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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铜声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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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越几缘和他的伙伴便开始东走西窜,似乎是想在分别之前多给彼此多留一些关于对方的念想。
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于是一路上他俩便见了很多奇闻异事。
一日飘得累了,便在树下阴凉歇息,对面有两个两个工匠打扮的人,在商量着什么。
匠人甲:“武威郡张老爷,前些日子去了,说是想要在墓前立一铜像。”
匠人乙:“铜像?”
匠人甲:“对,就像前朝霍将军墓前的马踏匈奴像那样。”
匠人乙:“哎呦,霍将军当年拼死拼活身后才给立了像,现在有钱的老爷们都能立了。”
盛世赞文,末世思将。
匠人甲:“您可别这样说,听说这位张老爷,年轻时也是个有志向的人。这武威郡呀,可是当年霍将军击败匈奴,武帝设的。这张老爷是什么官儿?武威郡左骑千人官!这是有霍将军的遗风啊!”
匠人乙:“哼,再怎么立像,也没有霍将军了!也没有武帝朝的光景了!”
那人说完这话,似是不愿接这份工作,转身便走了。与他对话匠人甲却拾起工具,构思起来。
这倒是有趣,越几缘飘到他身边,静静地看他画。
这位工匠手法熟练,苦心经营,浑然不知越小鬼已经上身了。
匠人手法熟练,笔锋流畅,越几缘看得出,对他而言,塑造一匹马的逼真形象,只需几笔勾勒,并不很难。然而接下来要怎么画呢。
阿霍的马风驰电掣、日行千里,更重要的是,这匹马曾带着击败匈奴的荣耀,踏上故土。
这位工匠画了马踏匈奴像的样子,改了改,后又擦去。他是想要原创一座这样的铜像!
马踏匈奴,是西汉人在颂扬强国的雄风,而他想要塑造的,是东汉人在衰败之中,对祖国的期许。
末世的挽歌,往往比盛世的传颂更加令人动容。
要将一件静止的物件表现出动感,特别是要表现匹日行千里的良马风驰电掣的神速,这就不那么容易了。
那匠人画了几个样子,改了又改,都不甚满意,于是起身寻灵感去了。越几缘也跟着他走。
“咱们一路上见了许多成品和半成品,大多都是铜像,也大多雕的是奔马。”蔺时嘉开口说道。
啊对,越几缘忽然想到身边这位是个专业对口的。此前他们心情沉郁,似乎身周什么事情都挑不起话题,但蔺时嘉这一开口,两人之间的沉闷气氛似乎都被打破了。
看来知识有时候是可以帮人熬过痛苦的东西呢。
蔺时嘉这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让越几缘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去考过导游证。不过他也跟着这位才子学到了不少知识。
原来,马不仅是汉代社会的重要交通工具、军事装备和农业生产畜力,汉朝政府还会给马立“口籍”。汉代社会盛行车马冥器随葬,视马为财富的象征。汉代的“车马出行仪仗队”和“出行图”在墓葬壁画和画像石、画像砖上都是常见题材。武帝曾三次派人到西域求乌孙马,也曾作《天马歌》,这表明,马在各种场合被神化和奉颂。更别提在沙场上,马可谓战功赫赫,功绩卓著。
忽然,那工匠似是像到了什么,竟在路上捡了根树枝便开始作画。
!
越几缘睁大了眼镜,这不就是······
“扬鞭只共鸟争飞”。蔺时嘉默契道。
这是有马踏飞燕、马超龙雀之名的铜奔马!
想不到,竟是在这样一个普通匠人手中绘出。
青史留名者,万古流芳;青史无名者,无人怀殇——但历史永远不能少了他们的存在,便于史书中笼统却又郑重的刻下他们共同的名字——匠人。
这份荣耀,属于英雄,也同样属于凡人。少了一方,过去都不算完整、都不算存在过。
在那人的画中,马儿昂首嘶鸣,腿蹄轻捷,一足踏龙雀、三足腾清风,引得那龙雀回首惊视。“这马体型高大,腾空飞驰,与汉武帝时从西北引进的‘天马’很像,”蔺时嘉似是看得入神,“也似是汉文帝的九匹良马‘九逸’中‘紫燕骝’!在东汉张衡《东京赋》中有着‘龙雀蟠蜿,天马半汉’之语······”
越几缘忍不住赞叹,他看向身边的蔺时嘉,他们一起见证了这个奇幻又真实的时刻。
可蔺时嘉却不见了。
“······时嘉?”
可他耳边再没有了方才的声音。似乎是那个人像一阵青烟般的消失了。
蔺时嘉他,出什么事了吗?这几日聚少离多,令越几缘几乎要崩溃了。
“蔺时嘉!蔺时嘉!你在哪儿?!”
