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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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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高沛无奈地叹了口气,指着儿子对宇文懿说道:“你看,他一向如此,不管别人跟他说什么,就是不愿意开口讲话。从生下来长到这么大,朕听见他说的话还不到十句——要说是聋哑呢,却又半点也不像!”
宇文懿生性机敏,心知皇帝突然驾临,绝不会仅仅是为了向自己抱怨皇子不善言辞,略一沉吟,笑着向高沛说道:“陛下博览群书,岂不闻昔有大鸟止于王庭,三年不飞又不鸣,人皆不知此鸟何也,威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极其流利地引用古籍上记载的典故,竟是一字不错,“平原王现在虽然寡言罕语,怎知不是待机而发,一鸣惊人呢?”
这番话说得恰到好处,既宽慰了皇帝,又对平原王加以期许,高沛听了,自然龙颜大悦。
“哈哈!但愿如此。朕听说仲达你的长子甚是聪明知礼,他今年也有五六岁了吧?让他进宫做睿儿的侍读,你看如何?”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是皇帝既然提了出来,就万万没有推辞不受的道理,宇文懿马上起身离座,向高沛深深跪拜:
“多谢陛下提携。能够入宫与皇子伴读,此乃犬子之大幸,臣家之荣光。”
高沛见他很痛快地就应允了,心中高兴,捋了捋颌下刚刚蓄起的一寸多长的胡子,甚为满意。
“既然这样,不妨让你儿子出来,朕想看看他,”瞟了一眼仍旧低垂着头的高睿,补充道,“让睿儿见一见也好。先熟悉起来,以后嘛,自然而然就能说到一起了。”
“臣子年幼无知,礼仪生疏,若有言语乖谬之处,请陛下和平原王谅鉴。”
宇文懿虽然对自己儿子的教养很放心,可是作为父亲,出于爱子护子之心,不能不先替儿子铺好后路。
见皇帝挥了挥手没再说什么,宇文懿向廊下垂手默立的几名侍女吩咐道:“去领大公子来觐见陛下。”
宇文时穿着一身新裁的水蓝色小衫裤,头上总角发辫梳得整整齐齐,独自走进正厅。他虽然只有六岁,小小年纪一点也不怯场,对着皇帝和平原王,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朗声报名:
“臣,袭封长平乡侯、散骑常侍宇文时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平原王千岁千千岁。”
然后才转向宇文懿,行厅参礼:“孩儿见过父亲大人。”
举止落落大方,童音琅琅,尊卑规矩一丝不错。
高沛见这孩子生的眉目秀雅,举止有度,顿时心中十分喜欢,向他招手说道:“过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宇文时恭恭敬敬地又做了一个揖,应道:“是。臣谨遵陛下旨意。”
这才站起来,走到皇帝端坐的胡床旁边,跪坐下去。
高沛抚着他的后背,和颜悦色地问道:“时儿今年几岁了?开始读书了吗?”
“回陛下,”宇文时学着大人一样作揖行礼,清清楚楚地答道:“臣今年六岁,刚刚开始学习《论语》,现在背到‘颜渊问仁’篇。”
“《论语》都学过一半了,这还叫‘刚刚开始’?”高沛笑着反问道,有意难为一下这小孩子。
“回陛下,《论语》乃儒家经典,学之大道,臣现在只能背诵,不能完全懂得其中的精微要旨,所以不敢说学会。”宇文时的回答也很谦虚得体。
高沛开怀大笑,向宇文懿说道:“仲达,你这个儿子朕很喜欢,将来他的成就一定会远远超过你!”
宇文懿自然逊谢几句“承蒙陛下赞誉,犬子何以克当”。他装作不经意间转头向对面的平原王瞥去,只见他端坐依旧,对皇帝和宇文时之间的问答对话恍如不闻,脸上的表情都始终不曾变过。
宇文懿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沉。
他有两个儿子,小儿子虽然才三岁,偶然听到大人只顾夸赞哥哥而忘了自己,就要踢腿蹬脚甩胳膊,以示大大的不满;大儿子虽然比他懂事些,可是如果被大人这样刻意忽略,脸上一定会带出委屈和不服输的表情来。
可是平原王一个仅仅九岁的孩子,竟然连一点反应也没有……看起来这孩子的心结很重……不知道时儿能不能和他相处得好?万一有什么不妥,岂不是种下祸根……
宇文懿正在暗自思量不已,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铃铛声,叮铃铃,叮铃铃,伴着虎头小鞋扑哒扑哒踩在地面上的声音,自远而近向厅上传来。
他心中顿时一惊:陛下在这里还没走,昭儿怎么自己跑过来了?徐嬷嬷呢?丫鬟们呢?为什么没有看好他?!
