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息渐长》二十一日生

1、第 1 章

　　夏季的风自海面骤起，翻越千山不远万里地敲响虚掩着的窗。
　　这个夏季依旧与往年一般炎热，却又带着几分独特的迷茫，少年人的心事胶着着蝉鸣，扰得人心中不清净，却甚少地带上了几分甜蜜。
　　眼前人还在草稿上涂涂改改，青涩的情书从三两诗行又扩成长篇散文。
　　自身甚少的文学素养显然不能够表达满腔喜欢，便来往与书架，企图在书中寻找能够表达自己爱意的句子，可别人的东西到底不是自己的，抄写半晌又忍痛划掉，唯恐被嫌弃不够用心。
　　寻漾撑着头好笑地看着发小为着情书着急烦恼而抓耳捞腮，噗嗤笑出了声。
　　旧书店老板端着两杯冰水放在桌上，也在一旁坐下，与寻漾一同笑起。
　　“诶呀，你们帮帮忙，别只顾着笑啊！”张云昼怒视二人，还没攒足气又一下子趴倒在桌面长吁短叹。
　　“怎么写封情书这么麻烦啊，要不我约她出来直接告诉她得了。”
　　还没等其他二人说什么，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行，还是写出来比较好，这样被拒绝不会显得太尴尬。”低叹两声又继续埋头思考。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夏季的天气如少年心思多变，无法捉摸。
　　书店老板晏叔是去年回到小镇的。
　　据说是位享誉国际的艺术家，只不过人老了便想着归隐山林落叶归根，于是回到故乡小镇开了家名为“无题”的旧书馆用以打发时间。
　　当时的张云昼听说小镇新开了家书馆便拉着寻漾来打发时间，不小心听了这槽点颇多的理由，嗤笑不已。
　　因为在张云昼看来，晏叔不过三十多的模样，何来归隐一说，更何谈落叶归根。
　　介绍自己姓晏时，张云昼好笑道“那我们莫不是要喊你晏叔？”或是搞艺术的缘故，能与那婉约词派的晏殊同音是件莫大的荣幸，所以在与老板一来一回的调侃中双方也熟识起来。
　　于是张云昼可以光明正大地嘲笑那流传起来的据说估摸着是晏叔自己传出去的，毕竟在他们看来只是职场失意的老男人回乡避世来了。
　　寻漾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夏季的雨说下就下，没有一点预兆便演变成倾盆大雨，恼人的蝉鸣在雨声里仿若叫的更欢快，一旁张云昼叫嚷着自己的思路被搅乱，愤愤不平道“我迟早有天会把它们全抓去油炸了！”
　　晏叔有些好笑“你自己写不出来还怪上蝉叫了。”
　　像是想到什么，望向张云昼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距华凉节还剩一周，你这情书忙活半个月还没写好，怕不是交不出去了吧。”
　　张云昼脸一阵白一阵青，气愤地瞪着他，“闭上你的乌鸦嘴！”
　　晏叔又瞟了一眼张云昼草稿上龙飞凤舞的字，不遗余力地嘲讽“还有你这字怎么回事，隔壁小安的字怕不是都比你写得好吧。”
　　小安是隔壁刘姐的儿子，是位准小学生，被迫和小学生比字的张云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哽在胸口难受极了。
　　寻漾看着张云昼吃瘪，在一旁也笑得开心极了。视线余光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待转头再寻时，只瞥见车的背影虚虚停在视野两秒，待一眨眼便不见踪影，晃得像是自己的错觉。
　　不由感慨“小镇又来人了，果然都是冲着华凉节来的啊。”
　　寻漾所生活的小镇景色秀丽，镇上也为自己打上景区的标签，却因着与市中心离得实在有些远，也不见得会有些游客特意跑来。
　　还是近年的华凉节打出了名声，才陆续有了些客源。
　　一开始镇上兴致勃勃的打造了一整条商业街，各类特色的店铺涌现，可后来门可罗雀的模样又逐渐使店家逐渐躺平，经年下来也没那么在乎盈利了。
　　毕竟只是拿自家一楼改造的店铺，又不收房租，开着就开着呗，万一来了游客看上些什么东西也能赚些钱，反正不亏。
　　于是一些平常的商铺在居民别出心裁的设计下，逐渐离谱。
　　拿“无题”举例，谁会在旅行途中特意去逛旧书店？隔壁刘姐的文具店还有转角孙叔家的火锅店也独树一帜。在改造过程中，惹得张云昼感慨不断。
