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深》叶深水

1、第 1 章

　　风雨江山，巍巍帝阙，红颜转瞬成白骨，王侯百年皆粪土。
　　——唯有传说可以不朽。

　　一、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悦耳的铃声伴随着一小团红色的影子飞快地跑过一道月亮门。正是暮春时节，花园里的牡丹、芍药、杜鹃、月季等等各色花卉竞相开放，争奇斗艳，香气扑鼻。红色的小身影略一停顿，“嗖”地钻进姹紫嫣红的花丛躲了起来，全然不顾身后传来几个侍女丫鬟焦急的呼唤：
　　“小公子——！”
　　“小公子——！”
　　“小公子你在哪儿？”
　　“小公子，快出来吧，不然将军和夫人要生气了！”
　　哼，敢吓唬我。爹爹一早就上朝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娘带着礼物去六叔家了，婶婶刚生了小弟弟，今天满月，不吃完酒席娘才不会回来的。哥哥说了，吓唬小孩的人都是坏蛋。
　　躲在花丛里的小豆丁不屑地撇撇嘴。
　　“小公子，荷香姐姐做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再不出来就被大家分光了哟！”
　　芙蓉糕……
　　一想到白白软软甜甜的芙蓉糕，小豆丁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蹲的时间久了，腿有点发麻，他挪动了一下穿着虎头小鞋的脚，脚腕上戴着的一串金铃铛发出叮铃铃的悦耳声音。
　　头顶的花丛倏地被拨开，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从背后伸过来，抓着小豆丁的衣领，将他拎到了半空。
　　“昭儿，你又调皮了。躲在这里做什么？”三十五岁的骠骑将军宇文懿，平视着自己刚满三岁的小儿子，语气温和地问道。
　　小豆丁转过头见到父亲，开心地伸出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爹爹，你今天这么早就回家了？”圆嘟嘟的小脸贴过去蹭了蹭，声音又甜又糯：“昭儿好想你……”
　　宇文懿抱着小儿子，在他白里透红的脸蛋上亲了一下，笑问：“哥哥呢？他没和你一起玩？”
　　宇文昭嘟着小嘴，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头，声音里透出天大的委屈：“哥哥不理我，他说要先读书写字，做完功课才能陪我玩。”
　　宇文懿这才想起临出门前给大儿子宇文时布置了功课，今天要临完两张字帖，再背一篇《论语》。
　　自北齐开国以来，宇文氏历朝皆以军功高居显爵要位，家训教导子弟极为严格，五岁发蒙读书习字，六岁开始学习骑射击剑，十六岁束发之前必须文通儒家典籍，武能百步穿杨。宇文懿小时候亦是经过如此严格的教育过程。
　　听到小儿子的抱怨，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小年纪就能够懂得学习的重要性，而不是一味地贪玩，看起来长子是个可造之材。
　　至于小儿子嘛……
　　宇文懿爱怜地摸了摸他梳成两根朝天小辫的头发，年纪还这么小，就让他开心地多玩几天吧。
　　因为夫人章氏的年纪比宇文懿小了整整十岁，二人成亲时她才刚满十三，所以直到宇文懿二十九岁那年，他才有了第一个儿子。长子宇文时出生之后，他一直希望夫人能再给自己添几个儿子。谁知又足足等了三年之久，他才终于盼到了第二个儿子的出生。
　　对于这个姗姗来迟的次子，宇文懿自然格外钟爱。
　　“爹爹，你陪我玩捉迷藏好不好？”
　　宇文昭想起刚才自己捉弄阿姆和丫鬟们，躲在花丛中被父亲抓了个正着，假如被他知道自己又不听话四处乱跑，肯定会生气吧？大眼睛忽闪两下，小脑袋一转，立刻有了主意——如果能拉着爹爹一起玩就没关系了！
　　宇文懿尚未回答，只见几个丫鬟嬷嬷从花园的另一侧气喘吁吁地赶过来，领头的正是宇文昭的阿姆徐嬷嬷。
　　见到宇文懿回来了，几个女子都忙不迭地行礼。徐嬷嬷是夫人章氏的陪嫁嬷嬷，在宇文家侍候了十多年，也算是老人了，身份和一般丫鬟不同，她行过礼，便走上前从宇文懿怀里接过宇文昭，口中一叠声的心肝小祖宗地叫了起来。
　　“小公子，你躲到哪里了，让阿姆好找。”
　　“谁让你们大家都不陪我玩，还是爹爹把我找出来了。”
　　宇文昭扑进徐嬷嬷的怀里咯咯地笑，白嫩得像藕节一样的小胳膊小腿上金铃铛一阵乱响。
　　叫荷香的侍女也凑过去逗他：“小公子，荷香姐姐不仅做了你爱吃的芙蓉糕，还有刚摘下来的大桃子呢，跟姐姐去洗洗手，这就拿给你吃。”
　　宇文昭听了，拍着小手，开心地叫道：“吃桃子！吃桃子！”
　　“看这一身滚的土哟，脏得快成小花猫了。”徐嬷嬷掏出帕子，替宇文昭擦掉小手上的灰尘泥土。
　　宇文懿微微地笑了笑，对几个丫鬟嬷嬷说道：“不要总是抱着，让他在园子里多跑跑没关系，身上带着这么多铃铛，还怕跑丢了吗？”
　　“是。将军说得在理。”徐嬷嬷笑道，“小公子现在不要说走路，就是跑起来也稳稳当当了呢，快得老奴都追不上。”
　　宇文懿“嗯”了一声，又道：“若是夫人回来了找我，就说在书房。”
　　几个丫鬟答应着退下了，宇文懿转身往自己的书房“听琴小筑”走去，远远地尚能听见宇文昭童稚的笑声。
　　一路快活，洒满整个春天的花园。

