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镇》纯情论

3、第 3 章

　　世闻和衣在沙发上睡了会儿，梦里光怪陆离让人心悸，醒来就记不清了。

　　他养了会儿神摸出手机，才下午三点多，群里也很安静，想必盛屿和白缘都在补眠。

　　这时分，鹊巢般大的房里已开始显出昏暗——只有那么一扇开都开不了的小窗户，又能明亮到哪儿去。

　　世闻瞥了眼铺着白单白被的床，起身活动筋骨。

　　他打算这几天都在沙发上混了。

　　倒不是洁癖使然，纯粹来之前有人给他耳提面命过晚上别睡觉，年轻小伙子熬几夜问题不大，白天补眠也就是了。

　　但现在看来他白天晚上可能都没法休息好，因为世少爷瞧着房里啥啥都不太顺眼。

　　不论是老花微晕的淡黄色壁纸，旧式样的暗红色木格衣柜，还是那盏镶嵌在床前正中的、巴掌大的莲花形磨砂玻璃壁灯，它昏黄的光比烛火更模糊蒙昧。

　　这老派的风格跟世家祖宅里的气氛一样让世闻生出了满心的拒绝。

　　特别是那细窄的单人床，样式极不常见，没有床头靠背不说，四条略微凸出的床框像老房子的门槛般将床褥拢在里面，这跟睡在木头箱笼里有什么区别。

　　世少爷宁可困死，也不睡这怪诞的箱子床，他又不是真的人形瓷器。

　　世闻披上外套径自出门，正好与隔壁间的住客打了个照面。

　　“阿闻还是老样子。”那人笑着阖上门，眼下几粒星星点点的小痣也跟着微微游弋，看上去颇为多情柔腻。

　　然而世闻和他关系还过得去，便点头叫了声“大哥”。

　　他本不在乎左右住的谁，倒也没想到世俨就在隔壁，因为对方下边还有一双年幼的同胞弟妹，可他却是住在楼梯上边第一间，第二间安排给了世闻。

　　“世鉴和世悦呢？”

　　“小悦病了，在家里闹，阿鉴只能留下陪她了。”世俨自然道，态度稀松平常得比之世闻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幸好没来，这地方什么都没有，来了怕是更吵闹——一起出去走动走动？”

　　世闻无可无不可地颔首，跟他一起下楼。

　　颜色尚新的木梯承载着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也并没有发出想象中的吱嗄叫嚷。

　　这座旅店看得出已经翻新过多次，新漆味很重。形制则像老式的客栈，首尾相连的四合三层筒形院落，阳光只能从正上方撒进来，徒留一片不大的金色方框。庭院中栽着老松和普通的景观灌木，一楼游廊边的细竹阴影里靠着两张石桌和圆鼓鼓的石凳。

　　同他们这一排相连的主楼就是世家老爷子最后的居所，他同样年迈的儿子们也住在那里。

　　世俨见他朝那边瞧便压低了嗓音，食指虚虚在扶手上一点：
　　“去看过了？”

　　“我刚睡醒，没来得及。”世闻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却是提步继续往外走，毫无孝子贤孙的样子。

　　世俨哂笑着跟上，“那还是别去了，回头可有得你看的……我昨天一到就先去看了老爷子，可吓得我没了装孝心的勇气。”

　　世闻翘了翘唇角，硬是将两片形状丰润旖旎的嘴唇翘出了冷嘲热讽的味道。

　　左边镇的过道风依然很凉，但也没因为日头渐西而更冷。

　　只穿着真丝衬衣的世俨多少有点羡慕世闻的外套，他也没料到镇里的温度如此不合常理。

　　或者说，这一整件事哪都不合常理。

　　好好地不肯在过了一辈子的祖宅里安息，非跑这旮旯村野里，一家老小带着群身份不低的客人挤在小旅店里一起等他咽气，出殡送葬的规制习惯也很不可思议，一句不合常理都不够形容。

　　世俨不确定世闻是否知情，他外祖那边气运长盛，太姨姥姥刚过了百岁华诞，搞不好他比自己知晓得还多些。

　　他能听到点动静反而纯粹是意外了……

　　世俨皱了下眉又飞速掩去，仍是满脸盈盈笑意——他的俊俏和世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世闻一举一动都透着高规格的疏慢，浑身“少爷高不可攀草芥肖想不起养不起睡不起莫要妄动”的距离感。

　　世俨则更轻柔，气质浪漫，会让少女情不自禁地幻想他能否成为自己那梦中艺术家一般的深夜情人。

　　简而言之就是——

　　世闻：难搞。
　　世俨：搞不好？

　　世闻可不管这满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在心里想着搞不好她们也可以怎么的，他回到停车场从车载冰箱里取了饮料递给世俨，便抻着双看得大小姑娘媳妇眼仁儿发直的长腿，随意地坐在了石墩子上。

