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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曲影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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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先生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雨天。
糟糕的开始宣告了注定悲剧的结尾。
冰冷的雨丝像是一根根银针扎在我的身上,我像是被宣告了死亡通知,面如死灰。事实上我确实被宣判了死亡,死神正向我一步步靠近。
从医院出来开始,雨就开始下个不停,从起初的蒙蒙细雨开始变为瓢泼大雨,似乎是在嘲讽我这样一个落魄者。我情急之下躲在一个屋檐下等雨停,尽管我知道,这场雨恐怕是不会停的。
恰巧等雨停的那个屋檐是先生家的,先生主动邀请我进去躲雨,为我递上温热的姜汤。尽管先生有些笨手笨脚的,将姜汤撒到了我身上,可我的心还是暖的。我傻傻的朝先生笑着,表示感谢。
我称你为先生,因为我觉得你和“先生”这个称呼很搭。
你是我的先生,是我曾经的爱人。
我们之间那时真的是靠着缘分相遇的,没有带着目的性。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存着那一点私心,我们的结局是否会更好?
那一晚雨一直下着,敲击着瓦片叮叮咚咚的响,扰着人睡不着。我多次想与先生说些什么,可不知道怎么开口。
对于你来说,或许无论是谁在你家檐下避雨你都会邀请他进来吧。我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没资格知道有关你的一些事。
我甚至不敢对上你的眼神,我害怕,怕你觉得我很烦,毕竟老是被人的眼光注视会格外的不舒服。
那一天晚上我彻夜未眠,只是凝视着黑夜和聆听着单调的雨滴声。再次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我们下次见面会在什么时候。
被烫伤的手臂迟迟没恢复,丑陋的伤痕十分瘆人,我哪次都很认真处理,我怕留疤。并不是任何漂亮的器具在破损后依旧光芒万丈,我也一样,我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宝藏,只是一颗普通的鹅卵石。我并不打算因为留疤就记恨先生,再我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索性并没有留下疤痕,现在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留下了疤痕,我是不是连身体都会留下与先生有关的标记。
夏季的蝉鸣声阵阵,围绕在耳边。感受着夏风吹拂在身边的感觉,看着被风吹落的白色栀子花,淡淡的芬芳使人忘记了一切烦恼。无意间路过的一处风景,恰巧与先生有关。我顺着风的轨迹去瞧那朵小巧的栀子花会飘向何处,正巧飘进了你的窗子。
我不经意的向上去瞧你,可我总是发现不了你。后来在你给我寄得书信中,我才知道其实你故意躲起来了,你一直都在偷偷的看着我。正像卞之琳在《断章》说的那句话:你站在桥下看风景,看风景的人站在楼上看你。
我轻轻拾起一朵被风吹落的栀子花,白色的花瓣中透着些许鹅黄,那朵娇嫩的小白花是那样的脆弱,经不起风的吹拂,纯白的衬衣上留下了褶皱。
你说路过的风会有记忆吗,会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在开满栀子花的树下等待风的再次来临吗?
