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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王娡几度来长门园向我问策,说实话,我被她搅得颇有些不耐烦。

      阿启除非是疯了或是被窦氏外戚架空成傀儡了,否则绝不可能真的立阿武做皇储。但王娡犹是惴惴不安,对我说:“我朝重孝道,万一太后强令陛下更改主意,那你我该如何是好?”

      这我还真没想过。
      “不管怎么说,这天下如今还是陛下说了算。”我淡淡回答。心里却终究因王娡的几番追问而蒙上了阴霾。

      王娡倒也不是在杞人忧天,她久居宫内,许多事情比我更清楚。阿启的身体目前并不算糟糕,但也不算好。他像我的父亲,都是多思虑的性格。我父亲驾崩的时候还未年满五十,而阿启……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能否长寿。
      可我们的母亲倒是身康体健,窦氏家族人丁兴旺,有才干者辈出。要是真到了皇帝病弱的时候,谁能保证玉玺与虎符不是我母亲的掌中之物?

      “去为我修书一封,送与袁相。”沉吟之后,我吩咐身边人。
      “袁相?”王娡疑惑。

      “你不认识他,他姓袁名盎,是我母亲昔日的恩人。”
      袁盎是个忠臣,我之所以记住他,是因为他曾经帮过我的母亲。

      对,就是昔年慎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僭越礼法,而袁盎挺身而出直谏的那一次。慎夫人那时正当盛宠,我父亲爱她怜她,袁盎却敢于站出来维护我母亲的尊严,自那之后我便记住了他。母亲虽然面上不表露什么,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也是感激袁盎的。

      七国之乱爆发的时候,首先提议杀死晁错的便是袁盎,叛乱平定之后,袁盎被阿启任命为了楚相。但我听说前段时日他病了,如今已卸职归家养病。

      我暗中命人带去黄金前往拜访袁盎。此人虽不在庙堂,可我听说阿启有空之时仍会向他询问治国之策。我希望此人能出面,断绝我母亲立阿武的妄想。

      我派去的家臣告诉我,袁盎在看到我写的书信之后只是沉默,然后摆手辞谢了我送上的黄金。

      “他真的什么也没说?”
      “没有。”家臣摇头,“他还将长公主您写的信当着我的面抛入了火中。”

      “……如此一来,我倒是放心了。”

      袁盎焚毁书信,证明了他无意与外戚和藩王为伍。而我相信,他终究会选择一条有利于维护皇权的道路。
      若要问我为何这般笃定……凭他是袁盎。曾经我叔父淮南王飞扬恣睢的时候,他敢于弹劾;我父亲近宦官赵谈,他敢于将赵谈逐下我父亲的马车;七国之乱爆发的时候,他一言害死了晁错,可他本人却也敢于只身前往吴国议和,几乎死在刘濞帐下。他这一生都颇为传奇,如今纵然是老病之身,可我相信,一个人骨子里的忠勇,是不会轻易被时光抹去的。

      果然,没过多久,我听闻袁盎拖着病体离家,去长乐宫求见了我的母亲。

      我安插在长乐宫的侍从告诉我,袁盎与我母亲进行了一场相当精彩的辩论,从殷商与周时的旧法度入手,争论是否该立梁王为储,若立梁王为储,梁王百年之后,国家的继承者又该是谁。

      最终我母亲被他辩得哑口无言,当着阿启的面承诺不再提立梁王为储之事。

      又过了不久,阿武离开了长安。

      我没有去送我这个弟弟。
      不送他的原因有很多,一来是因为阿武走时甚是狼狈,相比起他在长安时的出尽风头,离开京城的他只乘一架轻车,带着数百随从便悄无声息的走了。我并没有提前得知他离开的消息,他也未曾向我辞别——除了皇帝与母亲,他走之前谁也没有见。

      不送阿武的原因之二便是——我在忙着将王娡母子推上尊位。

      王娡的出生是有些低的。她自称流着燕国旧贵的血脉,是秦末燕王臧荼的重孙,我也懒得去考究其中真假。但不管她是燕王还是那个秦末诸侯的血裔——即便是周天子的后代,到了这个时代,都与寻常庶民无异。

      好在我朝立后,并不过分注重出身与家世。想当年我母亲在遇见我父亲之前,也不过只是清河一贫寒女子罢了。终于,在我的辛苦推动下,王娡得以封后,在她成为椒房殿主人之后不过几日,她所生的胶东王成了新的太子。

      最初,王娡的后位坐得并不算稳。
      相比起她,母亲更喜欢前任皇后薄氏。在王娡做了皇后的当天,母亲便声称她怜悯薄氏被废的遭遇,将其接到了长乐宫中。[1]

      我去长乐宫拜见母亲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这个女人,她还是和过去一样既不讨人喜欢也不惹人厌烦,穿着不合身的襜褕,头埋得很低,仿佛是被颅顶的发髻压折了脖颈。我走近她跟前她也不理会,像是一尊沉默的石像。

      母亲一见面便不住地和我说薄氏有多么好,遭阿启废弃是有多么可怜。我听得有些烦了,忍不住半开玩笑的同母亲抱怨:“薄氏若真这么好,她被废的时候,阿母为何不拦着?”

