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射♂九婴》狱蛇

2、第一章：孽缘再续

　　金乌鸣泣，碎阳坠海，苍穹暗无天日，却碧涛卷浪之上，血火浮燃。

　　九婴耳边，只剩其兄长中箭时的凄厉悲鸣，他的身体因恐惧无法动弹。

　　“怎么办，快逃，快逃……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那火红的弓//弩雪白的箭镞，已从扶桑树下对准了他。

　　……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的最后，九婴只能死死盯着那双比寒箭还要冷冽的金瞳。

　　——为什么，凭什么，我们不过是偶尔出格了一次，就得像这样被射穿心脏，凄惨地死去！

　　在素矰脱弦的霎时，九婴发出了绝望至极愤恨至尽的长唳。

　　将一切的不甘，绝望，悲愤全部融进了自胸腔迸发出来最凄烈的尖啸——

　　“后羿，我太阳神第九子——诅咒你妻离子散，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这声唳震得海动山摇，直穿九霄。

　　九婴之所以得名九婴，就是因其鸣声凄惨如婴孩嘶哭，意诅咒。

　　而九婴的诅咒，是绝对不会落空的。

　　但扶桑树下，神将只是收起赤红的长弓，目视着最后一只朝海中坠落的金乌。

　　“射偏了……”后羿如是说，“不过算了，这只鸟毛挺漂亮，肉也不少。”

　　他飞向金乌落海处，将被贯穿翅膀又惊吓过度而至直接昏厥的九婴从海里捞起。

　　“相安无事这许久，却引此浩劫，即使并非主观意识，但你暴虐的本质最终还是显露了。”

　　神将的银发在无日的黑空下，被手中金乌逐渐黯淡的阳羽余光染成鎏金，与他冷金的瞳眸朝相辉映。

　　后羿面上并无神情变化，语气却森寒如冰：“我也真是和你孽缘不浅，曾经你诅咒了我一次，现在又诅咒了我第二次。不过也罢，我倒要看看，你的诅咒究竟要怎样兑现。”

　　他拔去贯穿金乌羽翼的素矰，然后端着他御空而去。

　　九霄之上，凌霄宝殿，后羿将金乌呈于天帝座下。

　　“陛下。前九日已射下，唯最后这只留了一命，要如何处置？”

　　凌霄天阶尽端，至高的天帝帝座之上，传来帝俊沉静到不带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

　　“生杀予夺，随你处置，我不过问。”

　　后羿似有诧异：“……这恐怕不妥，虽然前九个太阳是九婴再世，但毕竟还是陛下亲子。”

　　“并无不妥，你曾为捍卫天庭屠灭九婴，并为此负上九婴毒咒。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却未曾想九婴执念之深竟能托羲和腹中化日而出。这般怨毒，若是觉醒为曾经的邪皇，定然要向你寻仇。”

　　天帝稍顿片刻，又徐徐接上。

　　“这次事发突然，我先前有虑，如一次诛灭九婴全部灵元，恐其情急之下强入真正的太阳神鸟毕方体内，让事态不可挽回，才让你留最后一首的命。但如今九婴已囚，与毕方两不相见，这就不足为惧了。后羿，你应当有权利亲自处置这罪魁祸首。”

　　“您既言至此，末将就先谢过陛下了，之后会与它做一个了断，只是……”后羿语气稍显迟疑，“眼下十殿下受这无妄之灾，亲眼目睹兄长被诛，受到极大的惊吓，现向北方遁逃，恐怕短时间内不会重回汤谷，而天后因生十日而元气大伤，现已无法普照天地。我若是直接诛杀仅存的一日，会导致世间陷入长久的寒夜，彼时地上妖魔趁夜四起，人间恐成冥府。”

　　“我已派夸父去追毕方，但要把毕方追回来，确实需要时间。”

　　后羿颔首：“那么在十殿下回东海之前，末将会负责每日将九婴送往驻日扶桑，并严加看管。”

　　“好，不过等毕方回来后，九婴的命就全在你手上了。 ”

　　“末将领命。”

　　“等一下！”正在此时，日御神女羲和现身于帝座之旁，又急匆匆踩着高阶而下，直奔后羿面前的九婴而来。

　　但她却被天帝出手拦住：“羲和，你知事情始末，勿要不顾大局。”

　　原本已准备告退的后羿见状，便收势站定向羲和作礼。

　　“参见天后。”

　　羲和的目光落在后羿端着的金乌身上：“可……都这么久了，明明一直没有任何九婴苏醒的迹象。为什么会突然……无论怎样，他们都是我的……是我的孩子啊！至少这最后一个，能不能……不要再杀他了！”

　　“羲和，后羿曾于九婴龙口中将你救下，确于你有救命之恩。你这般让他为难，就是无理取闹了。”

