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死在和离二年》觉冰簪沙

15、和离前

　　“言之哥哥，你骗人……”
　　呓语声从她口中溢出，杨言之缓缓垂眸，常年冰雪般的目光落在薛采芳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温度。

　　她如今已经长大了，但睡着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微微噘嘴，好像在梦里也从来没有被人满足，总是在撒娇。

　　杨言之看着薛采芳，心情有些沉闷，不知道她又梦到了什么，才会在梦里也要控诉他骗人？

　　算起来，能让薛采芳在梦里都耿耿于怀的欺骗，也就只有那一次了。

　　杨言之十二岁的生辰过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轰轰烈烈。

　　不是说皇帝为他举办了盛大的寿宴，而是，他的生母，宠冠六宫的丽贵妃，在儿子的寿宴之上，忽然间发了疯一样刺杀皇帝，此举一处，满堂皆惊。

　　刺杀皇帝的丽贵妃当场被杖毙，而其余人等也都惊吓不已，皇帝震怒之下，杖毙了宠妃不说，还把杀戮的屠刀落在了丽贵妃的宫殿之上。

　　好好一场生辰宴，最后，竟然变得比最可怕的战场还要血腥。

　　小少年呆呆地坐在人群中间，直到宫人们几乎完全被杀尽了，有鲜血溅到了杨言之的眼睛里，他才恍然回神，跪倒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哀求他的原谅。

　　当时皇帝说了什么，杨言之强迫自己不去想，只是后来，无数个晚上，他都会梦回那个生辰，梦见自己又变成了那时候无能为力的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光脚站在大殿中央，眼睁睁看着无数的鲜血蔓延到他脚下，最终将他吞没。

　　随着丽贵妃的倒台，七皇子也从皇帝的宠儿变成了人人可欺的罪人之子。他没了母亲护佑，自己一母所出的兄长更是在一开始就与他划清界限，旁人没了顾忌，纷纷来睬他一脚。

　　正是因为经历了那样难熬的一段日子，才养成了杨言之现如今坚韧不拔的性格，也让他变得更加古怪冷硬，手段凶残。

　　没了父母关爱的七皇子，在宫里像是一只幼兽，他对任何想要来关心自己的人龇牙咧嘴，对待旁人的欺辱则会不顾一切地报复回去。渐渐的，就连先前要捉弄他的皇子公主们也都生出了畏惧，人人都叫他：“小怪物！”

　　但只有一个人，还像从前那样对他，还会提着裙子追在他身后，叫他：“言之哥哥，你等等我呀！”

　　可彼时的杨言之心里面充满了仇恨，对这样的善意，他不仅不接受，还在心里暗暗怨恨她：凭什么你还能笑得那么开心？凭什么我的日子已经那么难过了，你却还像从前一样？我已经没了父皇的宠爱，凭什么父皇还那么宠爱你？为什么……你不能像我这么惨？

　　怀着这样怨怼的心情，他心里面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一直被冷冰冰拒绝的薛采芳忽然间得到了杨言之的谅解，杨言之居然愿意和她做朋友！傻乎乎的小姑娘当然会相信他，于是他带着恨意和即将报复成功的兴奋感，于薛采芳来往了两日之后，便把薛采芳骗去了冷宫。

　　直到杨言之从冷宫离开的时候，薛采芳仍然睁着一双黑水晶般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声音里面充满了信赖：“我先藏起来，言之哥哥要记得来找我呀！”

　　少年顿了顿，点头：“我会来找你的。”

　　他说完便从冷宫退了出去，在锁门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只脏兮兮的小花猫从墙角钻出来，在他脚边冲他叫了两声。

　　杨言之上锁的手顿住，最终还是没有把门锁上，他甩开锁，骂了一句：“笨成这样，不用锁也跑不了！”

　　按理说，把成天只知道傻乎乎笑呵呵的薛采芳锁起来，杨言之心里面的恶气应该消散了不少，可不知为何，当晚他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轰隆！”

　　一声炸响落在耳中，杨言之一个箭步从踏上跃起，直奔窗边，看见一道电光撕裂苍穹，紧接着那天幕就好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少年的面孔在电光中晦暗不明，他喃喃自语：“糟了，那蠢丫头，胆子又小脑子又笨，要是被雷劈傻了，不是白添我一条罪过?算了算了，我就当是给自己积德！”