“蔺时嘉!别开玩笑了啊!”
四面金风,他喊着他的友人的名字,可没人听得到。
天地间又只剩越几缘孤零零的一个鬼了。
怎么回事······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样子,以至于他还没有与那些行路之人说些什么,他们便这样分别了。
“我有一尊酒······”
!
越几缘忽然怔住。
这个声音!
越几缘眼前忽然灰暗,仿若是又回到了刚来这里时的样子。
那人接着吟道:
“我有一尊酒,欲以赠行人。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
这又是哪个······江湖骗子?越几缘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翻搅,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生生被剥离了出去,只留下脑中零碎的一层玻璃在识海里沉浮。
“嘿嘿,敢说我是江湖骗子?”
??
怎么这人还能和鬼交谈?
不是江湖骗子,那还能是何人?
“有什么好奇怪的~岂不闻——死当长相思,生当复归来?”
识海中的混沌忽地散去,越几缘只觉视野一片清明,但说话那人却仍看不清楚。
只能见,那人着了一袭青袍,不束发冠,亦无发带,眉目间有公子哥的丰神俊秀,亦有千年鬼的寂寥幽愁。
是邪?
非邪?
立而望之,
偏何姗姗来其迟?
这不是独孤芳,又能是谁。
“玉兔儿,你看仔细,我可是个江湖骗子?”
“你、你可不就是个骗子!卫庭芳!”
······
两个人相对,并无一言。
越几缘看着那人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可重逢这一刻的感觉,他这辈子也不会忘。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很是激动,反而是感觉自己一直是在为这个人的回来做准备,或者是为永远见不到这个人做准备——以至于他现在真的出现了、甚或是消失了,他也不会很惊讶。
可,起码,独孤芳没有骗他,独孤芳的确是赖上他了。“你······怎么回来的?”
“你方才可能是接触到了什么灵物,召唤了我。”
就像你我初见时一样。
初见,独孤芳捞起了他的小花;重逢,独孤芳看到了构思中的骏马。
“也就是说,你原先只是······那什么······‘殉情’,而没有消失?”
“大致这样,”独孤芳笑了笑,“你术语记得不错,比我当初好多了~”他又道:“在一个时空里,一个此时空的魄体可以容纳异时空的魂体,但没有了此时空的魄体,异时空的魂体就不能存在,但,若我‘殉情’,便能供养你的灵魂。何况——因为前些时间,我魂体受损,所以我们都‘殉情’了一段时间,便由那时,来到了这里。”
独孤芳忽然又不怀好意的钩起了一唇角的一弯:“我可不就是殉情了么。”
······
越几缘道:“那现在······为何看不清你?”
“不仅这样,这种并存的状态,你我都支撑不了太久,现在要么你我一起投胎各走各路,要么······”独孤芳幽幽道。
“阿芳。”
“阿芳!”
越几缘看着他,那目光似乎很坚定。
似乎也是温柔的很。
虽说他只是一介学生,毛虽然才长齐,但连社会的影子都没见过,跟别谈见识社会险恶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思考这些的权利,也不代表他不能作出自己的选择。
世事沉浮,世情冷暖,总如车轮一般碾压过凡人的脊梁骨,即便有人晃晃悠悠的再站起身来,也已经是风烛残年了。
似乎没有人能改变得了什么,也似乎所有人的坚定都是脆弱的。
但生而为人,便是生来便有这一份□□的。即便是瘦骨嶙峋,去敲打它、或是去折磨它,也会听到铮铮的铜声,自骨而出。
于是,越几缘说出了他现在——也许是在他这辈子里也很硬气的话:
“你要是选择各走各路,又何必来找我;我若是选择分道扬镳,就不会——等你回来。”
两个人的视线都渐渐开始模糊,他们的魂体似乎也已经开始模糊了轮廓。
他手上散出的一点光,连到了他的指尖。
魂体没有心脏,但是魂体也有魂体表达的特殊方式。
独孤芳轻捻指尖,那道光便如线似的轻轻旋转,汇集成绳。
那段轻轻一拽,这端便也跟着绳转了过来。
“老鬼你、你放开!你、你套马呢?!”越几缘感觉自己硬气了不过三秒。
两个魂体的边缘甚至已经融开了,越几缘似乎感到自己的魂体里缓缓注入了一种力量——似乎是独孤芳的术。
“玉兔,从此以后,我这条鬼,可就跟定你了······”
越几缘有点想要面子:“······老鬼!叫我越南风!”
“嘿嘿,好嘞,南风也是我起的。”
越几缘垂死挣扎道:“······那就叫越几缘!”
那人依然嬉皮笑脸的,叫越几缘好气。
“玉兔啊,你是不是忘了,越几缘也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