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息渐长》二十一日生

2、第2章

　　告别小年，回自己家就三两步路，途中寻漾人依旧恍惚的有些不真实。
　　刚出头的月亮藏进云层，天色昏暗。
　　躺在床上时还处在怔愣中。
　　拿出手机查看消息，服务器该是维护好了，热搜榜上牢牢占据的第一，往下几个也是相关的话题。
　　不少或难过、或不解、或愤怒的话题围着一个人展开了各类奇妙的猜测。善意或恶意的讨论、撕架也吵得火热。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寻漾草草地翻看了一些评论，也没觉有多大意思。
　　犹豫了一下，还是翻身下床，走到隔壁从书柜底下翻出一个大铁盒。
　　盒子的放东西是初高中时就有的习惯，从小到大的一点照片，毕业照或是唯一一张全家福。
　　寻漾整个人顿了一下，盯着那张全家福发了会呆，手有些眷念地抚上上面每个人的眉眼，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了盒子里。从旁边拿出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一张碟片。
　　寻漾盯着这张碟片看了会，上面还贴着贴纸，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
　　这是寻漾17岁生日时，因着朋友邓冉疯狂痴迷追星，为他安利自家哥哥，特意刻下的碟片。
　　据说周霁燃21岁凭借第一部主演的电影成功斩获影帝，而往后的演员生涯更是一片坦途。去年更是成为电影界的大满贯影帝，成为有史以来获得此项殊荣最年轻的演员。
　　周霁燃21岁出道，至今共拍摄电影十余部。而这张碟片完整的保存了周霁燃出演的每一部电影，每一部都有邓冉曾在耳边的疯狂安利。
　　寻漾看过，也有很喜欢的电影。
　　犹豫了一会，收起盒子，把碟片放进了DVD里。稍老旧的机子刺啦转动起来，沉闷的声音伴随着寻漾，在漫漫长夜里也晕出几分凉意。
　　沙发上的青年聚精会神地盯着影片，忽闪的光影刻在脸颊，明灭的光在黑暗里成了唯一的寄托。
　　当电影结尾响起轻缓的音乐，从影片的情绪里艰难脱身的寻漾才恍然发现晨光微亮。清晨的凉意静钻入房间，舒缓着寻漾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一夜未眠似乎并没有酝酿出多少困意，寻漾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兴奋，神经活跃着在跳动。
　　后头山林里传来晨鸟的几声清啼，一个激灵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寻漾背起相机包就冲了出去。
　　清晨山脚下的水气层叠的压上视线，乳白色的雾为后头的青山蒙上一层浅薄的白纱，像是被洗礼过的苍翠，一片如画青黛。
　　小镇里安静极了，踏过青石板的脚步声回荡在空巷。沉睡的人们眼睫轻颤，挣扎于梦与现实的分界。
　　到河边时天光已然大亮。
　　寻漾顺着自己因着急匆匆跑过来仓促的气息，抬眼望去。
　　太阳刚好从远处山后探头而出，晕开一片金色的朝霞。遮挡在云后的光线不小心漏出几缕，一道道光柱陆续显现，如同万丈光亮坠入人间，大片天空柔化成圣洁的光辉。
　　一轮红日挣脱出夜色，投映在水面上形成随波颤抖的暖光。
　　寻漾呼吸一窒，生机如画卷般缓缓展开在眼前。
　　举着相机的手有些轻颤，寻漾轻呼出一口气，安定下心神，随即按下了快门。
　　日出被摄进属于寻漾的小小世界。
　　人们逐渐苏醒，喧闹柔软的包裹起小镇，烟火气乘着风袅袅升起。
　　“阿漾！”
　　往家走的脚步一顿，回头见着周霁燃向着自己走来。
　　唇畔挂着笑，一身简单的运动服竟是穿出几分青春洋溢。许是晨跑锻炼过，鼻尖额边还挂着剔透的汗珠，走近的时候随意拽起衣服蹭了蹭。
　　“周影……不是，小叔叔，”周霁燃望过来的眼神带着几分揶揄。
　　寻漾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你这是大早上拍照？”
　　周霁燃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相机，寻漾摇摇头，“只是随便拍拍。”
　　周霁燃笑了笑，没在问下去。
　　“怎么起这么早，这个暑假既没作业，也没有负担，我以为你们都会睡到下午呢？”
　　寻漾想起张云昼每天中午才会姗姗发来消息，也有些好笑。
　　“还没吃饭吧，走，我请你吃早餐。”
　　路过一家早餐店，周霁燃拉着寻漾走进店子。
　　坐下，早餐店老板柳姨走过来略带惊讶地望了眼寻漾，含着几分笑意关心道，“漾漾放假还起这么早啊，我就该让我家臭小子跟你好好学学，他人估摸着刚睡呢，房里灯亮了一晚上，气死我了！”
　　寻漾听了柳姨的抱怨，跟着有些心虚的笑了声。
　　周霁燃的外貌无疑是极为出众的，柳姨抱怨完注意到他，惊叹道，“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啊！你要吃什么呀？”
　　赞叹完才像记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尽职问了一句。
　　“跟他一样，一碗馄饨就好了。”周霁燃指了指寻漾，示意道。