　　“话怎么能怎么说？阿漾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也不是全部都是冲着华凉节来的啊，这不是还吸引到鼎鼎大名的艺术家来此归隐嘛。”
　　眼神示意着一旁某位享誉国内外的艺术家，偷偷翻了个白眼。
　　反应过来的“艺术家”气极反笑，揪着他的耳朵使劲拧，“臭小子怎么说话的呢！还没完了是吧，天天都要念叨一遍，还不快点写你的情书！”
　　“好好好，我写我写，诶呦，你倒是松手啊！”张云昼拽着他的手提防他再使劲。
　　寻漾望着两人打闹模样，捂着肚子笑趴在桌子上。
　　窗外雨声逐渐没入泥土，最后一丝雨点落下，蝉声不知何时消了声息，小镇内漫起一层水雾，像是午后小憩，整座小镇被特有的静谧包裹起来，宁静而闲适。
　　寻漾望了眼时间，跟两人告别，先行回家了。
　　走在路上，身旁是弥漫起的水雾，雨后的空气里带着江南水乡的气息，也压下了几分夏日的燥热。
　　寻漾回到家直奔自己房间睡了个午觉，许是假期的放纵一时不察，一觉醒来天光都暗淡了几分，竟已暮色四合。
　　躺在床上没动，四周静悄悄的，寻漾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小孩软糯的话语钻入耳朵时，寻漾一度认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山脚下住着的只有自己家和邻居周小爷爷，哪会有什么小孩。
　　但小孩的声音似乎更加清晰的在耳边响起，寻漾从床上费力爬起，趴在窗台向下望去——竟真是一个小孩在小爷爷的院子里好奇地研究些什么。
　　像是察觉到什么，小孩稍抬头就撞上了寻漾乱糟糟的头发以及错愕的眼神，像是疑惑似的还微微歪着头盯着寻漾看。
　　屋里的大人走出来循着小孩的视线也撞上了寻漾的视线，寻漾也在那人走出来后错愕的目光变得更加呆滞，他怎么觉得下面那个男人有点眼熟？
　　底下的男人带着笑意注视着寻漾，刚起床的思维还处在僵滞状态，脑子还没转过弯，身体已经先一步地沉了下去。
　　待寻漾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时候，身体已经藏在了窗下的视线盲区。靠着墙半晌，寻漾还是没有想明白。
　　他，到底为什么要躲起来啊？？
　　寻漾郁闷地思考了半天，无果，还是躺回了床，胡乱地刷起手机，思绪却还一直停留在刚刚男人注视自己的笑意上。
　　可是，是真的很眼熟啊！
　　手机上推送的消息仿若猜到寻漾的烦恼，下一秒，便应声响起，拽回寻漾的思绪。
　　随意一瞥却震惊的无以复加。
　　影帝周霁燃因病宣布暂退娱乐圈。
　　无数条仿佛早有准备的营销号在周影帝公司发出声明的下一瞬直接砸懵了一众粉丝，还没好好来得及消化消息的寻漾小手习惯性往下一拉刷新，软件直接瘫痪卡顿，服务器崩了。
　　思绪有一瞬间空白，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重磅消息，忽然福至心灵的灵光一闪。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有一点像周影帝啊。
　　这个念头忽地占据心头，寻漾整个人懵住了。
　　他其实，还没睡醒吧。
　　寻漾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般拉住被子蒙过头顶，闭上眼睛安心地等待梦境的结束。
　　没有等来自己的清醒，却等来外头小爷爷中气十足的喊声：“漾漾，下来吃饭了！”
　　寻漾震惊地睁开了眼睛，游魂般飘到了周爷爷家，坐到餐桌前都还没缓过神来。
　　“给。”
　　顺手接过递来的筷子，习惯性道了声谢，却猛地顿住，突然意识到什么，错愕地抬头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眸子里。
　　瞪圆了眼睛，下意识站起了身，不知所措，甚至攥着筷子的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旁边坐着的小孩循声望了过来。
　　“漾漾站着干嘛，快坐啊，来试试我今天的手艺。”小爷爷爽朗地声音自一旁传来，端着热腾腾的汤放在了桌子正中。