那个夏天过后,你的仇人找上了我。他告诉我,先生是个坏人,是个逍遥法外的杀人犯,先生没表面上的那么干净。并告诉了我先生的名字--夏瑾光。
我不用特意去记先生的名字,我的潜意识说它一定会永远记住先生。
先生的仇人让我去毁了先生,让我去接近先生,作为回报,他会给我治疗的费用。
我是不信的,我相信先生是个好人。我不能因为这个人的一面之词就去毁掉了另外一个无辜的人。就算先生真的如他所言,那只是先生的事,轮不到我一个外人去打破先生的生活。
可是,我没办法了。
我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
我快死了,我不知道死神什么时候会出现在我的身旁,宣告我的死亡。
我想活着。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是没有完成的。我的人生留有太多遗憾,其实也正是因为这些遗憾,我才需要靠完成它来寻找活着的意义。
我为了缓解自己的病痛,再次去了医院医治,我的存款已经严重不足了。我没办法支出其他钱去干别的事,我快走向流浪街头的路了。
回来时,天又阴了,无情的嘲笑着我,将冰冷刺骨的雨水浇灌在我的身上。我整个身体开始不住的颤抖,头发湿漉漉的,雨水顺着发丝滴落,我每走一步都很艰难,我的腿开始无力,头愈发的疼,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
我倒在了泥泞中,没有一个人愿意向我伸出手,他们怕牵扯上自己,我看着他们一张张默然的脸。我不怪没人救我,我一个人的死亡惊动不了山河,惊动不了任何一个人,甚至挽回不来什么。我闭上了眼,静待着沉寂于黑暗的地下。
当我醒来时,昏黄的灯光暖暖的,我看到先生在照顾我。我的眼皮沉重,迫使我再次闭上了双眼。那一晚我发了高烧,先生一直在照顾我,无微不至。
先生对我太好了,让我怀疑这是一场梦,一场我不愿意醒来的梦。
我整个缩在先生的怀里,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先生给予的温暖。我很怕冷,晚上睡觉时被褥总是要暖很久才会暖,早晨醒来时会感到很冷,像是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先生喂我药时,味道闻起来就很苦,你一口蜂蜜一口药的喂我,像照顾小孩子一样;我咳嗽时先生会轻轻拍拍我的背。
我先前询问先生的名字时,先生不愿告诉我。我知道先生的名字,可我还是想听先生亲口告诉我。我不想从那个人的口中来了解先生的过往,我想听先生主动说给我听。
我告诉了先生我的名字--曲影
现在一想,“曲影”,娶影,你说我若真是个女孩,你是不是就真的可以娶我了,我们的结局会不会就有所改变了呢?
可是,先生没有记住我的名字呢。
我知道,我和先生的名字一样,都会变成过去事。尽管想起来,会有些难过。
可我不该难过。
我既然已经选择了那条路,我就不该后悔,是对是错,都是我选择的。
可,我后悔了。
我低估了自己对先生的爱,低估了先生对我的爱。
我邀请了先生陪我一起过生日
我的住所冷清死寂,连飞来的鸟都不愿停留。可是先生和我待一起,很开心,我也很开心。就像如《懿传传》中周迅的一句话:就像在冬天,两个原本不暖和的人靠在一起就暖和了。
在那场生日过后,我们很久没有见过。
再次相遇,是在我去拍遗照的路上。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向我介绍了这个地方,我素来是不喜欢拍照的,在打耳洞的时候遇到了她,她便向我推荐了这。
老板人很好,思想开放,屋内的熏香仿佛可以消去愁绪,让人舒适。
可是我快死了,留下几张照片是给自己过往的一个回忆,留下我曾经活过的证明。
我看到了路过的你,你在门口驻足停留了一会,便离开了。
我不打算去深究。我想,我们的相遇是一个巧合吧。
从医院复查回来时,看到路边的白玉兰开花了,像一只只午夜发光的白蝴蝶。
彼时正是八九月,白玉兰的花期。玉兰花的花语烂漫唯美:纯洁且真挚的爱。月光衬着白玉兰愈发的皎洁,不知两方谁更胜一筹。
从医院复查后不久,我就沦落为一个流浪汉,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先生收留了我,我一直认为先生不是那人口中的同志,玩弄完一个男孩的感情便不再理会,将男孩逼的自杀。
我不觉得同志这个身份有多恶心。可是在大众的眼里,这就是变态。所以会有人抗拒这个身份是正常的,但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就不好了。他只是喜欢上一个人,他没有错。他能有多大的罪啊?
