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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四月的樱花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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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着暖气的轿车上,两个人的气压极低。
从县里开出去的路上偶尔会驶过几辆三轮车,穿着破旧棉衫的人们在和白色轿车擦肩而过时不忍侧目。
程荣侧头看着窗外,即使这沿路的景色他早就看了千遍万遍。
“你以后别来了。”他开口。
“我不来谁照顾——”没等夏怀秋的话说完,程荣又打断了她。
“我把奶奶接到我家去,你别管了。”他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夏怀秋没说话,自顾自的开着车。
电话声的响起打破了二人的僵持,夏怀秋抬手摁下车上的接听键,康靖的声音从车载蓝牙口中传出来。
“怀秋,你回来了吗?”康靖的声音带着浑然天成的播音腔,程荣不忍侧目看了一眼夏怀秋,她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还没有,怎么了?”夏怀秋的声音比刚刚和程奶奶说话时的语气还要轻柔些。
“最近台里有些人事调动,你回来了说。”
“好。”
电话挂断,又是冗长的沉默。
“你男朋友?”程荣还是看着窗外,后脑勺对着夏怀秋,像是在问另一个人。
这是这些年程荣除了冷嘲热讽之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别的话,夏怀秋愣了愣,“不是。”她说。
“同事。”她又补上。
“新认识的?”
“高中就认识。”
又是沉默。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些什么,又心思各异的噤了声。
“到了市区把我放下来。”
“嗯。”
夏怀秋低头留意到自己光秃秃的手腕,想起昨天自己坐在程欣的床边握着她的手坐了一下午,顺手把手链放到了床头柜上。
“回来开车的时候,帮我拿下手链,在你姐床边。”夏怀秋说完从车前的镜子里看了眼程荣的脸色。
他没回话,也没什么表情,还是静静靠着车窗,手指在下巴上摩挲,长出的胡渣让他看上去沧桑的不像这个年纪。
车渐渐多了起来,迎着即将到来的夜幕,路灯相应亮起,周围的建筑物拔地而起。
车窗开了个缝隙,风慢慢灌进来。
送下程荣,车子行驶着,消失在密密的车流中。
这个城市的每盏灯,像是都在等待着某个人,却又没有一盏灯只为一个人闪耀着。
一直到车灯灭下,引擎声消失,夏怀秋在驾驶座上坐了好久。
她下车,关上车门,鞋跟踩地的声音缓慢回荡在地下车库里。
电梯门忽的关上,上升带来的失重感让她有些眩晕,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不远处站在门口的康靖不知是第几次转头望过来,似乎是定神确定了来人,脸上才带了笑意。
夏怀秋脚步轻轻的走到门口,一只手摁密码。
开门时视线扫过康靖提着的袋子,“什么啊?”她问。
康靖从袋子里拿出个纸盒:“曲奇。”
夏怀秋拿了个小毯子,铺在阳台的地板上,等康靖把袋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收拾好摆在茶几上的时候转头就是夏怀秋自己一个人坐在阳台地面上的背影。
她穿了件白色的针织毛衣,月光洒在她的发丝上,单薄的背影美好却又孤单。
“凉不凉?”康靖也学她的样子坐到毯子上,伸手递给她一个高脚杯,里面装着他刚刚一起带来的鸡尾酒。
她接过酒杯没说话,仰头不知在看着什么。
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小时候每天都这样在院子里看星星,那个时候星星比现在亮好多。”
“说过。”康靖浅笑着抿了一口酒。
“那我说没说过我初中的时候我家小狗没了,我哭了好几天,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养过狗。”她看着远方的天,脸上的表情不再木然,眼眸也明亮了些。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低头发笑,眼里满满的笑意像是要溢了出来。
康靖认得这个笑容,她每次谈起他,都是这样的笑容。
“我高中的时候,周宪送给我一只小鸟,结果有次我带着上学不小心让它飞了,他知道之后连着两个星期没理我,”她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只剩了个底。
“后来我也不理他了,他就每天在我家门口等我上学,也不和我说话,你知道再后来怎么了吗。”她双手撑在地上,仰着身子看着天空,笑的明艳又灿烂。
“怎么了?”康靖看着她的笑容,眉眼也带上了笑意。
“后来我走在路上转头,看到他在那啪嗒啪嗒掉眼泪,我笑了他一整天。”想起来夏怀秋忍不住掩面放声笑起来。
“他那个时候又吵又淘气,感觉全天下都是他的朋友,老是逗得大家笑,却总喜欢欺负我,还把男生给我的情书偷偷扔掉。”
“嗯?”康靖抬眸,“把我的也扔了?”
夏怀秋的笑容停在脸上,疑惑的表情闪过一秒,“你高中不是喜欢景言吗?”
“谁说的?”