　　“好嘞！”应完就回到锅炉边工作了，只剩下茫然的寻漾询问似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吃什么？”
　　周霁燃略带笑意地耸耸肩“猜的。”
　　寻漾满脸疑惑表示怀疑，可没有证据很快放弃了这个话题。
　　两碗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桌，寻漾满足地大快朵颐，对比下来，对面周霁燃的吃相显然斯文的多。
　　像是想到什么，寻漾有些纠结地看了眼周霁燃，犹豫着是否开口。
　　倒是周霁燃看出他的欲言之意，开明地表示让他问。
　　寻漾在心里打了几秒腹稿，开口尽量使自己不那么八卦，“小叔叔，你真的退圈不演电影了吗？”
　　周霁燃早知道眼前人想问什么，却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抛给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以前的那些电影怎么样？”
　　“很好啊！”寻漾脱口而出，对上对面人带着笑意的目光，才觉有些窘迫。
　　许是邓冉时常在自己耳边说她家哥哥如何如何好，才当有人问起时，寻漾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的夸赞。
　　像是觉得自己说的过于敷衍，又小声补了一句，“我很喜欢《向生》。”
　　周霁燃这才惊讶地望着他一眼。
　　周霁燃凭借第一部电影成为影帝后，所有人都认为周霁燃会继续选择名导的大制作，谁也没有料到周霁燃的第二部电影执导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而这样一个小成本电影在当时的网络上掀起剧烈的讨论，对周影帝工作室的炮轰一直不曾间断，现如今对它的评价依旧褒贬各半。
　　而那部电影就叫《向生》。
　　周霁燃用略带玩笑的语气回答了他的疑问：“那个圈子太累了，毕竟所有人都在看着你。”
　　说完低头吃了一口馄饨，没再说话。
　　寻漾也只是带着几分好奇，但也没有到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地步。
　　耸耸肩没再追问。
　　吃完早餐，两人漫步在晨光中，向家的方向走去。
　　“想好报考哪所大学了吗？”措不及防的提问搞得寻漾哭笑不得，随即想了下才回答。
　　“就秋城电影学院吧，毕竟同城，离家不远。”
　　周霁燃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撑着下巴思考了一瞬，“我以为你们这年纪的小孩都会想着离家越远越好呢。”
　　“他们离家远是想离父母的唠叨，我怎么能一样呢。”
　　一句话话音越来越低，若不是周霁燃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估计也会没听清。
　　周霁燃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还是咽下了话语，低头看着身旁垂着头走路的小孩。
　　手摸上他的头，没太用劲地揉了揉。
　　寻漾被他的动作搞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周霁燃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跟着停在他面前一点的距离，望向他的眼神里是长辈的柔和和歉意。
　　寻漾抿了下唇，冲他摇摇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意思，周霁燃像是看懂了，揽过他的肩膀带到自己怀里，和他并肩走在路上。
　　“小年刚来到陌生的地方，性子有些闷，你可以带他一起玩，和他多说说话。”
　　“好！”
　　回家睡了个回笼觉的寻漾下午被张云昼拖着喊着飘飘忽忽来到“无题”，整个人完全不似通宵后早晨的神清气爽，神色怏怏地托着下巴，观察窗外行人的往来嬉闹。
　　“华凉节还有两天吧，镇上已经来了很多游客了，最近晚上的活动都热闹了许多。”
　　晏叔撑着胳膊看着窗外来往的游客明显增多，喧闹嬉戏声不绝于耳，感慨不已。
　　张云昼来回更换纸张和笔墨不断的誊写自己的情书，在那忙前忙后，两耳不闻窗外事，心思恨不得把字帖上的字扣下来，气的脸都扭曲了几分。
　　“啊啊啊！！为什么我的字一点也不好看！气死我了！”
　　晏叔嘲笑他的狗爬字不是一天两天了，曾经还能反讽着回这是艺术，现在这种时候就只能憋屈地受着他人嘲笑，还什么都回不了嘴。
　　张云昼郁闷地趴倒在桌上，蹂躏自己的头发成了一团狗窝。
　　“咳咳！”耳边响起做作的假咳声，胳膊被人用力推了几下。
　　“干嘛干嘛！烦着呢，边去！”张云昼完全没有别人正在拯救自己的自觉，趴倒在一堆凌乱的纸张里自怨自艾。
　　“晏叔，我爸说让你去会议中心和他商量一下华凉节人员调控问题。”
　　“咳咳，好。”
　　趴在桌上的张云昼一下子绷紧了身子，从胳膊里悄悄抬眼，却撞上了邓冉凑近看过来的眼光。
　　张云昼一把抱住桌上所有纸张，一副抱住自己贞洁的模样，邓冉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干嘛呢你这是，鬼鬼祟祟做贼一样。”
　　张云昼声音闷在胳膊之下，低沉沉“没干嘛啊，今天是我们男孩的聚会，你来干嘛，快快快，出去出去。”
　　邓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就来找晏叔传个话，看你紧张的，啧啧。”