人们总是这样,当一件事情是罕见的,他可能就是怪胎;当这件事成为了一个有热度的数据,人们又会去跟风模仿赞美他。
我住进来之后,与先生的关系更加要好了。先生常常照顾我,把我当做一个小孩。会时不时的在我写作时为我递上一杯牛奶,我总是拒绝,以我不喜欢喝牛奶的理由。先生认为我是怕亏欠他太多,时常拒绝他。实际上我是怕误了先生待我的一片真心。我是带着目的性接近他的,如果没有人插手,我们之间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利弊了。
我亏欠他的太多了,我想还,可是不知从哪开始。那个人说先生是一个病态到极致的人,可事实上哪有人的心理是绝对健康的呢?
先生或许从没想过我接近他是为了活下去,可我从没想过毁了他,我从没想过会毁掉任何一个人。
我甚至没法向他去说明真相,我快没时间了。
我经常半夜痛醒翻来覆去睡不着,床褥很凉很凉,脸色发灰,我觉得死神离我不远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到多久,我总得留下点什么。
我与先生在一起相处了三个月后,我向先生袒露了爱意。
我希望先生能拒绝我,那时的我根本看不清我自己,就像是站在雾里。
就算看清了自己的心,我也不希望他接受我。因为,如果他没遇见我,他不会疯魔成这般模样。
先生再次跟我讲了一遍那个故事,我是震惊的,震惊先生的过去,震惊我的所做所为。
我觉得我在诱使一个人走向灭亡,就像是伊甸园里的那条毒蛇,引诱夏娃吃下罪恶的毒果。
后来我与先生在一起生活了三年。
这期间,浪漫甜蜜大于苦涩
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苦涩,只留有甜蜜温馨。
我和先生的未来有了光亮。
先生说要给我写一首歌,我恐怕是等不到了。先生以后若是原谅了我,可以对着风念我的名字,我就会来到先生身边听你为我写的歌。我的灵魂是藏在风里的,那样我或许会陪着你,以风的形式。
我与先生一起走过很多地方。一起去看了那片荧光海。像是星辰坠入深海,也似钻石铺满海面。捧起的不是海水,像是手握漫天星辰。一起去了山茶花庄园,艳红的花瓣似血,似火,又似夕阳的余晖,开得热烈奔放。
看过一句话:山茶花的红终究比不过大海深处的群青。
我爱山茶花,爱她的炽热而深沉。她像是一位优雅的女士,在复古典雅的音乐中起舞。
我在和先生相处的时间里,养过很多花。先生是个爱花的人,却从没亲手侍弄过,或许是害怕花的凋零罢。先生害怕自己所珍视的离开,所以很少能做出一些决定。
是我改变了他,也是我毁灭了他。
那段日子,我照顾花草,先生照顾我,花草带来先生快乐,先生带给我快乐。
我爱花,爱他绽放的热烈,爱他凋零的静美。
一次和先生看完电影从影院出来,在人群中忽然寻不到他的身影,心里会空落落的,像失了什么。影院门口形形色色的人中,我寻找着先生。我记不清先生的具体面孔了,我总是这样,记不住一个人的长相,只记住大概。
我慌乱,想哭,像是被抛弃了。我失落的回头,继续寻找。看到了人群外捧着一束玫瑰的先生,此时的他站在路灯下,玫瑰被映衬得格外美艳。“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突然想起了这样一句诗。
玫瑰是浪漫的代名词,不同颜色的玫瑰,有着不同的寓意。
白玫瑰的花语是我足与你相配;红玫瑰代表炙热的爱;黄玫瑰是为爱道歉;碎冰蓝玫瑰花代表我送你的希望是星辰和大海…
先生送我的是碎冰蓝玫瑰。我最爱的花就是玫瑰,很爱很爱,无论它是什么颜色我都是很爱它的。
在那么多人的场合,我不敢去拥抱先生。
那一刻的我是懦弱的,我永远是懦弱的。
我和先生是欢爱过的。先生对我永远是小心翼翼的,像是去触碰一个易碎的瓷具。
我哪次都是缩在先生的怀里睡觉的,感受着先生的体温,聆听着他的心跳,让人觉得在此时死去是没有痛苦的,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离开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先生总是劝我去医院检查,可我自知无力回天。我不想再麻烦先生了。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足够了,不奢求有多甜蜜,只奢求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
