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息渐长》二十一日生

10、第 10 章

　　寻漾因着事情杂多起床早，又平白在候机时空等一个多小时，于是光荣地在飞机攀升过程便已沉沉入睡。
　　周霁燃轻声问空乘要来条毯子小心地盖在寻漾身上，深深看了寻漾一眼，被传染似的姿势清奇地倚着椅背一副艰难的模样竟也是睡熟了。
　　再次醒来时机舱里暗着灯光，衬得外头隐在大片黑暗中的城市一片华灯初上的绚烂霓虹。
　　天空的云彩消散殆尽，整片光秃秃的视野里唯此一架飞机孤舟扁叶般流浪着，在没有尽头的天空里孤独漂泊。
　　寻漾转换方向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覆盖在身上的薄毯顺势滑落，思维还处在停滞状态里没有反应，倒是周霁燃眼熟手快接住毯子重新掖好。
　　“刚睡醒再盖会，别感冒了。”
　　闻言呆呆地眨了下眼·，撞进周霁燃目光，寻漾才缓缓回神：噢，原来不是梦啊。
　　寻漾想到什么又面无表情转回窗外不知在看什么，只一个劲盯着。
　　周霁燃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开口询问：“有什么好看的呢，这么入迷？”
　　倒是寻漾没有接他的话，沉默半晌却是答非所问：“你为什么要来呢？”
　　许是刚睡醒，寻漾的语气不似平时的平淡，不知是不是错觉，周霁燃总觉得若有若无地夹杂着几分埋怨和无措。
　　周霁燃愣了一下还在心里组织语言的时候寻漾已经先一步开口直接道歉，收回了往外望的视线，垂下的睫毛长长的掩下了眼里晦涩翻涌的情绪，没有泄露一丝在外。
　　“抱歉，刚睡醒，有点起床气。”
　　这么离谱的借口周霁燃当然不信，但他叫住空姐要来杯水，递给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道：“润润喉吧。”
　　寻漾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直接一饮而尽。
　　喝完水，两人没再交流。倒是寻漾说完那些意味不明的话有些坐立不安，拧着眉视线总往旁边撇。
　　周霁燃像是读懂了他心底的想法，暗暗叹出一口气，微微倾下身子把头倚到寻漾肩上，伏在他耳旁小声说话：“就当陪我养养病散散心嘛。”
　　寻漾整个人僵了一瞬，不知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话里暗藏的深意。
　　半晌整个人又松弛下来，垂着眼看着窗外，到底没再说什么。
　　飞机广播里轻柔标准的播音腔一出，伴着灯光的亮起，飞机稍微颠簸了一下，紧接着开始像头部倾斜。
　　周霁燃不明所以地望着寻漾，有些不可置信：“这就到了？这么快？”这才三个小时吧，这是到哪里了？
　　寻漾比他更加惊讶：“你没有看机票吗？”
　　说的他一愣，面色有些古怪：“机票怎么了？”
　　寻漾莫名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领着他往外走。
　　走下飞机，走出机场，走上大路，七拐八拐，走进酒店。
　　周霁燃有些讶异，不是很能理解寻漾外出拍摄进入直接租住在机场旁的酒店，但还是跟随办理入住的寻漾在他之后打算开一间房。
　　前台却告知最近学校组织冬令营，其他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已经包下了这间酒店。周霁燃沉默一瞬，本想去其他酒店问问，但视线触到寻漾的下一秒又改变了主意。
　　周霁燃：“我可以跟你一间吗？”
　　寻漾和他对视一眼又飞快移开了，轻轻点了下头便拖着行李箱往电梯走。
　　周霁燃也拖着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突然就想了酒店被包下的事实，而寻漾显然更早之前便定下了这间房间，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
　　他不知道寻漾什么时候计划的这件事，可当事实摆在他面前，他下意识想到的却是上个暑假的寻漾跟他言笑晏晏，和朋友嬉笑打闹，甚至于和小年和老爷子都能够相谈甚欢，无一不在积极乐观地迸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可当现实重锤给了他重重一击，当伪装的假象粉碎在他面前，他才恍然发现好像从来不曾了解他的心思。
　　从来游走于表面，从未真正的靠近。
　　电梯“叮”的一声停住，两人前后走进房间。寻漾把空调打开，从暗色寒意里走进室内依旧不能脱下外套，即使在房间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寻漾瘫倒在沙发里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发呆，思维逐渐放空。直到房间另一头传来声响才挪动了些微眼神，却依旧没有动弹脑袋施舍半分目光。