　　邓冉打量了眼张云昼恨不得整个人抱住桌子的姿势，笑着留下句话就走了。
　　紧张的张云昼没听清，待听见门铃声响起，她确确实实走了以后，一脸劫后余生模样地长呼一口气。
　　随即问一旁憋笑的两人，“她最后说啥了？”
　　寻漾忍不住笑趴在桌上，肩膀一颤一颤的抖。
　　晏叔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轻咳一声收住笑，故作深沉一脸严肃道：“本命年吧孩子，她刚刚说是红色的。”
　　张云昼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脸上是满满单纯的茫然和疑惑。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震惊地摸向自己身后，因着刚刚着急挣扎中往上扯到的衣服，以及暴露在众人视野里的红色内裤边。
　　张云昼像被雷劈了一样，一脸空白地托起自己的下巴，面无表情地缩成一团钻到了桌子底下。
　　呜呜，他没脸见人了。
　　室内爆发一阵笑声，笑声传开来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还未走远的邓冉翘起唇角，心情极好地甚至哼起了小调。
　　“好了，我去会议中心看看镇长找我什么事，你们帮我看会店啊。”晏叔站起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叮嘱他们俩几句，才朝外走去。
　　张云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指着门外恨不得他快点走。
　　华凉节将至，镇上的游客多了不少，窗外行走的三两行人有时会进到“无题”里随意逛逛。
　　“无题”的书是晏叔从四方费力找来的，各类老书整齐的摆放在书架，如果细心点，甚至可以找到某些的精装或孤本。
　　旁的几张长桌被晏叔特意做成阅览室模样，平时冷清的小店今天也陆续进了几个客人。
　　在书架前流连，再拿着感兴趣的书一坐便是到了黄昏。
　　张云昼勾好最后一笔，轻柔地捧着纸张，目光认真地自第一个字浏览到最后一个，把上面的话在嘴里细细过了一遍，完成整个步骤还是忍不住重新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
　　寻漾看着他痴迷的模样，低低笑出了声。
　　“你这样好像个痴汉噢！”
　　张云昼不满地瞪着他：“你懂什么，这可承载了我的满腔爱意！”
　　寻漾微挑眉没兴趣跟浑身溢满恋爱酸臭味的男孩计较，但见他一副甜蜜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打击：“人家答不答应你还不一定呢，这就做起美梦了啊。”
　　张云昼估摸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忍不住轻声嘀咕“万一她真的拒绝我怎么办，我还要不要再继续追求她？还是可能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啊！”
　　低落的像是某种大型犬类，如果可能，寻漾觉得他这时的尾巴一定是低沉的垂落着，整个人神情恹恹。
　　寻漾轻咳一声，觉得还是不大能打击好友的自信，于是又转了转眼珠，艰难安慰道“但是你还是要去尝试一下啊，万一她也喜欢你呢？对吧。”
　　也不知三两句话能不能安慰到他，寻漾自己都觉得有可能有点悬，但张云昼仿佛拥有了小强顽强的生命力，他眼睛一亮，觉得寻漾说的在理，毫无心理负担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检查。
　　寻漾扯了下唇角，颇有些好笑。
　　店里灯光已经柔和下来，客人拿着自己手里的书到收银台结账。
　　寻漾临危受命接替下收银台，一本一册地帮着别人扫码。买单的两个小姐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惊艳，你推我我推你推搡着示意对方开口。
　　寻漾微笑完成结账，示意两人扫码时，其中一个长发的女孩开口询问：“小哥哥，我可以帮我朋友要个微信吗？”
　　旁边女孩相较于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在寻漾眼神望过来时还稍稍往她朋友身后躲了躲。
　　寻漾有些好笑，但不是对于女孩的恶意，而是略有些迟疑道“不好意思，我喜欢的是男生。”
　　两个女孩闻言有些惊讶，眼睛瞪大了些，摆了摆手，回着没事，连忙付好账，飞快地跑出了小店。
　　围观全程的张云昼啧啧称奇，忍不住感慨道：“你这拒绝人怎么还带当场出柜的啊！”
　　寻漾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略带正经道“实话而已。”
　　张云昼耸耸肩，身边几个好友早被寻漾告知了他的性取向，早时有些震惊，如今也并没有其他感觉。只是在他看来，对着陌生人出柜，实在有些佩服寻漾的勇气。
　　但张云昼还是疑惑地思考了一下：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寻漾早恋，他是怎么察觉到的啊。
　　摇摇头，张云昼还是放弃了深究别人的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