我不明白当初的我为什么要选择相信了另外一个人的话,为什么那么懦弱。尽管后来的我放弃了那个人预想的打算,可我还是没改变先生的人生因我从纯白沾染污点。
我们被人举报,戒同所派了人来,那个人指名道姓的说先生是同,是变态。我以为先生会否认我们的关系,可是他没有,他承认了。而我却畏头畏尾,不愿承认自己的同志身份。我态度冷淡,尽量去避免对上先生的目光,因为我愧疚于他,这辈子终是没法弥补他了。
余光中我看到那群人抓走了先生,我想哭,可我不能哭,我哭不出,我没资格哭。是我害得先生,我有什么资格哭。
那人啐了我一口,一脸嫌弃的样子。他告诉我就算有了与之匹配的脊髓,我也活不了,我动作太慢了,导致我病情恶化,最多还能撑一年。随后他离开了,没回过头,我像是一个丧家犬,可悲又可笑。
回去后,我没有回到我的住所,而是继续住在先生家,按照这个情况,我是没资格的。可是我贱啊,贱到骨子里了,继续去先生哪,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发呆,收拾房间,侍弄花草。做完这些之后,我会回到自己的家,常常不吃饭,没有胃口。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翻来覆去地搅和着,疼的站都站不稳。
我天天趴在窗边,看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希望能看到先生回来的身影。一连过了几个月都没见到他。
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幻想着先生在里面说他不爱我,从没爱过我,说他恨我,然后里面的人放他出来。脑海里常常浮现那些人折磨先生的景象。污浊的鲜血,漆黑的房间,铁链的敲击声,人们的唾骂声,电流的滋滋声。我不敢在继续想下去,我甚至开始想要自我欺骗,觉得那些人不会做出太过变态的事情。
我开始想要将自己封闭起来,无声无息的死去。我快死了,血癌晚期,无药可救,静静的等待着被宣判死亡通知书。
3月26日我们第一次相遇,6月21日我被你收留,9月23日我们在一起,5月28日我们分开。相爱了三年之久,随之分手。没有具体的分手,但名义已经分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甚至不敢想,我觉得我可能没机会再见他最后一面了。我没想过,我们的最后一面竟是在那么久之前。
我们还有一个约定没完成,还没去看樱花呢。
未完成的太多了,怎么可能都会如愿。
我请求那个相馆老板将先生从那个魔窟里救出,老板爽快的答应了,不需要报酬,只是觉得先生没错。只有先生没错,我是错的,我的选择大多都是错的,可我不后悔,只是愧疚那个无辜的人,相信了一个无心的人。
我觉得本身就是对的事情,它就是对的,我就算懦弱也会有站出来为他辩护的一天。哪怕撞死在南墙也无所谓,撞不破那就死在墙角好了,或许在我死去的尸身处,会生长出一株玫瑰,绿色的藤蔓包裹住了我的尸身,挡住了世俗的流言蜚语。当玫瑰长出时,说明我的灵魂随风而去。
3月21日,先生回来了。先生在里面待了将近一个月,脸色憔悴,身体上有些伤疤。我看到他的一瞬间,我有些话想跟先生说,可先生很快的逃开了,只给我留下了一个背影。
此后我和先生再没见过面,我曾多次约他,可先生都拒绝了。他不想见到我,我知道。可我还是想跟他说话,我主动去找他,却没有敲门的勇气,只好离开。
我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缩头缩脑的人。
微风拂动的窗帘,白色的梦境,淡淡的玫瑰香气。我匿名送了先生一束勿忘我,不知他会不会收到,会不会保存,这是我送给他的最后一束花,此后我就要去陷入长眠了。
栀子花的花期到了,白色的花瓣再次飘进了我的手心,是夏天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
我要去做一个梦了,一个长长的梦,一个纯白色的梦。梦中的我,会变成一缕风,我会时刻守在你的身边,陪你静候栀子花的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