“景言自己说的,你还给她写过小纸条。”
“是吗,可能我忘了。”康靖故作思考的样子,“我给不少女生写过。”
“啧啧啧,”夏怀秋瞥了他一眼,“不过你当时提前毕业可是让学校不少女生黯然神伤了好几个月。”
“你还记得?”康靖问,“高中时候我们都没说过话。”
“当然记得,那年所有演讲啊主持啊都是你,好像不认识你才奇怪吧。”夏怀秋不解的摇了摇头。
她不由得想起那个时候的康靖,像是昙花一现般在所有人面前绽放又突然消失,那个时候的自己也不会想到十年后会和他坐在一起聊起从前。就像那个时候的自己,也从没想过要在周宪的世界里消失一样。
“你知道吗,你走之后学校论坛上火过一个帖子,叫做‘你高中最难忘的人’,上面有周宪的名字,有你的名字,也有很多学霸的名字,然后我往下翻了好几页,看到了‘夏怀秋’三个字,是周宪发的。”
康靖静静地听着。
“比起周宪的受欢迎,和你的耀眼,我像是永远平凡的那个。那之后好多人来我们班看夏怀秋到底是哪个,然后再和同伴说一句‘我们学校之前有这号人吗’。”她的心思不由飘到那个时候。
那也是个冬天,周宪在讲台上朝自己扔了个粉笔,一些调皮的男生也学着他,朝夏怀秋扔东西来逗她,那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周宪生气,他沉着脸把地上的碎粉笔一根根捡起来扔到垃圾桶,然后拉了张椅子坐到她旁边。
那些男生还得意的凑过来调侃:“怎么,心疼啊?”
周宪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们打闹,只是冷着脸坐着,什么也没有说。
而他的沉默,好像也说了什么。
学校门口的樱花路,每年四月份的时候最漂亮。
那天放学的时候他突然从身后拉住她的手,“以后其他男生欺负你,你得和我说。”他说。
也是在一个温暖的四月,她透过警车的窗子,看着站在外面不知所措的周宪,她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但是她有预感,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也许还讨厌着我吧。”夏怀秋从一旁的椅子上拽过一个靠枕,喃喃自语的说。
她的眼里映着整片星空,康靖好久没看见她这样笑了,哪怕是在半年前陪她去看心心念念的音乐剧,也没见她这样开心过。
康靖放下手里的酒杯,“上周你们见过了?”他问。
听见他的话夏怀秋坐直了身子,愣愣地看着他:“谁跟你说的?”
“小樱,景言的助理,她和我说了那天的事,我就知道是他。”他轻轻的说,嗓音低沉浑厚。
夏怀秋观察着康靖的神情,和平时的样子没有分别,还是沉着又泰然的样子。
“嗯,见过了。”夏怀秋点点头。
“他怎么样?”康靖问。
“嗯......”夏怀秋想了半刻,“成熟了。”她说。
“但还是幼稚,给我使绊子。”她又补上,“我那天没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才没说。”
康靖笑了笑,转头避开她的视线,眼里像有秋波盈盈。
“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的,”他说,“你自有你的顾虑,我也不能你的每件事都插手。”
“切。”夏怀秋笑着推了下他的肩膀,“说的像你是我家长一样。”
康靖回她一个笑容,沉声没再说话。
“对了,你说的人事调动是什么?”夏怀秋问。
康靖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直了直身子:“差点忘了正事。”
他起身从桌子上拿来几张纸,递给夏怀秋。
她看了几行,然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综艺?”
“景言辞职了,你知道吗?”康靖问。
夏怀秋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低头继续看着表格:“嗯,猜到了。”
“她没告诉你?”
“上周她说要跟我说事来着,但第二天下了暴雪大家都很忙,就都忘了。”
康靖点点头,“她走的急,所以台里才打算让你接上工作,下个月估计会很忙了。”
夏怀秋没回答,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要是不想录我也可以看看能不能给你换一下......”康靖话说了一半。
“我录。”她说,“干嘛不做,也是闲着。”
他看着她的表情,像是又看到了曾经那个倔强的她。
天幕在缓慢的移动着位置,已经看不见形状的云层遮住月亮的一端,又在另一端露出几个星点,被黑夜包裹着的两个人,背对着身后客厅的灯光,各自沉默着。
“人生中偶尔会这样不是吗,有时只有自己头顶下着雨,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在脑后了。”她第一次走进职场时,这样和他说着。
“但也会有只为你存在的彩虹。”他回答她。
夏怀秋记忆中的他永远冷静、沉稳,像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把自己从泥潭中拉出来,又远远的注视着自己前行。
无数个这样相似的傍晚,两人一直这样沉默着,有时是他陪她沉默,有时是她陪着他,但是就在一个个无言的日子里,或许只是身旁坚定不移的一个身影,饭局上永远坐在对面的一个依靠,工作时互相的一个眼神,像是雨夜里一把永远不会迟到的伞,撑在两人的心里。
时针转过了十二点,房间里只剩时钟滴答作响的声音,寂静的让人心慌,夏怀秋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着神,脑袋里不停的回放着周宪的脸。
然后回想起那个地狱般的雨夜。
她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个有些空的药瓶,倒出一粒药片,放到嘴里皱着眉吞了下去。
苦涩在舌根久久无法散去。
她从见到他那一刻就知道了,她动摇了,也有可能一直动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