　　他发觉自己最近走神的频率高了许多，老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虚空发呆，但这种感觉的确不赖，便也放纵自己瘫坐在沙发里。即使安睡了一路飞行，如今倒在沙发里依旧有些昏昏欲睡，眼睛黏糊地打架。
　　于是寻漾在沙发上挣扎了几下，缓慢地拱起身子，凭着最后的意识挪了几步把自己放倒栽在床上。扑腾两下踢掉鞋子，拉过一个角盖住自己，把头埋进枕头，竟是直接钻进被窝，整个过程堪称温吞中夹杂雷电般的迅速。
　　看得周霁燃忍不住惊叹鼓掌，却也硬生生阻止了自己的犯傻。
　　走到床边坐下，盯着被子里隆起的一大团。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寻漾，想问他原因，想问他吃不吃晚饭，更有强迫症作祟想先让他脱下外套再睡觉，可到底还是长叹一口气，认命地按下大灯的开关。
　　房间重归黑暗。
　　寻漾醒来的时候浑身不得劲，脸蒙在枕头里发烫，衣服硌的自己生疼，肚子更是直接发出绵长响亮的抗议。
　　艰难地翻了个身，刚想爬起来，一双温热的手附上眼睫，身子一僵，耳边响起谁的声音“适应一下”，还没等寻漾反应过来，隔着手刺眼的光线也穿透进来，刺激的寻漾睫毛大幅度颤动了几下，那双手才慢慢移开现出房间全貌。
　　人懵且警惕地朝声源瞧去，正巧和望下来的周霁燃对上视线，倒是刚瞧见他的样子周霁燃就直接笑出声，伸手大力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好笑道：“怎么这么能睡啊？饿了才愿意醒啊？”
　　刚睡醒的寻漾呆愣着瞧着他，许久后意识才总算是回流复苏。他有些懊恼地把头重新埋回枕头恨不能再昏睡过去。却不想肚子响亮的一声出卖了他。
　　沉寂三秒，又顶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坐起身，妄图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问道：“小叔，你吃了吗？”
　　本只是礼貌性询问一句，哪料到对方直接一句“没有”砸晕了寻漾。
　　他定睛一看，现在是晚上时间十点。这说明他到酒店后又睡了一个半小时，而现在他告诉自己他还没吃饭。
　　寻漾又想瘫回枕头上，倒是被周霁燃一把抓住，想把他抓起来去吃饭。
　　但懒癌犯了的人说什么也不想挪窝，于是在他再三坚持下成功说服了某位长辈点外卖，并为此长舒一口气。
　　房间空调温度上来了，刚睡醒的寻漾两颊泛红觉得热。便扑哧扑哧脱下羽绒服，倒是周霁燃瞧见他起床还减衣服，十分不认同地抓起衣服又盖回他肩膀，惹得寻漾一阵沉默。
　　两人各自靠在床头拨弄手机里的外卖软件，整个房间陷入沉寂。
　　寻漾发现，最近这种情况很常见，两人经常单独待在一起又默不作声，任凭气氛冷却发酵到尴尬，就是没人讲话。
　　如果是以前也许他还会挑起话题和周霁燃聊几句，可现在实在是没有精力来纠结话题，更没有力气来思考环境，他已经完美地退化成为了一个单细胞生物，于是这个世界在他眼里单纯美好了起来。
　　两眼空空，无欲无求。
　　外卖员的敲门声终是打破一室寂静。
　　寻漾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却不成想周霁燃动作迅速的走到门边接到外卖，于是寻漾理所当然地调转方向，踱到沙发前慢慢滑到地毯上乖乖坐好。
　　于是周霁燃转身看见的，便是缩成一团嗷嗷待哺的身影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里的外卖。
　　清咳一声，周霁燃拎着外卖动作优雅地坐到寻漾身旁，顶着身边灼灼目光不紧不慢地拆包装。
　　一份味道清淡却色泽鲜艳的蔬菜沙拉。
　　寻漾不忍直视地扭开视线，十分期待尽化作三分不解三分嫌弃四分一言难尽。
　　不动声色地打开电视转移视线，深夜档的电视尽是些狗血言情片，伴着女主对着男主娇滴滴的撒娇声，寻漾兴致缺缺地拨弄手机心里不住泛起酸意：同一个时间点的外卖，为什么他的这么快。
　　少顷，待周霁燃慢条斯理地接近尾声时，敲门声才姗姗来迟。
　　寻漾撇着张脸，不情不愿地拿到了外卖。打开包装，扑鼻诱人的香气才稍稍平息了怨气。他有样学样地模仿着某人优雅的动作，有条不紊地拿起一个炸鸡腿，顶着一旁异样的目光咬上了一口。
　　“大晚上就不要吃这么油腻了。”周霁燃在一旁不太赞同地说道。
　　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用那种稍含惊讶，半带谴责的目光望了他一眼，终是闭上嘴，移开目光眼不见为净。
　　寻漾倒是吃的开心，蜂蜜琥珀的香气弥漫到房间各个角落，香甜诱人，边吃，就连眼前霸总油腻的告白，无比热烈的追爱也看得顺眼起来，津津有味地用来下饭。
　　一口炸鸡一口快乐水，看到兴处还来上一口白开水，搭配起来简直就是追剧最佳拍档！
　　美美饱餐一顿后，寻漾竟奇迹般地觉得这部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电视剧意外的有趣。甚至于有样学样夸张地勾起一边的唇角，内心独白：呵，电视剧，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兴趣。
