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葬影》浮生卿言

2、瑾光篇

　　窗外屋檐底下，隔着透明色的雨帘，你我第一次初见。雨水顺着玻璃缓缓流下，滴落进尘埃，留下微不足道的痕迹。雨水的痕迹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在檐下躲雨的你的脸庞。
　　就算是能看得清，我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也不会为你这样一个陌生人递上一把伞。我喜欢看人落魄的样子，喜欢看一次次即将愈合的伤口再次张开，这就是我，一个病态到了极致的人。
　　偏执强势，我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因为那是我的，不许任何下贱胚子染指。可是，我并不是像我说的那样，我也是人啊，内心也是柔软的，也会疼啊。我强势，是对我在意的人或事物；我偏执，是对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上。
　　看着你在屋檐下不知所措，我心里是有些窃喜的。大部分人都会嘲讽落魄的家伙吧，尽管那些聪明人不会表现出来，但他们内心还会认为你是个傻瓜。
　　可我的同情心却促使我想去同情你，为你送一把伞，让你进到我的房间里取暖。
　　这怎么可能呢？现实的我确实去邀请你进来等雨停，尽管我知道今晚的雨是不会停的。
　　我为你递上了滚烫的姜汤，当然我不可能会那么好心。我假装手滑将滚烫的汤水浇在你的身上。不一会你的手臂就烫红了呢。可你没有怪我，还傻傻的笑着看向我，似乎再用微笑告诉我不用担心。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我的内心会这样想。
　　可是我被他的笑容暖到了。我竟然脸红了，我还向他说了对不起这三个廉价的字眼。
　　这真是太可笑了。
　　先生，你总是这样称呼我。大概是看我房间布局整洁干净，认为我是个极其有涵养的人吧。
　　可惜，我并没你想的那么干净。我可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此之后我看你似乎多次想和我搭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可爱样子。我的心也是软了的，想抱抱你，可是这不符合我的人物设定。
　　我像是一个机器，有着自己的风格，自己的想法，却没有自己独立的做法，一直处于被动。
　　被人操控，被人伤害。
　　呵，可笑。
　　那一整晚，我们没有过多的对话，不知道有关对方的一切。在彼此眼中，对方只不过是个有过一点交集的陌生人，是个无关的路人甲。

　　夏季的蝉鸣声扰人，楼下种的那棵栀子树今年开花了。被风吹落的白色花瓣有时会飘进我的房间，淡淡的芬芳使人心情舒畅。我喜欢花，却从未动手养过一盆。
　　等待花开的时期漫长，开花的花期却短暂。那年花开的繁茂太令人难忘，甚至可能会忘了它会有凋落的一天，未免会生出一些愁绪。
　　我轻轻摘下一朵栀子花，我爱她，爱这朵纯洁的白花，爱她不染世俗的白色裙摆。可她只是一朵花。一朵生命短暂的普通小花。
　　正当我附在窗前摆弄着这朵可怜的白花时，我再次看到了你，穿着宽大白色衬衫的你。
　　那是我第一次看清你的相貌。栀子花树下你惬意的身姿，头发随风飘动着，白色的宽大衬衫掩盖不住你的身材。你总是伸手试图遮住阳光，却总也挡不住。你有时会放下束起的头发，往楼上瞧上那么一两眼。可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发现我，因为我不想对上你炽热的眼神，我怕我的心会被燃烧，致使我迷恋上你。
　　可是，我爱上你就像是命中注定，我无法避免，就好比是饮鸩止渴。
　　你像是慢性毒药，让我慢慢陷入剧毒无可自拔。就像是触碰一朵生长在荆棘之中的玫瑰，宁可被百孔穿插致死，也会甘愿去触碰。

　　又是一个雨天，在这个雨天，我们再次有了接触。看来天气已经告诉我我们的故事终将是个悲剧，可还是忍不住尝试。