宇文懿不着痕迹地向厅前侍立的一名侍女使了个眼色,要她赶快出去拦着宇文昭,别胡乱闯进来。
那侍女很机灵,收到主人的眼色正要退下,宇文昭的小鞋已经扑哒扑哒地跑到厅外了,甚至还能听见他高兴的笑声。
皇帝当然也听见了,转头向宇文懿问道:“听说你还有个小儿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宇文懿忽然觉得前胸后背冒出一身冷汗,连忙躬身答道:“回陛下的话,臣次子名叫宇文昭,今年刚刚只有三岁。”
“哦。”
高沛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身红色小袄的宇文昭已经跑进了正厅,立在门口的侍女只来得及摸到他一小片衣角。这孩子滑溜得像一尾小鱼,一路跑一路不停地笑着。
宇文昭没有想到厅上有陌生人在,一看见皇帝和平原王,就停住了脚步。他站在那里,大眼睛扑闪扑闪,盯着居中而坐的高沛,忽然极其响亮干脆地叫了一声:“胡子伯伯!”
二话不说,就往皇帝高沛的身上扑。
对他来讲,除了父亲以外的男人,长胡子的统统叫伯伯,没长胡子的一律叫叔叔。这是唯一的区别点。
厅上所有人除了平原王之外,都被他叫得一愣,宇文时马上抬头去看皇帝的胡子,宇文懿面孔一板,正待训斥小儿子,见他居然径直往皇帝身上黏,心说不好要糟糕,连忙站起来想去拉住宇文昭,但终究是晚了一步,他连儿子的衣角都没摸到,皇帝已经哈哈大笑搂着主动扑进怀里的小豆丁了。
宇文懿额上一滴冷汗滚落下来,在方砖地上摔成八瓣。
“胡子伯伯,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宇文昭童音软软地问皇帝,同时伸出一只戴着金铃铛的小胳膊去摸他颌下那一寸多的胡子。
宇文懿在案前一声断喝:“昭儿!过来!不得无礼!还不快见过陛下!”
石榴花一般红润的小嘴不高兴地嘟了起来,宇文昭一只手停在半空,小身子扭过去看看满头黑线的父亲,“爹爹——”
“哈哈,不要紧,小孩子嘛,仲达不要过分拘束他。”皇帝很大度地说道。宫中的皇子和公主们虽然身份尊贵,可是从小被严加教导必须恪守各种规矩礼仪,见到皇帝无不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出,更不要说会主动黏人撒娇了。
高沛见宇文昭活泼可爱、一派天真娇憨的模样,更是喜欢,抱着他逗道:“那么你又是谁呢?朕也从来没见过你啊。”
“我是昭儿呀——”宇文昭伸出小手,指一指立在旁边的宇文懿,“那是我爹爹,”又指一下跪坐在跟前的宇文时,“这是我哥哥。”他想了想,又乖巧地补充:“爹爹是最了不起的大将军,我长大以后也要像他那样!哥哥最疼我了——胡子伯伯,你是谁呀?”
“呵呵,朕当然就是胡子伯伯了!”
皇帝难得开怀大笑,抱着小小的宇文昭,只觉心情舒畅,见他粉白的小脸娇嫩如海棠花瓣,忽然玩心大起,低头想用胡子去扎他的小脸蛋。
可惜还没等他碰到宇文昭的小脸,一撮胡子已经被一只小手牢牢攥住了,宇文昭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胡子伯伯是大坏蛋!”小手猛一使劲,扯下两三根龙须,从皇帝怀里钻出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哪知道他刚刚跑出没几步远,“咚”地一下撞在一堵结实的肉墙上,抬头一看,父亲宇文懿挡在身前,脸色黑得赛过乌梅糖,满面阴沉地牢牢拧住自己的胳膊不放。
宇文昭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生气的表情,连疼带惊吓,“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宇文懿按住儿子不停扭来扭去的小身子,面向堂上,整容跪拜,口称死罪:“犬子愚昧顽劣,冒犯天颜;臣教子无方,惶恐万状!请陛下惩治犬子大不敬之罪!”
一直跪坐在皇帝身边面带笑容看着弟弟的宇文时也连忙伏地请罪:“臣弟年幼无知,不识礼仪,陛下胸有四海之容,请恕臣弟不赦之过。”
高沛觉得下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似乎被连根扯断几根胡须,并没有严重的出血,于是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说道:“都起来,起来吧。昭儿才三岁,正是顽皮的时候,扯断几根胡须,朕不会怪罪他的——哈哈!不愧是将门虎子,小小年纪甚有胆量!”
皇帝起身离榻,走到宇文懿身旁,抱起仍在大哭不已的宇文昭,笑道:“怎么,昭儿刚才不是说,将来要像你爹爹一样做大将军吗?爱哭鼻子可不成哪!”
“我才没有哭呢!”宇文昭用小拳头揉了揉眼睛,抬起小脸,冲着皇帝陛下得意地嘻嘻笑:“骗你们的!”
——他的眼里果然一颗泪水都没有。
这下皇帝高沛可是和他的骠骑将军一样了,满头黑线直挂到脚底。宇文懿怒视偎在皇帝怀里的小儿子,想抓过来狠狠揍他屁股,又碍着皇帝没法下手。
端坐一旁的平原王高睿仍是无动于衷。
宇文时虽然尚在垂髫,却很懂得应该适时地替大人们打圆场,他站起来走到皇帝身边,磕了一个头,童音清脆地说道:“臣弟并非有意欺君,请陛下容臣详细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