　　吃完外卖还在一错不错地盯着电视，俨然一副入迷的模样。
　　倒是旁边周霁燃吃完沙拉然后又等到寻漾吃完，再把包装垃圾收拾好，洗漱完后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坐好，一副打算与他促膝长谈的模样被无视的干干净净。
　　拧着眉同样抬眼看向电视上的玛丽苏剧情，在男主夸张的咧笑，女主愤怒的怒吼中，女主成功引起了男主的兴趣。
　　他诡异地扫了寻漾一眼，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直接告诉女主：你可能成功吸引到了两位男生的兴趣。
　　最后以女主冲向飞驰而来的货车，男主一把抱住她，旋转逃离危险的画面戛然而止。周霁燃诡异地陪同看完了今日份的所有剧情，寻漾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咂舌，站起身不带一丝拖泥带水的飞奔向床铺，把自己生生砸在床垫上。
　　本就是寻漾一个人预订的大床房，一张大床他飞扑而上硬生生占据了三分之二。周霁燃一言不发地坐到床边，望着被子里隆起的一大团，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他拉开了些被子，有些无奈：“别蒙着头，透气性不好。要睡觉的话就把外套脱掉。”
　　被子里人动了一下又沉寂下来，半晌扒拉着被子往下，露出了毛茸茸的一颗头，脸却埋在枕头上。被子里的动作也没有消停，不停蠕动，不一会把外套甩了出来。
　　周霁燃看懂了他不想交谈的潜台词，又无声叹了口气。
　　他发现最近自己叹气的次数呈爆炸式上升状态，摇头无声地笑了下。倾身按熄了头顶大灯，整个房间又暗了下来。没人有说话的打算，只有寻漾略微急躁的心跳出卖了主人的不安。
　　寻漾其实压根睡不着，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周霁燃关切温柔的目光，索性眼不见为净。
　　可到底心里还是抱歉的。
　　他略微想了一下，犹豫着轻声询问“小叔，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旁边人半晌没有回话，久到寻漾甚至都开始怀疑他已经睡着的时候，旁边才悠悠传来声音：“不急。你明天什么打算？”
　　没等来自己想要的回答，寻漾索性沉默，可到底还是输在在压抑的气氛里先行低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就，上午飞机，下午到地方再坐车到目的地又是晚上，休整好后第三天再开始寻找合适的拍摄地。”
　　周霁燃略一惊讶后才忽然明白过来，今晚飞机再接上明早的飞机，想来去去个偏僻点的地方，竟是没有直飞，然后再知晓他的计划竟真是走一步看一步，没有丝毫计划步骤。可就算放心不下，到底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今日份逼问到此结束。寻漾听着他低沉的“恩”了一声，觉得这简直是人间天籁。于是被子蒙过头顶，悄悄在被子里刷起手机。
　　倒是周霁燃先一步发现炙热的呼吸喷到自己后背，被子里又透出几缕明亮的光线。于是用力一揪，把人拎出被窝，打开床头的小灯，低声警告：“别把眼睛弄坏了，玩手机就好好玩。”
　　寻漾只得探出个头来看动画片。
　　可到底是吃撑了。搁一旁哼哼唧唧，坐立不安，一会躺下一会又是弯腰一会坐起，不情不愿地撑起身子，在肚子饱和状态的抗议下，寻漾只得憋屈地揉着肚子打发时间用以消化过多的炸鸡。
　　倒是困意上头的周霁燃被旁边动静吵的有些烦，一把把寻漾按住，大手直接按上肚子，轻柔地打着圆圈揉着。
　　寻漾一惊，本能的怕痒让他挣扎了一瞬，下一秒又被强制地按住不准动，继续在肚子上打着圈轻揉。被按住的寻漾生无可恋的望着黑暗里模糊的天花板，满脸麻木。
　　加上飞机和酒店里的睡眠时间，即使昨夜休息不足加上早起，寻漾的睡眠时间也是满打满算的超标。相比之下，早起加之忙碌一天以及飞机上坐姿不适带来的身体上的疲累使得周霁燃脾气异于平常，甚至在寻漾看来，称得上暴躁。
　　不得暗地里感叹：真神奇！
　　躺在床上稍微翻动一下，寻漾仿佛都能听见肚子里水翻腾的声音。悄然躲开逐渐滞慢下来的大手，摸索到床边一个灵巧翻身下了床，实在无聊只好挪坐到沙发上刷手机。
　　关上灯整间房漆黑不能视物，惨淡的白光打在脸上，小小屏幕上一条消息不停上下翻动，手指无意识地在动作，思绪却不知飘到哪去了。
　　四处乱晃的目光扫到床铺上安然沉睡的身影不小心驻了足，盯着周霁燃模糊的轮廓发起呆来。
　　周霁燃到底是直截了当跌撞地闯进来，打破了原本的计划，那自己的计划还能继续吗？把他牵扯进来，可如今想赶他走总不能直接把人撵走，如果他没有察觉自己的意图这话就太明显了。
　　可是该怎么办呢？
　　他，是来阻止我的吗？
　　寻漾不知道，其实也不太想知道。
　　脑海里一片凌乱。
　　太麻烦了。好烦，又好撑。
　　寻漾无力地靠着沙发上烦躁地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