      母亲沉默了一瞬,冷笑:“你那阿弟贵为天子,他想要做什么,我难道还拦得住么?”
      我如过去那样,以半是撒娇半是哄的语气劝道:“阿母,陛下做无论什么,都自有其考量。他废薄氏,想来是因为薄氏寡德无能,不足以母仪天下,他立王氏,那也想必是因为王氏有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母亲冷笑:“你指的是善于钻营么?我听闻她还未正式坐上皇后的位子,就开始为她的兄长王信求官职与爵位——好个大胆的女人,她难道不知,我汉家有旧法度,非军功不得封侯么?”[2]

      我赔笑,王娡的那点心思我自然也是清楚的。
      可我不认为她有什么不对。

      非军功不得封侯,这是我大父还活着的时候定下的规矩。如今距他死去已有很多年,他的尸骨都已经化成灰了,凭什么生前留下的话还要继续束缚我们?我有两个儿子,长子季须能城西其父的堂邑侯之爵,而次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给他挣个爵位,保他一世富贵。

      有这样想法的人想必不止是我。王娡为她的兄长求爵,我是乐见其成的。虽然她没有成功,但要是哪天真打破了白马之盟的规矩,我也是要来凑个热闹的。

      “阿嫖——”正当我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母亲忽然冷不丁“望”向了我:“你是如何看待王氏的?我听闻……你近些年与她私交甚密。”

      我时常会觉得,母亲纵然目盲,可心却明亮如镜。那一刹那我不敢答话,因为我总觉得母亲似乎已经看穿了我和王娡的图谋。

      于是我和她之间的氛围陷入了僵持,没有谁开口,就连拂过的风都仿佛凝滞。

      好在母亲还是放过了我,她没有再追问什么,而是轻声说:“薄氏的姑祖母——你的大母,昔年于我有恩。”

      是,的确有恩。我还记得当年母亲之所以能够封后,不仅仅是因为代王后与我那几位嫡出兄弟先后病逝,更是因为有我大母最后劝说我父亲:“诸侯皆同姓,立太子母为皇后。”[3]

      当时我父亲还活着的儿子都是我母亲所出,大母的话一锤定音,将我母亲由推向了皇后的至高宝座。

      “儿知道阿母您记挂着薄氏一族,他们如今已经落寞,薄氏女养在你身边也挺好。”我真情实意道:“一个既没有多少长处,又没有争抢之心的女人,在后位上是坐不稳的。您这长乐宫很好,可以庇护她安度余生。”

      人这一生如漫漫旅途,走怎样的路是天生注定的,能走到哪就要凭自己的本事了。薄氏女没有做皇后的能力,那么她就该换条路。我想,她大概能在我母亲这里过的很好,毕竟我母亲是个重恩重诺、爱憎分明的人。别的不说,昔年袁盎于她有恩,所以袁盎劝她不要在执著于立储之事的时候,她才能将袁盎的话听进去。若是别人敢这样劝她,只怕早就被她杀了。

      ……

      ……

      ……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因此,在胶东王被立为太子之后,我便放松了下来。

      可我漏算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母亲重恩,可阿武不一定。
      或者说,袁盎对我母亲有恩,可他和阿武却并太深的交情。慎夫人得宠的时候,阿武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不久之后,我得到消息,袁盎死了。

      阿武杀的。

      我难以用言语来表述我听闻此事时的心情,震惊、愤怒与懊悔都有。

      袁盎的妻眷找我哭诉,我听着他们的哀泣,恍恍惚惚如堕雾中。
      “这怎么可能?”我那时满心的质疑,既是不敢相信那样一位正直的老臣竟死于非命,也是不敢相信我那昔年聪慧懂事的弟弟竟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

      袁盎之妻含泪答道:“不敢欺瞒长公主,我夫之死,确确实实与梁王殿下脱不开干系。自今年四月起,他便数次莫名遇险。后来有一壮士拜访,声称乃是梁王所遣刺客。他慕我夫高义,不忍下手,特来警告,说是在他之后,梁王还会派刺客来杀我夫。不久之后,我夫果然暴亡!除却梁王,凶手又会是谁?请长公主为我夫主持公道!”

      我没有应声,不敢对眼前痛哭流涕的老妇人做出任何承诺。

      袁盎这样的人物死了,自然惊动到了阿启。在我记忆里总含着戏谑浅笑、仿佛为人淡漠至极的弟弟,这一次为了袁盎动了怒。

      在他的催促下,廷尉以雷霆般的速度查明了袁盎之死的真相——幕后主使,竟真的是阿武。
      确切的说,是阿武所依仗的臣子,公孙诡、羊胜。

      阿启命人前往梁国缉拿此二人。当长安的使者出发东行的时候,我仍认为事情尚有转机。只要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阿武杀死了袁盎,那么我的两个弟弟也不至于闹到要不死不休的地步。

      ……倒也不是我有多么顾惜兄弟之情,而是这件事情不好处理。诸侯王无故杀死朝臣,此举简直是可以被视作谋逆。弟弟死了我最多哭上一场,可阿武是如今汉朝势力最强的诸侯王,逼急了他他会做出什么我不敢去猜。

      还有母亲……要是母亲知道了这件事情,要是母亲执意要插手此事,要是皇帝与太后因此生隙,那么,这个国家只怕都要乱了。

      因此我一面将黄金珠玉赠与袁盎家人,希望能够安抚他们;一面暗中派人去追长安派去梁国的使臣,想要叮嘱他们“聪明”些,最好能让公孙诡与羊胜悄无声息的死在押送长安的路上。死人才能够背下一切的罪责。

      然而,让我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睢阳传来消息,说梁王拒不交出公孙诡与羊胜二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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