　　四个人正好占据了桌子四边，寻漾恍恍惚惚地坐下，和对面的小孩大眼瞪起了小眼。
　　寻漾纠结的目光在身旁男人和对面小孩身上来回流转，不知该怎么开口。
　　小爷爷打趣的声音像是看透了寻漾的纠结，“怎么，漾漾，你现在认不出你小叔叔了啊？”
　　平地一声惊雷似的砸上心头，寻漾纠结的目光还停留在对面小孩的身上，闻言猛地呆住，叔叔？
　　他看起来好像只有五六岁吧？
　　寻漾的眉头纠结地都要拧成一个川字，身边男人扑哧笑出了声来。
　　寻漾才像回过神来，意识到小爷爷说的应该是身边这个男人。
　　“怎么，阿漾，不记得我了吗？”
　　男人好看的眉眼弯了起来，眼里盛着一旁折射出的橙黄的暖光，笑眯眯地凝视着他。
　　寻漾对上他的目光，心头一跳立刻移开了目光，呐呐出声。转念却又精准地捕捉到一个词，他们原来认识吗？
　　小叔叔？他是周爷爷的儿子？
　　像是想到了什么，周爷爷！周霁燃！周影帝居然是小爷爷的儿子！
　　寻漾震惊地望向周霁燃，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震撼。打量的视线不小心撞进一双温柔的眸子里，才发现自己一直很不礼貌地直勾勾盯着别人。
　　“对、对不起。”红着脸低下了头。
　　“没事。”男人清朗的声音带着几丝笑意。
　　周爷爷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寻漾碗里，才开始介绍。
　　“这是我儿子，周霁燃，按辈分该是你小叔叔。”
　　“小叔叔好。”话是对男人喊的，好奇的视线一直偷偷锁在对面的小小孩身上。
　　周霁燃察觉到寻漾的视线，摸了一把小男孩的头。
　　“他叫赵时年，”像是沉吟了一下，“小年，叫哥哥。”
　　对面正在乖巧吃饭的小孩闻言，抬头冲寻漾甜甜地唤了一声哥哥。
　　寻漾应了一声，像是思考了一会，“我可以叫你小年吗？”
　　嘴里刚塞进一口饭的小孩睁着一双澄澈的眸子用力点了点头，嘴巴一直不住的咀嚼，好吃的餍足微眯起了眼睛。
　　寻漾要被他可爱的样子萌化了，看着他视线不住瞥向放在寻漾面前的红烧肉，寻漾夹起一块放在他碗里，眼见着小孩的眼睛微微发亮。
　　赵时年颇有些羞涩地开口：“谢谢哥哥。”
　　寻漾自己晚饭本身就吃得少，一整顿饭下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给赵时年小朋友夹红烧肉了。于是吃完晚饭后，一大一小孩子窝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看起了动画片，气氛说不上的和谐友好。
　　厨房里瞧见两人的氛围，周爷爷乐呵呵笑出了声，翻遍口袋，找出一根烟来点燃，拿在手里深深吸了一口。
　　“不是说戒了吗？”在一旁洗碗的周霁燃闻见烟味，不太赞同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周老爷子摆摆手说不碍事，“本来早不抽了，这就今天老徐塞给我的。”
　　沉吟许久，周霁燃还是试探性开口，“你真能接受赵时年吗，如果不行……”
　　“如果不行怎么样？怎么说话的呢你！”周老爷子瞪了一眼周霁燃，周霁燃摸了摸鼻子没接话。
　　“你和小年的眉眼真的很像。”吸了一口烟的老爷子便放弃了似的，单纯夹在手上，没再说话，像是陷入了混乱的回忆。
　　“欸，算了，你都这么大了，把小年这么乖巧的孩子放我身边我也挺开心的。”周老爷子打断了周霁燃想开口的话语，瞪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沙发上笑得开心的两个孩子，摆摆手。
　　“你自己去把你床铺好，我帮你打扫过房间了，这些年也没动过你的东西。”语罢，深叹了口气。
　　“小年跟我睡吧，我挺喜欢这个孩子的，正好陪我解解闷。”
　　其实周老爷子年纪并不大，刚五十打头，精神矍铄，身体也不错。却在那一刻，看着父亲转身的背影，周霁燃恍惚觉得他的气息颓了下去，背也佝偻了下去。
　　敛下眉眼，也不知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否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