　　一辆翠羽华盖金根玉辂车，由八匹雪白的骏马拉着，缓缓地停在骠骑将军府的大门前。
　　只有天子才能用双驷。
　　将军府的门仆对礼仪制度甚为熟稔，远远地望见这辆车，立即便向内层层通报进去。金根玉辂车刚刚停稳，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已经向两侧打开，才下朝还没来得及更换冠带朝服的宇文懿匆匆走出，跪地迎接皇帝御驾。
　　但是皇帝高沛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在他身后投下的巨大阴影里，还立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刚满九岁的皇长子，平原王高睿。
　　宇文懿偷偷抬头瞥了这父子二人一眼，心中微觉奇怪：平原王的母亲早已病故，他虽是长子，但在几个皇子中间并不受宠，一向深居简出，从不见任何外臣，今天皇帝怎么把他带出来了？
　　“仲达不必多礼，起来吧。”皇帝高沛和宇文懿可以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宇文懿从十六岁起就在皇帝身边做执戟校尉，二人感情亲密，非同一般，平时皇帝对他也是以字相称，“朕今天不请自来，夫人不会见怪吧？哈哈！”
　　宇文懿仍然规规矩矩地向皇帝行完了拜见大礼，又向平原王行过礼，然后才起身，笑道：“陛下光降，蓬荜生辉，府中简陋，倘有失仪之处，望陛下赎罪。”
　　“行了行了，哪来这么多规矩。你在宫里时也没见有这么罗嗦。”高沛一把拉了他就往里走，口中说道，“今天朕心情好，刚刚下诏加封你为太子少傅，先别忙着谢恩——你以为这差事好做吗？朕已经给儿子们换了三个师傅了，不是装病就是丁忧告假，没一个能撑过半年的，朕把身边的人挑来拣去，也就只有你能胜任了——虽然有些大材小用，可是朕实在懒得再换人了！”
　　说着，高沛向站在身后一动也不动的皇长子瞥了一眼，冷淡地说道：“怎么，没听见朕的话吗？从今天起，仲达便是你的老师了，难道见了老师也不知道行礼吗？高家的子孙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听了父亲虽然语气平淡但是内容却异常严厉的训斥，小小的孩子身体一颤，仿佛受了什么惊吓的小鸟一般，连忙低着头快步走到宇文懿的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就要行拜师礼。
　　宇文懿连忙伸手将皇长子高睿拉了起来，转过脸去笑着对皇帝说道：“陛下，这里是臣的私邸，平原王不应当行此大礼，请陛下免了这一节，也免得臣进退无状，局促不安。”
　　高沛的视线落在儿子小小的头顶上。
　　平原王的亲生母亲洛妃原是出了名的美人，十四岁艳名远播，十九岁受聘嫁入北齐望族东绍氏，在高沛和几个弟弟争夺皇位的斗争中，东绍氏因罪败落，洛氏没入宫掖，被偶然经过的太子高沛见到，平步青云一跃成为太子妃，可惜红颜薄命，生下皇长子高睿后不久，洛氏就病故了。
　　按理说，皇帝应该加倍疼爱洛妃留下的这个孩子才对。可是在充满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皇宫中，没有母亲的孩子等于没有依靠；再加上几个宠妃又不断在皇帝耳边大吹特吹枕头风，说什么有传言皇长子来历可疑，不是陛下亲生的，而且长得也半点不像陛下等等等等；虽然高沛知道这个孩子的确是自己的种，但是却嫌他长相过于柔弱、性格也缺乏魄力，总是看他不怎么顺眼。
　　此刻见到儿子不知所措地低着头，一把漆黑柔顺的头发披垂在腰间，看上去越发显得纤弱，高沛情不自禁地想起他的母亲洛氏，那个长发委地、容颜绝艳的美人，心中微微泛起一丝柔情，换了较为温和的语气，说道：“既然这样，那今天就暂且免了吧。明日和你的弟弟们一起去‘思贤堂’行拜师大礼——仲达替你说情，还不赶快谢谢他？”
　　小小的孩子依言向宇文懿作揖致谢，却不开口。
　　高沛失望地叹了口气。拉着宇文懿直入正厅，在中间的胡床上坐下，宇文懿在右边下首侧坐相陪。
　　平原王一言不发，跟着他们进了厅堂，乖巧地坐在皇帝左侧下首，随即垂着头，看自己规规矩矩叠在一起的双手，像一座汉白玉的雕像般端凝不动。
　　宾主坐定之后，早有府中几名训练有素的侍女上前，依次向皇帝、平原王和宇文懿献茶，献茶之后又端上几盘时令瓜果。
　　宇文懿看着像小大人一样端坐俨然的平原王，心想假如是自己的两个儿子，肯定早就扑上来撒娇吃这个要那个了，不禁对他生出一阵怜惜之意，微笑着劝道：“请殿下尝尝臣家的桃子和李子吧，这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甜得很呢。只是不可一次吃得太多，怕伤了脾胃。”
　　高睿听到宇文懿对自己讲话，立即抬起头来，两只清澈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直到此刻，宇文懿才第一次接触到这孩子的目光，心中不禁颤了一下：他有一双多么清澈、多么美的眼睛啊！
　　——宫中传言，平原王长得神似洛妃，却不怎么像陛下。果然不假。这孩子眼下不过九岁，已经天姿明丽，秀出藩邸，皇帝其余几个儿子都远不如他端正秀美。
　　高睿认真听宇文懿说完话，却没有动手去拿摆在自己面前的瓜果，只是望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作者有话说

　　本文的人设参照了一些历史人物，名字上还能看出一点痕迹，但整个故事是完全架空的，所以，请读者不要与历史人物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