　　后羿在心里揣度，天后遭这骨肉离散之痛，悲痛欲绝实属常情。而且确实如她所言，之前一直没有出现任何不正常的预兆。

　　“天后请勿太过悲伤，末将曾与九婴正面交锋，能判断的出它是否真的觉醒。我会观察试探它，再做去留定夺。”

　　后羿见羲和神色稍缓，便又接上后面的话。

　　“只是九婴毕竟太过危险，他给天庭留下的血灾刻骨铭心……曾经他腾挪霄汉，几乎将您与皓月帝妃生吞……您对它的残忍应该有切身的体会。这次十日并出恐怕就是九婴真正的灵元正在苏醒的前兆。若他一直不露爪牙，倒也不必赶尽杀绝，但若有朝一日他真的性情生变，露出觉醒在即的征兆，末将就只能下杀手了。”

　　“可……”羲和似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天帝打断。

　　帝俊一直显得淡漠无波的语气微微变了，透出了若隐若现的威压：“羲和，此事已定，莫要多言，你退下。”

　　日御神女无奈，只能深深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九婴，化作一道明光离去了。

　　“让你见笑了。”帝俊的语气归于他一如既往的平静，“九婴还是由你带走。羲和之事，不必太多顾虑。”

　　在天界，天后之事已不算秘密。原本在十日出生之前，日御神女性刚强坚韧，端庄宁丽，母仪天下。可自从生十日后，她不仅元气大伤，而且性情大变，变得优柔寡断，囿于儿女情长。众神都叹这大约也是九婴诅咒所至，只是碍于天帝颜面，只敢私下悄悄议论。

　　“……是，末将心里有数。您让天后速速离去，可是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末将？”

　　“确有一事要问。最近嫦娥有否任何异常？”

　　“嫦娥前段时间造了一枚元胎，并问我取了心头精血。因为不便推辞，所以我应了。除此以外未曾发觉有任何异样。”

　　“天神诞嗣风险很高，所以造元胎也算常见。原本这确实没什么，但若偏巧是前些日子，你便要留神了。”

　　帝俊睁开双眼，那双两仪天目中流转着孕纳阴阳，运转乾坤的磅礴神力。

　　“我以天目观测，嫦娥的灵元确为同死于你箭下的青顶修蛇转生。九婴修蛇均是‘天灾’级别的凶兽，转生以后可能觉醒曾经的记忆与力量，只是命数过于多变，无法预测，全看机缘。”

　　“……修蛇是九婴的伴生邪兽，当年若非它以命挡下我九环连箭中的最后一枚，九婴没有机会挟天后逃往北狄凶水。如今九婴显苏醒的征兆，我就暂且把这枚卵当做是修蛇可能觉醒的前兆。”

　　凌霄殿庄严沉寂，无言时，九霄骀荡的天风穿过此时黑魆魆的寰宇，贯入这座自太初而来，跨过无数峥嵘交戈的岁月，被神力笼罩而永远明光熠熠的神殿，又拂过光中九尊蟠龙圣柱的落影。

　　在天阶尽头盘桓的神云祥雾之中，众神之王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终是再度开口。

　　“后羿，若她最终化作魔物，你当如何？”

　　神殿下立着银发银冠的神将，他亦答得斩钉截铁。

　　“我司猎将之职，屠天下害兽，修蛇若再世，是谓大凶，必诛杀。”

　　“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正因你如此，我曾经才能放心地将监视她的任务交给你。”

　　天帝从云端帝座上走下，身形逐渐清明，并最终来到后羿面前。

　　他的长发如白金入水，异眸如日月争辉，手持权杖不怒而自威。

　　他只是垂眸静静地注视着后羿，甚至没有瞥后羿端在手中重伤的九婴一眼，就像他云淡风轻地谈论着嫦娥的生死——仿佛他全然置身事外，亦从未想过，他让后羿剿灭的，和将要诛灭的，亦是他帝俊的骨血。

　　但在他万古无波的神情中，又仿佛可以窥见某种无法用言语述说的悲戚。在这瞬间，他就像一个亘古不变的符号，代表着天、地、神、人、法，漠然地俯视着世界上的一切悲欢离合，天道轮回。

　　他注视后羿良久：“嫦娥自幼心思纯善，知书达理，贤淑大方，希望修蛇的元灵永睡不醒。”

　　“……”

　　“没有其他事了，你退下吧。”

　　后羿择身离去。但当他退出一段距离时，却听见天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后羿，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闻此言，后羿微愣，“陛下此言令末将惶恐，我曾是凡人，被您赋予神格，提拔为半神。而陛下本就不是人，甚至不是普通的天神，而是创世古神之一。您的博广，远非我能企及。”

　　帝俊欲言又止，却终究再没说话。他只背过身，重新走上了帝座。后羿恭谨立于殿下，等待天帝身影再度隐入云海之中，方才转身离去。