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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宇文昭难得听话,在家安静抄了三天书,第四天清早起来,梳洗过了,急急忙忙抱着厚厚一叠字纸去送给父亲审阅。
      宇文懿每天早晨必定在书房先看一会儿书,然后才吃点心出去办事,几十年的规矩,雷打不动。见次子送来抄写完毕的《六韬精要》,拿过来翻了翻,一笔熟悉的惊沙体行楷,气韵流动,风骨潇洒,的确是次子亲手抄的,随手放在案头,说道:“你这笔字也还罢了,勉强看得过去,不知道抄了一遍书,能记住多少?”
      宇文昭躬身答道:“孩儿不敢夸口,请父亲考问。”
      宇文懿背着手,立在窗前,看着阶下一丛青翠欲滴的亭亭修竹,随意问道:“《军势》篇讲的是什么?”
      “攻伐之道。”
      “其要点在于何处?”
      “势因敌之动,变生于两阵之间,奇正发于无穷之源。故至事不语,用兵不言。且事之至者,其言不是听也。兵之用者,其状不定见也。倏而往,忽而来,能独专不制者,兵也。”
      宇文懿微微点了一下头,对儿子的聪慧甚为满意,但是脸上却绝不流露半点赞赏的神色,而是继续问道:“假设现在有一队士兵交给你统帅,这些人都是百战之余,骄横狂悍,难以驾驭,怎样才能迅速树立威信,令行禁止?”
      宇文昭略加思索,随即答道:“将以诛大为威,以赏小为明;以罚审为禁止而令行。故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说者,赏之。杀贵大,赏贵小,杀及当路贵重之臣,是刑上极也;赏及牛竖马洗厩养之徒,是赏下通也。刑上极,赏下通,是将威之所行也。”
      宇文昭知道父亲让自己抄书,绝对不会抄完就没事那么简单,所以事先已经把一部《六韬精要》中的关键论断背得滚瓜烂熟,此刻父亲提问起来,当然不假思索,信手拈来。
      宇文懿见怎么考问也难不住儿子,做父亲的心中是既高兴又自豪,也就不再继续挑刺了,捋着胡须说道:“嗯。书倒是背得很熟,只是你要当心,别学纸上谈兵的赵括。书背得再多,也得会用才行,有空多跟你大哥请教。”
      宇文昭躬身作揖,答道:“是。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宇文懿脸上露出了微笑,吩咐道:“去吧。陛下昨天还托常总管向我打听,问你怎么没有入宫轮值,我说你在家闭门思过,陛下替你求情来着,你换了衣服立刻进宫,别让他等得太久了。”
      宇文昭心心念念,怕的就是继续被父亲关在家里禁足,听到高睿替自己向父亲求情,而父亲也不再施加惩戒,顿时大喜过望,整个人容光焕发,像是被一道光芒照亮了。
      “父亲,陛下他……已经痊愈了吗?”
      宇文懿开始研究挂在墙壁上的地图,不甚在意地说:“差不多了吧。我听华医官说,水花已经开始结痂收口了。”
      “哦。”宇文昭心中喜悦,恨不得立刻飞奔出门,进宫去见高睿,可是对着父亲,礼数不能缺:“孩儿告退。”
      宇文懿专注于南梁地图,头也不回,只挥了挥手。

      宇文昭进了宫,直接就被武卫将军派到排云殿去伺候,他猜想这一定是常平暗中授意,果然,到了地方一问,皇帝正在里面批阅奏章。
      他放轻脚步,从侧门悄悄进去,常平正好从内殿出来换茶,抬头猛然见是宇文昭,愣了一下,随即换上笑脸要和他打招呼,宇文昭连忙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唇上,冲他“嘘”了一声。
      常平一肚子的话只能又吞了回去。
      宇文昭压低声音问道:“陛下现在好些了吗?”
      “是呀,多亏了那个华景岳,陛下服了他的药,恢复得很快。”常平也悄声答道:“宇文校尉,您不知道,那天晚上有么多危险,差点把我吓死了,多亏了令尊主持大局,要不然,陛下可就……”
      宇文昭摇摇手指,及时止住了他的滔滔不绝,“这些话以后再说。现在里面是谁在伺候?”
      “除了尚笔监郭默以外没有旁人。陛下今天早上说胸口有点闷,小的怕人多惹他心烦,都叫出来在西次间候着呢。”
      宇文昭低头沉吟,说道:“那我还是在外面等陛下好了。”
      “别人要等,大人您可是例外。”常平脸上带着三分谄媚,三分恭维,三分艳羡,小声说道:“陛下前天刚好了一点,就催问大人您是不是当班,想叫进来伺候,可是武备所说您已经三天没应卯了,府上派人来请了假,陛下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昨天又特意让小的向令尊打听消息,令尊说您在家闭门思过,今天准来,陛下这才放了心,一早起来还催问了好几次呢,您现在赶紧进去,陛下见了必定喜欢。”
      “真的?”