　　或许是偶然，在回家时，我路过一个胡同，看到了晕倒在里面的你。我没有送你去医院，因为我想看一下一个原本鲜活的生命是如何逐渐没了呼吸。我再次将你带入了我的家，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便将你扔下不管了。我不担心因你的死而牵扯上我自己，毕竟我不介意多这一件事，多平常啊。我救你了，又没救活；就好比一群人看一个人自杀，那个人执意要死怎么拦？答案是没法拦。
　　索性你命大，你还活着，还是傻傻的笑着和我说谢谢。你主动询问了我的名字却被我拒答了，我不想提到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就像是过去的我，早就在那场意外中，在舆论中死去。现在活着的，是崭新的我，是落魄的我，是不得不继续苟且活下去的疯子。
　　当天你因淋雨发了高烧，不停的打喷嚏咳嗽，像个病秧子。你确实就是个病秧子，娇娇弱弱的，还挑食，导致你很瘦，有点营养不良。
　　我不得不照顾你，因为看到你红红的眼圈我的心又开始痛了。看见你哭我就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想要为你嘘寒问暖，尽管我很想看到你浑身伤痕的样子。
　　那一天，我照顾了你一整晚，看着你渐渐好起来，脸色恢复正常，可我还是放心不下，继续守着你，彻夜未眠。后来你主动告诉了我你的名字，却被我淡忘了。
　　或许是出于感激，你邀请我参加了你的生日。你的生日很冷清，没有除我之外的第二个人参加；居住的环境也很冷清，偶尔会有几声鸟鸣和来去行人模糊不清的对话声。
　　这样的环境，待的时间长了，心理有问题的人会觉得压抑。可和你待在一起我并没有任何精神上的不适。因为你是暖的，你的温度足以温暖整个环境。
　　我开始想向你逐步靠近，可是尽管相隔甚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始终隔着一堵墙，一堵难以冲破的强。
　　我尝试了解你，适应你的生活。我发现你平时有写作的习惯，是个作家，文笔很好，可是缺少读者。你平时喜欢熬夜，喜欢吃甜食，不怎么能吃辣，但喜欢吃一些咸度较高的，晚上还爱吃一些小零食。你患有慢性胃炎，有时吃东西时会不适。爱听轻音乐，喜欢文艺，讨厌有不良嗜好的人。
　　因为最后一点，我决定戒掉因堕落而沾染上的烟酒。可坏毛病，容易上瘾却难以戒掉。我时常喝酒，每次都是喝到醉得不省人事，而在每个失眠的夜我都会靠抽烟来消磨时间。
　　我开始改变，将烟换成了糖，将酒换成了肥宅快乐水。我喜欢吃糖，尤其爱巧克力，比起白巧我更喜欢黑巧。我格外喜欢那种苦中带甜的感觉。
　　你的生日过后，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可是就像是提前设计好的一样，我们再次相遇了，在一家古老破旧的照相馆。
　　照相馆的摆设典雅朴素，常常放着一些古典音乐，还会点一些熏香。老板人很和善，思想开放，我与他颇有交集。那日闲来无事，我再次去登门拜访，却看到了在里面拍照的你。
　　你和另外一个女孩在一起去相馆拍照，我当时以为你和她是在拍情侣写真，可我猜错了，因为那个女生并不是和你一起离开了。至今我也不知道你们在一起拍照的原因。
　　在你们离开后，我询问了老板，可是他没告诉我，他说客人要求保密。照片是黑白色的，我不明白，像你那种天真烂漫的男孩不应该是拍彩色的照片吗，而黑白照片往往是临死之人才会选择的。
　　或许你是喜欢古典风的人吧，不然也不会来这家店里拍照。我这样想，可我的想法和真相差了很多。
　　事情的真相在悲剧的发生之后我也未能知道。
　　一次意外我发现你的生活处境很糟，你没有过多的生活费用。我想你不应该会走到这一步啊，你平日里并没有过多的消费，还经常去做一些兼职，按理来说你不会连房租都交不起，可现实真的就是这样，你无处可去了。
　　于是我收留了你。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想到你表面那样光鲜亮丽的落魄后会变得怎么样？是像我一样自甘堕落还是努力向上？答案毋庸置疑。
　　你没有放弃自己的事业，我天天看到你为了写作熬夜写到很晚，我有时会递给你一杯牛奶，可是你总是拒绝，你说你不喜欢喝牛奶，可是我知道，你只是不想亏欠我太多吧。
　　可是现实中的你，却是亏欠了我很多，我从没想过你接近我是带有目的的。
　　你想更快的毁灭我。
