来。”
“我……我在这里……”
这一次宇文昭辩出声音发自床后,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果见高睿穿着素白单缣席地而坐,整个人躲在床脚的角落里,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似乎是怕冷,又似乎是惊惧。
宇文昭皱了皱眉,走过去在他身前跪下,放低音量,柔声问道:“元仲,你怎么了?好端端地,为什么坐在这里,不躺到床上去?”
“我……我害怕……”高睿见到宇文昭,脸上恐惧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些,抖着声音说道:“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平顺临死前那张脸……他没了眼睛,鲜血从黑魆魆的两个空洞里往下淌,满身都是,舌头也伸在外面……他向我扑过来,说他死得太冤枉,要拉我去找阎王评理……”
宇文昭生来胆气豪壮,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他的母亲章夫人每月初一必定带着女儿到大相国寺烧香拜佛,大哥宇文时若在家中,多半会陪伴母亲妹妹前去,宇文昭却每次都找借口推托不去,声称“我一见到和尚就倒胃,一闻到香烛气味就头痛,菩萨小鬼都是黄泥胚,何以见得灵验?”母亲拿他毫无办法,知道这个次子顽劣惫懒,也只得由他的性子去了。
听了高睿的话,宇文昭觉得好笑,想起家中幼弟晗儿,刚开始睡小床时也是百般不情愿,说什么黑影里有怪物专门等小孩睡着了抓去吃之类,多半是几个小哥哥编出来吓唬他的,晗儿却信以为真,总是眼泪汪汪缠着宇文昭陪他一起睡。
“元仲,你别担心,那个平顺的尸首,我已经吩咐常平运出宫烧掉了,现在他早就化成了一堆灰,人死如灯灭,不会来纠缠你的。”宇文昭虽然不信鬼神,但是他知道高睿的心病还得心药医,转而宽慰道:“再说这甘澜宫当初修建的时候,请了许多高僧祈福,真人做法,辟邪除秽,暗中有无数神明护佑,什么厉鬼恶神都进不来的,你放心好了。”
“真的吗?你不是骗我吧?”高睿半信半疑,但是有宇文昭在旁边,总算是个活人,觉得不那么害怕了,拉着他的衣袖小声说道:“你……你留在这儿陪我,好不好?我……我夜里睡不着,想找个人说话。”
这理由一听就是借口,宇文昭闻言微笑,也不点破,提醒道:“我是外臣,按规矩只能在外面守着,若是留宿寝宫,被人知道了,只怕不大妥当。”
高睿急了,牢牢攥住他的衣袖不放,说道:“没有人会知道的!你……你留下来,我吩咐过常平不准在外面胡言乱语。”
宇文昭见他神情惊惶,眼含祈求之色,心中不忍,在高睿身边坐下,单手撑地,问道:“若是元仲你想找人陪着说话,为什么不召哪个嫔妃来侍寝呢?”
高睿脸上一红,掉过视线不理他。
宇文昭见他新浴过后,乌发尤湿,随便地披垂在身后,原本白皙如玉的耳朵和脖颈因为刚才那句话,全都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明妍丽色,让人恨不得能咬上一口,不由得暗自懊悔,痛骂自己:“我当真是蠢透了!跟他提嫔妃的话头干什么?若是他忽然想起来召嫔妃侍寝,这会儿还能留我在跟前看着吗?笨蛋!笨死了!”恨不得敲自己的脑门。
过了一会儿,高睿缓过颜色,方才小声说道:“那……那两名才人一个是太后的侄女,一个是太后的外甥女,我又不认识她们……就算宣召过来,跟她们说——说什么好呢?”
实际上高睿自从登基以来,断断续续总是在生病,缠绵不愈,太医院提出建议,认为皇帝身体欠安,最好暂避内宠,不要行房。太后本来另存心思,想让自己的侄女或者外甥女怀上太子,后来发觉高睿身弱体病,又巴不得他能早点驾崩,好名正言顺让自己的儿子琅琊王登基。至于高睿是否宣召嫔妃侍寝,那根本不在太后担忧的范围之内——反正高睿召了嫔妃,色字头上一把刀,必定害他早亡;若是他不召嫔妃,说明病体缠绵,连行房的能力也没有了,岂不是死得更快些?
宇文昭听高睿说出不愿意宣召嫔妃的理由,心中窃喜,连忙赞同道:“对对,你说的极是。跟她们不能随便说话,免得传到太后的耳朵里,不知又要平白无故生出多少波澜。”
一提起太后,高睿就想到母亲,暂时忘了害怕,向宇文昭问道:“子尚,依你之见,今天晚上那个平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这宫里我一个人也不敢相信,只有跟你商量了。”
宇文昭低头沉思片刻,忽然起身,从桌上端过茶盘茶碗等物,又回到高睿身边坐下,斟出半杯茶,用手指蘸水,在地上划了起来,向高睿说道:“元仲你看,假设这是暖房的地图,这边是水缸,这边是花架,这里是金桂树……”他拿起一个个茶碗摆在相应的位置上,刚才在暖房中巡查时,宇文昭已经将地形牢牢记住,此刻重新摆放出来,虽然仅仅用茶碗代替实物,但是位置毫厘无差。
“根据平顺所言,他躲在水缸后面,文帝躲在金桂树后面,而洛妃和武帝应该是在这个位置……我记得是隔了四排花架,平顺的确看不到人影,但是他应该能听到声音,从文帝那边或许能看到一点,或许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中间有一排花架挡住了……而洛妃要想走到武帝跟前,必定得从水缸这里经过,平顺说听到她在叫杨妃,应该是真的。”
宇文昭对着地上一堆茶碗沉思,自言自语说道:“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当初,是谁安排了武帝和洛妃的偶遇?平顺说杨妃曾经威胁过他,要他通风报信之类的话,我本来想仔细拷问一下,可惜他却服毒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