　　杨言之一路冒雨冲进冷宫，乌漆嘛黑看不见人影，他心里更慌，叫了两声都无人回应，少年面上的急切忽然换成了冷笑，他抹了把脸，低声道：“我就知道，这蠢丫头肯定不会在这里等，我还傻乎乎地跑来找她……原来，我杨言之才是蠢货！”

　　他最后一句已经蕴了十足的怒气，音量不小，却从角落里传来了女孩微弱的辩驳声：“才不是……言之哥哥，最聪明了！”

　　杨言之猛然转头，那一刻，有一道电光闪过，将黑暗的房间照得雪亮，他的视线中便出现了女孩缩成一团的身影。

　　“薛采芳？！”
　　杨言之冲过去，在角落里抓住了女孩的手臂，声音都紧张得变了形：“你是不是蠢？我不来找你，你不知道自己出去吗？我要是今晚没过来，你打算在这里呆一晚？！”

　　女孩看着杨言之凶巴巴的样子，有些害怕地缩了缩手臂，但却抽不回来，她讨好地露出笑容：“言之哥哥，不会骗我，答应我来找我，就一定会来的。”

　　看着她单纯天真的笑脸，杨言之彼时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情绪，却已经被彻底击中，他抿了抿蠢，拉着薛采芳的手臂站起来：“我们快点回去，这里年久失修，说不定有蛇……”

　　两个孩子冒雨返回自己的住处，第二日杨言之就发了热，他原本以为自己要像先前一样，生病了硬熬过去，却不料竟有御医前来诊治。询问之下，才知是薛采芳把一切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说是她贪玩，在冷宫逗留时间太久，还是杨言之去把她接回去，最后两人都淋了雨。皇帝怜惜薛采芳，拗不过她，不仅没有责罚杨言之，还派御医过来诊治。

　　当天那碗药相当苦，但杨言之根本就顾不上，他喝了药，趁人不注意溜去找了薛采芳。

　　薛采芳看见他的时候便露出欣喜的笑容，然而迎接她的却是劈头盖脸的责骂：“薛采芳，你以为你在我父皇面前卖好，我就会领你的情？你有本事，就去告诉父皇真相，我宁愿被父皇责罚，也不愿意接受你的虚情假意！”

　　小姑娘被骂得有些懵，大眼睛里迅速浮起一层水汽，她情急之下掀开被子下来，连鞋都没穿，先抓着杨言之的衣袖解释：“言之哥哥，我没有！我没有想卖好……”

　　然而杨言之已经被妒火冲昏了头脑，他猛地甩开薛采芳：“够了！父皇那么宠爱你还不够，你还一定要到我面前来炫耀吗？从前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可现在我母妃死了！父皇对我没有一点怜惜，你还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做什么？有意思吗！”

　　他激动之下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力气，一下子把薛采芳摔在地上，看着她痛得眉头拧起，杨言之下意识上前一步，才想搀扶，又逼着自己把手收回来，冷笑道：“我知道你原先跟着我，是见我得宠，现在没有第一时间甩开我，也是不想自己的名声太难听。不过时间已经够久了，半年时间已经足够你骗过其他人，我不想再被你拿来做戏了。如果再有下一次，我绝不会回去找你，你要是非得用苦肉计，那就一个人待在冷宫，准备被冻死吧！”

　　“才不会！”
　　女孩倔强的声音响起，薛采芳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半点不肯退让地瞪着杨言之：“言之哥哥你骗人！你才不会真的不管我！”

　　被这么清澈的眼睛望着，杨言之觉得自己心里面的阴影无所遁形，他几乎是有些心虚地拔高音量呵斥薛采芳：“我现在就把你丢到井里去你信不信？！”

　　女孩的眼神里装满了倔强：“我不信！言之哥哥是宫里对我最好的人，我都知道！我小时候落水，还有之前被大皇子骗去浮屠塔，再有一次三公主往我喝的茶里放哑药，都是言之哥哥救的我，言之哥哥才不会不管我！你骗人！”

　　看着对自己满是信赖，没有一丝怀疑的女孩，杨言之罕见地哑了火。

　　他一言不发，转身跑了出去。

　　从那天的大吵之后，杨言之几乎是自暴自弃了，他任由那个粘人的薛采芳跟在自己身边，无论怎么冷嘲热讽，薛采芳都能当做听不见一样，每日里依旧笑呵呵的。

　　只是他发现，这薛采芳似乎比从前变了不少，有什么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