　　由于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我们的关系有些变化。我开始看你的小说，还是学着作曲；你开始养一些绿植和鲜花，开始鼓励我走出先前的阴影。
　　我或许永远也想不到，美好的背后，其实匿藏着利用与毁灭。
　　后来我们的关系逐渐密切，会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甜品店，一起出去旅行。一切都好起来了。
　　在一起相处了三个月后，我们在一起了。
　　在那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同性在一起，也从未想过这样的未来。
　　我在答应你的告白之前，袒露了我的过往。
　　我曾经因为一个人将我代入了深渊。
　　那个人是我的朋友，名字记不清了。很多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和记忆在那次意外中开始模糊不清。
　　我曾是一个心理师，因为我的朋友出现了患有抑郁症的前兆，我害怕他会出现轻生的行为，我开始将他带到他喜欢的生活，让他从精神上放松。倾听他的心声。
　　就在我以为他开始好起来时，出现了意外。
　　他向我袒露了爱意，可我没法接受。那时的我，从没想过两个男的会在一起，而且我对他并没有任何超出友谊之外的感情。于是我拒绝了他。
　　意外就出现在了那一天，他自杀了。所有的责任不约而同的全部压在我身上，所有人一致认为是我杀了他。如果我不擅自插入他的生活，他就不会死，他就不会过度依恋我。
　　在这些舆论中，有那么一瞬间我都相信了杀死他的真正凶手是我。我开始对自己进行了自我麻痹，我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在那次事件后，我开始自我怀疑，我开始自暴自弃，开始依赖靠烟酒麻痹自己换来的虚伪的“解脱”。
　　后来人人都觉得我疯了，我也达到了他们的目的。可我并不是真的疯了，比起疯，我更像是在赎罪，尽管我觉得我并没做错。
　　当一群人在拥护一个错误的观点时，那个正确的观点永远是对的。尽管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真正横断对错，因为对错本身就是共存于这世上的。只要存在，他就不是绝对的错。
　　你是有些震惊的，和我预料的一样。但你还是接受了我的过往。我现在永远想不到，在未来，这一切都会是装出来的。你引诱着我，一步步掉进提前设计好的陷阱。
　　同性恋是不被接受的，是畸形的错误的爱。
　　可，错误为什么要存在呢？
　　人们会说：“错误的存在是为了让人类更好的纠正错误”
　　我无话可说，我无话可辩。
　　就像我被关进戒同所的时候，那个心理医生一次次问我“同性恋是对是错？”我总是像个老顽固一样说的对的。他大叫的骂我是变态，是疯子。我不出声，我发不出声，我默认了，我无法反驳。
　　决定是我自己做的，对错在我，我并不是罪无可恕，我只是不一样，如果另类是注定的错误，那我活该经受这一切。
　　后来的我们在一起相爱了三年之久。这三年其实挺短的，短到我还没来得及和你去看樱花，短的我还没来得及触碰你带来的温暖，就结束了。
　　这三年或许成为了我曾经活过的证明，我活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笑柄。
　　明明我们在一起很快乐啊，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要将自己伪装起来呢？明明你那么反感同，明明…你口上说的那么爱我？
　　为什么不再继续欺骗我呢？
　　这三年，其实…我真的很开心，可我知道我的快乐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的。
　　还记得我们曾经去过的那片海吗？月光下的海面是真的像藏着亮闪闪的星星的。月光下沉静的海面，真的很想让人在此沉寂呢。你会记得我曾经向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请将我的骨灰撒进海里，就让大海来清洗我的罪恶，我会在那个阴暗的世界沉寂。”
　　还记得我们曾经约好去看樱花吗？你说你带我去。在漫天飞舞的粉红花瓣中，在长长的石板路上，我们许诺要长长久久。