　　世俨看了看略嫌凛冽的阳光，又看了看堂弟在大日头下仿佛流淌着玉光的手腕，一边暗叹水头不错，一边很是自觉地选择了墙砖阴影下的石墩子。

　　出了巷道后，属于春夏的热气又兜头盖脸地扑面而来，一瞬间就能给人激身汗，脸庞热烘烘的。

　　世俨还是很在乎自己的皮相的，晒黑晒伤以及光老化，哪个都是青春的宿敌。

　　兄弟俩一左一右门神般坐在停车场门口，隔着条泛白的水泥大道，面朝漫山遍野哗哗作响的绿草青波好一阵子没说话。

　　“没人上来搭讪呢，”世俨用冰凉的瓶底抵着额头忽然道，“真奇妙。”

　　世闻穿着件杏色的v领短袖针织衫，极为薄软的料子被微微的汗意吸在腰腹之间，凌乱又细致地描摹出了一片似是而非的沟壑与起伏。

　　此时听到世俨的疑问，他便掀起眼皮瞭过在停车场前经过的人潮，毫无疑问地收割来一束束比阳光更热情直白的目光。

　　好像下一秒那些互相调笑的人们就会涌上来扒了他的衣服。

　　然而，他们只是看着。

　　看着，笑着，随后无事发生般轻快走过。

　　“很好，说明他们有比衣冠禽兽更顽强的理性。”世闻被晒得有点懒洋洋，眯着狭长秾丽的眼睛似笑非笑道。

　　世俨摸了摸眼下的痣，没敢搭腔。

　　他这位三房的堂弟是世家相貌最出色的，三叔不提，三婶原本就是圈子里独一份的清贵美丽，甚至于在世俨看来，白家那位伯母在气质上也是多有不如。

　　得益于父母的超标准遗传，小堂弟没发育前简直比油画里的山林女仙更鲜活漂亮。

　　只是离奇的精致稚嫩往往会带来额外的灾患。

　　世俨不由心想世闻如今这么扎手，怕也是童年遗祸了。

　　不过这些他可不敢当面提起。

　　世闻的苛刻和无差别攻击也是出了名的。

　　世俨起身扔掉空瓶，准备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点水果零食。

　　却见这一会儿功夫路上行人就疏淡了许多，明明才4点，但整个小镇都好像要为还没个影儿的夜晚做准备了。

　　他忍了忍，没忍住：“可真够离谱的。”乡下地方。

　　世闻没理，他侧脸看着另一个方向。

　　一辆儿童四驱自行车堪堪黏着在视野边缘，晃晃悠悠地从那头爬到近前。

　　主控全局的女骑手一脸萎靡地蹬着脚踏，前面的小胖墩则盘腿坐得相当稳当，手里攥着个世俨很有些眼熟的瓶子——

　　嗬，不就是同款吗。

　　世闻喜欢的牌子，小地方可不好买。

　　世俨立刻抬头去看世闻。

　　世闻的目光则仿佛落在那颇有点不堪重负的袖珍车轱辘上。

　　而那年轻的、风格奇谲的女孩儿却陡然精神一振，分毫不掩饰地转着双深棕色的瞳眸自世俨脸上溜达到世闻脸上。

　　但没等世俨琢磨点什么出来，她倒好，一噘嘴冲他们吹响了又长又轻佻的口哨，咯噔咯噔地踩着儿童自行车从两人面前缓缓经过，随后才在便利店门口放下了人肉脚刹。

　　小胖子鄙夷地夹了她一眼，又偷瞥兄弟俩，利索地滑下座垫跑进了便利店，“啪”地拉上了大门。

　　世俨才生出了点笑意，便听见堂弟“哧”的一声，扭头仍能看到他唇角残留的弧度。

　　那姑娘送走了小胖子就立刻甩着两条腿倒车，麻溜地倒他俩跟前来了。

　　世俨就没再忍住笑，怪有意思的。

　　也或许是因为她虽赤/裸/裸地表露出了色胚爱美人的样子，眼里却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龌龊的东西吧。

　　世闻对此，要比寻常人敏感得多。

　　对方不急不慢地就着两张秀色可餐的脸，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根已经开始融化粘连的棒棒糖塞进嘴里。

　　事实上她整个人都湿透了。

　　没了小胖子坐在前面遮掩，便能看见她那件陈旧的T恤紧紧地贴在身上，歪歪扭扭的“最吊”印字下，朴素的少女内衣和依稀可见但分明存在的纤薄肌理共同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性的矛盾画面。

　　世俨下意识摸了摸眼下，礼貌地移开了视线。

　　世闻却不同，他就像她欣赏他一样垂着眼帘看她。

　　没了墨镜阻挡，不偏不倚，不躲不闪。

　　予情嗦了会儿棒棒糖，心情颇好地发出了疑问：
　　“你们家还有比你更好看的兄弟姐妹吗？”

　　世闻慵然又懒散道：“没有。”

　　世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