      宇文昭虽然刚听父亲提过高睿亲自开口替自己求情,但是却不知道他对自己竟然如此关切记挂,一时兴奋难抑,整个人几乎要飘了起来,脚下虚浮空软,像是踩在棉花团上一般。
      “那还有假,您快进去吧。”常平举了举手上的金漆托盘,“我去给陛下换茶,等一会儿华医官要过来伺候服药。”
      宇文昭点点头,推门迈步走入内殿。
      他不是第一次进排云殿,对里面的布局很熟悉,知道皇帝通常是在明间的衡玑阁批奏折,跟外面还隔着一道门,但是却可以从后面的夹屏中绕进去。
      宇文昭蹑手蹑脚地进了衡玑阁,郭默正在书案旁边伺候,见他进来了,知道这个小校尉既是大将军的公子,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既不惊慌,也不奇怪。这些内侍最会察言观色,事先又有常平嘱咐过,所以只装作没看见他一样。
      宇文昭冲着郭默笑了笑,屏住气息站在高睿身后,见他正对着一本奏折凝神思索,似乎迟疑不决,他手中握着一支玉管笔,手指竟然白得和笔管相似,晶莹剔透,一般无二。
      宇文昭痴痴地看了一会儿,视线顺着衣纹移到他后颈上,见高睿的头发整整齐齐拢在金丝编蟠龙冠里,发迹处黑白分明,黑者越发显得漆黑如墨,反衬白者愈加莹白胜雪。依稀想起初次相见那一夜,高睿的头发是放下来披垂在身后的,似乎比一般人要长很多,只是当时他也没注意,不知道放下来究竟能有多长。
      按理说宇文昭站在高睿背后这么长时间,连郭默也忍不住瞟了他好几眼,高睿早该有所察觉才是,可是他却像是走神了,始终维持一个姿势,对着那本奏折发呆。
      宇文昭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从后面伸出双手,飞快地蒙住了他的眼睛。
      高睿猝不及防,玉管笔掉落在地上,他楞了一下,随即反手攀住宇文昭的手腕,用力向外拉扯,同时口中喝道:“是谁?不得放肆!快放开!”
      郭默站在书案旁边,捧着几分奏折,瞪大双眼,早已被宇文昭的举动惊呆了。
      他他他……竟敢……竟敢戏弄陛下?不……不想活了么?
      宇文昭却完全不当一回事,他在家的时候经常有小弟弟这般互相嬉闹,只觉得好玩,凑在高睿白玉般的耳垂旁边,低声笑问:“你猜猜看,我是谁?猜对了我就放,不然不放。”
      高睿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就知道是谁了。宇文昭说话时几乎紧贴在他后背上,温热的鼻息尽数喷在他耳后发间,高睿从来没有和别人这般亲近过,浑身一颤,垂下胳膊,不再挣扎,只是低声说道:“子尚……你……你先放手。”
      宇文昭听出他语气中有求饶的意味,也不敢太过孟浪,放开双手,顺势在皇帝身旁坐下,笑嘻嘻地望着他。
      高睿一睁开眼睛,正好见到宇文昭的笑脸映入眼帘,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热,低头握着他的手,问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常平怎么没有通禀一声?”
      宇文昭笑着回道:“臣来的时候,刚好在外殿遇到常公公,他说陛下已经催问了几次,所以臣不敢怠慢,不报而入,还惊扰了陛下,请陛下恕罪。”说完,伏地叩首。
      “不……不必多礼。”高睿想去动手扶起宇文昭,乍然想到此刻还有旁人在场,多有不便,连忙转首对郭默吩咐道:“这里没有差使了,你退下吧。”
      郭默早就觉得自己多余,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听见皇帝下旨,连忙施了一礼,退出门外。
      宇文昭反手将高睿的手也握住,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道:“我听说你出水花……现在好些了吗?”
      “嗯。”高睿答应一声,忽然觉得自己生了这种病,说起来真有几分不好意思,轻声道:“你前几天没来,我还以为你也……”
      宇文昭笑道:“怎么会呢?我六岁那年就出过水花了。你不知道,那时候嬷嬷把我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准哥哥接近,谁知他不听话,半夜悄悄溜进去陪我,结果第二天我就好了,哥哥却起了一身小水疱,也被关在屋子里不准出门,哈哈哈,别提多有趣了!”
      高睿见他笑得开心,更加觉得羞惭,抽出手将那支落在地上的玉管笔捡起来,放在桌案上。
      宇文昭见他表情僵硬,奇怪问道:“怎么了?你不舒服?”
      高睿瞥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装作在看案上的奏章,不大自然地说道:“你……你……以后不准拿这个来笑话我。”
      宇文昭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无意间伤了皇帝的自尊心,连忙下保证:“好,我以后绝不再提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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