　　一切都像是绚丽多彩的烟火，消失在了黑夜中。
　　你不记得了。
　　我再次成为了那个路人甲，只不过在我们相遇时，你多停留了那么一瞬。
　　这三年你过得格外不好吧。脸色总是不好，嘴唇发白，身体很瘦，吃一些喜欢的东西也会没胃口。毕竟你那么讨厌我。
　　我们注定会分开。
　　可我一直想不明白，注定分开的两人为什么要遇上呢？命运为什么非要捉弄那两个人呢。
　　我们看似是被迫分开的。
　　实则是你想要分开的。
　　那天是5月28号，天气阴。灰暗的天空预示着悲剧的降临。我被举报是畸形恋，在那个工作人员问我是否是同是，我毫不犹豫的回答了是，尽管我知道接下来我要面临的会是什么。那两个高个子死死控制住我，我看到那个工作人员问了你同样的问题。而你却表情冷淡的答出了另一个答案--不是。我震惊，可并不难过，因为我不想你同我一样进入那个“炼狱”。
　　可当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向我走来告诉我真相时，我才是彻彻底底的失落，就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冷意贯彻全身，侵蚀着我的心脏。
　　我看向你，你在逃避我的眼神。我明白了他说的是实话，其实我更想问问你，你心里有过我吗，对我有愧疚吗？可是我没有机会问了。
　　他们将我抓进了戒同所，将我关进了一间黑暗狭小的空间，只有几个小小的通风口。我无时无刻不觉得压抑，我觉得我快窒息了，我快死了。我就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成为那些人的“实验品”。他们开始对我适应一些恐怖措施采取了电击，强迫我吃下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物，一遍遍的重复的问我还爱你吗？我的回答始终都是那个一个：你管的着吗？
　　他们对我拳打脚踢，我一次次昏厥，一次次苏醒。我都厌烦了，可是他们还是问我这个问题。
　　他们都不会厌烦吗，就像是一些机器人重复着枯燥的工程。他们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我，我同样也用鄙视的眼光看着他们。
　　“你这样像个笑话似的不累吗？”
　　我说不出话，我的浑身上下处处都是伤疤，我像是被噤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彻底的放弃了。他们决定把我送进疯人院，我死命的反抗着。他们开始威胁我，打算以疯子的名义将我送进另一个炼狱。
　　在他们行动之前，我被人从里面带了出来。是那个相馆老板。
　　出来时我发现，我在里面足足待了十个月之长。
　　从戒同所返回的那条路上，正好经过你的住所，我下意识的向上扫了一眼，正巧对上了你的眼睛。
　　我们只是有缘无分吧。我就这样自欺欺人。
　　你看到我的那一刻，飞速的跑下楼似乎是有话要对我说。可我像是一个逃犯一样，落荒而逃，不敢再面对你。
　　你是我曾经的爱人啊。是亲手将我推入深渊的人。我怎么好再次去看你，以这种落魄的样子。
　　可我还是没办法完全断了你的联系。看到你给我发的短信我会忍不住回。你总是问我恨不恨你。说不恨是假的，可又谈不上恨。
　　你总是想要和我当面说一些话，可我都拒绝了。我不想再面对你，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在信中和你交代了我在戒同所里的经历，并说自己以后不会在爱上第二个人。你没有给出回答和表示，可能你是厌恶我吧，觉得我是个疯子。
　　你不会选择我，你以后会有自己未来的生活，你会有一个光鲜亮丽的人生，我不想成为你纯白画布上的一个污点。这是我给你发的最后一条短信。
　　我还是不明白，你对我的看法究竟是怎么样的呢？可你总是避开我这个问题，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直到最后，我再没见过你。
　　窗外白色的栀子花又开了，曾经站在花树下风光无限的少年却离开了。
　　白色的栀子花落了，夕阳的余晖洒在那些白色的残花上，像是为一段没有结局的感情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